第10章 ☆10、秋碧望桂

第二天,屠大娘就住進了客舍,和小棗成了鄰居。她随身還帶來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器物。

一張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銅盤,屠大娘讓小棗看,“你将來終有一天,要站在上面跳舞。”

長長短短的幾把劍,屠大娘指着說,“這些全都是跳劍器舞用的。”

紅練,長約三丈。一把琵琶,居然是精鐵打制……

屠大娘的小豆眼轉向了小棗,“過來!”

小棗本就站得不遠,此時只得挨過去。可憐她身子瘦小。站在屠大娘身邊看起來只有可憐的一點點。只怕屠大娘一倒就能壓碎了她。

屠大娘眼露兇光,“時間只有一年,應公子的要求卻高。”她伸出手來,在小棗眼中,她每根指頭都小棒槌似的。

小棗被她拎了起來,一下子按倒在旁邊一張長凳上,“你從今天起便要吃些苦頭。”

屠大娘從她那堆寶貝中翻出一會蔽膝一付護腰來,開始分別緊緊束在小棗的腰腿上。

“從此時此刻起,你除了睡覺,須臾不得卸下這些沙袋。走路吃飯蹲茅廁都得系着,以後我還要再增加它們的重量。”她系好後收了手,示意小棗站起來走走。

小棗走了幾步,小原來這些東西都有夾層,裏面灌了沙子。她倒還沒覺得這些沙袋有多重,只覺得系得好緊,勒得人不得不提着些精神。

“這些沙袋日後必需時時束緊,不得耍滑松解。這都是我特地為你做的,專為束腰束腿用。”

小棗再次點頭。

她現在知道,應無意與當年宮中的曹善才一樣,看中了小棗這副跳舞的好身材。看樣子這是打算把她培養成一個舞姬了。也好,小棗想,舞姬會有機會見到各種賓客,也就意味着會有機會見到那些仇人。

她本為報仇而來,什麽都可以忍耐。

屠大娘是急性子。東西還沒收拾好,她對小棗的訓練已經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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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腿,深蹲之類都是基本的練習。

屠大娘大約是有意,每一項都要小棗練到極限。她的目光很毒,總能準确的知道小棗還有多少潛能。

而小棗,自從昨夜見識了應無意兩次出手把她壓倒在床上,就知道她自己想要報仇還差得很遠。應無意如此,應無畏又該到何種程度?那個應大司馬應璩,想來更是了得。就算是那

丞相何家父子,他們身邊也是出入皆随從,哪個都不容易下手。

這是一個她以前根本就不曾接觸過的世界,這個世界根本就是靠武力支撐。如今想來,當初父皇就是因為只知吟風頌月,才會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間,而今,藏着蕭素素靈魂的小棗不會再重蹈覆轍。

她不敢有任何偷懶和懈怠,對手的高度就是她的目标。

屠大娘似乎有些驚異于她的忍耐,她歪了頭對小棗看了良久,“你倒真是塊好材料。只要你肯練,沒什麽學不會的。”她說。

小棗點點頭,兔跳着從屠大娘眼前經過。

屠大娘放了心,自己随手撮了條凳子在桂花樹下,叉開粗腿大模大樣的坐了。拎起那把鐵琵琶,連護甲都不用,只用自己的指尖一挑,那琵琶發出一聲空鳴!

小棗心中劇跳:好指法!

屠大娘一翻輪指,一曲小棗從未聽過的樂音從那鐵琵琶上流洩而出。

此時小棗正劈着大叉壓着腰腿,本來覺得腿根的筋吊得人生疼。聽了這聲琵琶卻突然來了精神。過去的南朝公主蕭素素本就會彈琵琶,雖然沒有撫琴技藝那麽精湛,但技法的好壞她還是會品評。這位屠大娘只這一挑,就不是等閑的手段。

“你還得學彈琵琶。”屠大娘面無表情地說,“以後要跳琵琶舞,一點也不會彈可不行。”她調好着弦音,“今後,你壓腿的時候,手不能閑着,就練習彈琵琶吧。”

小棗默默接過屠大娘遞過來的琵琶,才一上手就發現這琵琶非常壓手,重得不像是樂器,倒像是一件兵器。

“真是好東西!”小棗想。

屠大娘似乎看穿了她,點點頭,“你會彈琵琶!”

“會一點,”小棗不否認,看樣子屠大娘也不是一般人物,小棗只掂了一下琵琶,就被她識破了。

“這就好,此琵琶呼作泣血,聲音有些特別,但它不是兵器,除非你想把它當作鐵錘,砸向某人的腦袋。”屠大娘的口吻有些怪——不知是嘲諷還是有所思。

小棗不敢有任何表示,她越來越覺得隐藏自己是件困難的事。

小棗這一練就練到了傍晚時分。不出所料,應無意來看她們。

聽到竹橋咯吱作響的時候,小棗正站在一張高凳上金雞獨立。她已經站了一盞茶的工夫,此時正汗如雨下。

“這是幹什麽!”應無意笑着問。他光腳穿着木屐,緩帶寬衣,從橋上走下來,倒有些飄然似仙的模樣。可小棗知道,他這模樣只是假相。

“不過是些基本的練習。”屠大娘說,“應三公子來有何指教?”居然是不歡迎的口氣。

應無意向他身後的小厮打個手勢。

馬上有人上來雙手奉上一樣盤着一團的東西。

小棗還在琢磨那究竟是什麽東西時。應無意開了口,“此鞭名為靈蛇,看到這皮面上一圈圈的銅箍沒有?抽在皮肉上會很疼,但不會破了皮子。這鞭是專門送給屠大娘的。”

屠大娘咯咯刺耳大笑,“送給我?你是送給這小妮子的吧?怎麽,你怕我打破了她的皮子?讓你以後享用起來不稱心?”

“知我心者,屠大娘也!”應無意也笑了。

小棗默默的別過頭去,不看這猥瑣的一幕。果然是應家人!她遲早會殺了他的。

“我打徒弟從不手軟。可她,不用打,”屠大娘說,“你看我手上根本就沒拿皮鞭。她,就說讓她做這個金雞獨立,若非支持不住人栽下來,她決不會放下腿來。”屠大娘深看了一眼應無意,“你的确給了我一個好徒弟。”

應無意斜眼看小棗,目光中的暗沉轉瞬即逝。“那屠大娘可別忘了一年後的約定。”

“以後,她練功時你少來看她。”屠大娘說。

“呃,怎麽,看看又不會看壞了她。”

“看不壞她的皮子,我卻怕你看壞了她的心腸。”屠大娘也不客氣。

應無意莞爾。“放心,我即把她交給屠大娘了,她的一切全由屠大娘處置。”

屠大娘笑得詭秘,“別說什麽交給我了處置,天下盡知,應三公子屬甲魚的。你的人,到了嘴的還能有吐出的時候?”

“哈哈,屠大娘拿小生說笑了。”應無意笑得暢快。

屠大娘卻不笑,伸出三根小棒槌似的指頭來,“三個月!應公子這頭三個月不要找她,讓我先把她的筋都抻開。不然落到你手上一晚,我這裏就得歇個三天,前面的努力全都前功盡棄。”說着,屠大娘一抖手上的鞭子,那鞭子在半空中發出一呼嘯。“公子若不能守信,我便先用此鞭抽打公子你。”

應無意哈哈笑,向屠大娘一躬身,“謝屠大娘。那今後小棗全賴

你教誨了。”

※ ※ ※

小棗屋前的桂花樹結了花苞,香氣也忍不住似的溢了出來。

屠大娘不賞花,她揉着鼻子抵制着噴嚏,“應三要來了,你準備一下吧。”

原來,已經三個月了。

此時,小棗身上的沙袋已經加到了四十斤。這是屠大娘告訴她的。她已經與屠大娘算是有些熟悉了。屠大娘還告訴她,她現在若是解了沙袋,能一下子跳得很高,空靈如同一只小燕。

“但,這還不夠,你有一天得如鳳鳥般振翅高飛。”她說。

小棗想,真的嗎?我真的能有那一天嗎?三個月裏練得有多苦,只有小棗她自己知道。唱曲、彈琴、練功,枯燥的重複。卻不敢有任何懈怠。每天黎明即起,三更才睡。飯量在增加,腰身卻越來越細。當然,這對能忍的小棗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平常的日子屠大娘并不愛說話,小棗則是幾乎完全無話。

屠大娘讓小棗做什麽,小棗從不反抗、也不偷懶。屠大娘一次也沒用過那條鞭子。

兩個人沉默的日子倒也過得和諧。

“唱曲是練你吐納,彈琴是練你指功。總有一天,你全都用得着。”

這個,小棗信!她現在按屠大娘的說法唱曲,常常能覺得腹內清空,渾身通泰。而她彈琵琶雖還是要護甲,但那琵琶弦已經被屠大娘換成了鐵弦。

“你進步很快!”屠大娘贊許的說。

而屠大娘自己,平常的日子裏不是撫琴便是彈琵琶。小棗有幾次覺得屠大娘的琴技有些問題,很想指點她一二。但好歹還是忍住了。

“我為你譜了支新曲子。”屠大娘說。

小棗早看出來了。這幾日屠大娘忙的就是這個,只是她不知為什麽屠大娘這麽着急。

“這曲子名為《鸾回鳳》,是支琵琶曲,你來看看。”說着便把曲譜遞給小棗。她現在在曲韻上把小棗引為知音。

小棗拎了琵琶過去,接過曲譜。先細細看了一遍,不是她喜歡的。但她不說什麽,端坐了,按着譜子撥動絲弦。

一曲下來。

“如何?”屠大娘問。

小棗點頭。

“好好的曲子被你彈出的

殺音。”屠大娘說。

小棗一驚。秋日光景,正是天空一碧如洗,可小棗再一次不覺到了涼意。她終是藏不住自己嗎?又或者已經藏得太久,不能再藏了?

“殺音就殺音吧。除了應無意,天下也沒幾個人能聽得出來。”屠大娘一聲喟嘆。

小棗更驚。

“世上多是些粗蠢的俗物。以前,朝中的中散大夫期先生能通音律,可惜他如今隐居了。還有就是萬年公主蕭素素能識破你的曲意,可她已經死了。”

小棗輕撫絲弦的手一抖,不致一詞。

“你,有些天賦,可惜你跳舞更有天資。應公子不肯放過你也是必然。”屠大娘長嘆一聲,“你會成為南朝最紅的舞姬。,可對你來說這是福是禍卻很難說。”

小棗默然。

“到今日已滿三月,應公子必來找你。你把這曲子彈熟,也可應付一時了。”

小棗不解。

“應三公子出手,從來不落空。”屠大娘笑,“只不知,這一回,他想對付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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