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孤絕琴音
“看着真惱人!”有人大聲說。
小棗分了心,一下子完全被紅綢纏住了。
屠大娘也因為有人打擾,很不快的皺了眉。
河的那邊,來的是阿撫。阿撫還是第一次到小島上來,她先在河的那邊觀望了一會兒,看小棗一次次被自己抖開的紅綢纏住。終于忍不住,“你這是自己捆住自己嘛!”邊說邊飛快地過了竹橋。
小棗一邊解着紅綢,一邊擡頭看了阿撫一眼,“你來啦。”不冷不熱,算是打了招呼。
“我給你帶了糖豆來。”阿撫興興投投的,從懷中摸出一只三角形的小紙包,“我今天去街上采買絹布,看到了順便帶給你的,記得你喜歡!”
小棗向她丢個大大的白眼。阿撫總是這樣,總幹些沒頭沒腦的事,現在依然沒改。
倒是屠大娘呵呵一笑,上去接了那紙包,“我倒愛吃糖。”
阿撫看着小棗,問屠大娘:“她要一直這樣轉下去嗎?”
屠大娘不回答她,倒是以考究的眼光上下打量阿撫,“你身上有些肉乎乎,做不得舞姬,會彈琴唱歌不?”
阿撫吃了一吓,“別,我只會唱幾句小曲,還是當年公主教我的,我不想學跳舞彈琴。”
屠大娘鄙視她了,“原來你什麽也不會!”
“我會侍候公主,會為她梳頭着衣、系帶插花。”阿撫自豪的大聲說,“我還會調香脂素粉,會畫眉點唇。”
屠大娘有了點興趣,“你說的是萬年公主吧。那可是有名的美人。你服侍過她?”
“對啊,我原是萬年公主的貼身宮女,公主是天下最美的女子。”阿撫口無遮攔。
“應公子可知道這個?可曾對你說過些什麽?”屠大娘顯得極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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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什麽?”阿撫不解,“車騎府真是奇怪,只有梅香香姐姐每日指點我做事,沒別人和我說話,梅香姐姐可從沒說過我的不是。”
屠大娘點點頭,阿撫看樣子不是個精明的孩子,這種人有這種人的好處。“你看小棗打扮得可好?”她問阿撫。
阿撫看了一眼小棗。沒說話。
現在的小棗,因為天氣轉冷,已是穿上的棉衣。也不管俊醜,只把自己塞得鼓鼓囊囊,全不見曲線腰肢。她每日就這樣在應無意的回鸾閣大模大樣的進進出出,
也從來不曾留意過應無意的觀感。
屠大娘自己穿得像個球,自然也從不曾說過她。這師徒兩此事上倒也契合。
“應公子是為了小棗留下你的!”屠大娘滿意的笑了。
小棗又一次被紅綢纏住了身子,她索性停下來喘幾口氣。阿撫看着她笑,和以前一樣沒心沒肺。小棗有個不妙的感覺,屠大娘提示得對,應無意到底為什麽留下阿撫,他明明知道了阿撫是萬年公主的貼身宮女,卻還是留下了她。他們應家不是在捕殺舊宮的宮人嗎?
這個應無意做事總是不按套路來,莫不是他覺察到了什麽?可,那完全不應該啊!
見小棗停下,阿撫直奔小棗面前,“我今天在街上采買到了好多漂亮的衣料,都是當年萬年公主喜歡的花色,荊州這地方不比建康差,有些蜀料,建康城都不一定見得到。我已經讓他們做成衣服給你穿啦!你高興吧?”
小棗呆呆地看着這個丫頭,好半天才艱難的吐出兩個字:“高興!”
“我就知道!”阿撫高興的抱住小棗的身子搖一搖,“你和我一樣喜歡公主。以後這車騎府由我管衣物之類,有最好看的衣料全給你穿。”
正在吃糖的屠大娘大概被噎着了,咳咳地大咳不止。
小棗窘迫地看着阿撫,好半天才說,“我還得練習,不能陪你說話。阿撫你先自穩便,說不定梅香也在找你呢!”
阿撫忙退後兩步,“你練你練,我就是來看看你。”
又回頭對屠大娘說,“大娘你不要打小棗,公主說,她還小,可以慢慢練。你不打她,我下次還帶糖豆來給你吃。”
這一回,連小棗也咳得要岔氣了!
待阿撫走了,屠大娘半眯了眼睛,“小棗你要小心了。”
小棗不解地挑了眉。
屠大娘笑,“因為你如今也殺過人了呗。”她笑起來眼睛更小得幾乎找不到,而嘴又占去大半張臉。
小棗淡然的轉過身,繼續練她的動作。
“你看,自從你殺了菊香,這府中從上等到下等的各色奴婢有幾個還敢上島的?便是來了,也都裝地低眉順眼,與世無争的樣子。只這阿撫,不知天高地厚來這裏攪和。這是個能與你親近的人。說實話,應公子閱人無數,阿撫這樣的姿色是肯定入不了應公子眼的。若非為你,留下這樣的丫頭幹什麽。”
小棗心中動了一下。
“這倒也的确是個好算計,待到你成了紅牌,你會用得着個跟班的小丫頭的。應公子可是對你寄予厚望,他這是又要用你。不過這丫頭……”屠大娘笑得神秘。
小棗想了一下,可憐的阿撫,怕是也掉入了火坑。
※ ※ ※ ※
蕭瑟的冬意漸濃,眼看就要冬至。一年中最冷的時候要來了。
應無意自功力大成那一夜後,居然是許久未回車騎府。
小棗對此漠然以對,她依舊苦練,每日揮汗如雨,不比其他人瑟縮的模樣。但她看得出來,車騎府中,比外面怕是氣溫還要低些。
那日一早,應無意是佩劍出去的。他人不在車騎府,殺氣卻留在了車騎府。
當初庾家祖上攜荊州一郡投于南鄭,便是說好庾家永任荊州刺使一職。但同時,也立下陳例,荊州因其地理要沖的位置,總是文武職事分任的。朝廷再派個武職赴荊州,其目的,就是要限制三代長駐荊州的庾家。
應無意忙的,自然與荊州政務有關。忙到不能回來,說明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現在的小棗不比從前,她即便困在車騎府中,也看得出外面的形勢波詭雲谲。
她希望他們鬥。
憑直覺她也知道應家會贏。
應家現在勢大,倒也把南鄭一朝當成自家天下經營着。而應家比爹爹可是狠厲多了。
冬至前一天,終于又有人出現在小河的那一邊,是個全身甲胄的軍校,“主公請小棗姑娘今天傍晚去荊州兵馬司。”他并不過河來。
正在練舞的小棗停下,只回了句:“知道了!”
“主公還說,請姑娘去回鸾閣中,取下南牆上挂着的那個琴囊,一并帶去。”
琴!小棗心中一蕩,天下皆知應無意有把好琴。
應無意的琴,是把名琴,名為清桐,是前朝留傳下來的古物。以前南鄭公主蕭素素也曾有一把名琴,名曰綠绮。綠绮聲婉,清桐聲厚。
曾有人說,綠绮清桐是天下絕配。
小棗從牆上摘下落滿塵灰的琴囊時,手指跳了一下。
但她沒有拆開琴囊,只用拂塵撣淨了琴囊上的灰塵。如今
綠绮已經葬于火海,世上只餘清桐。
荊州兵馬司臨江而建,小棗甫下馬車,便聽到了江水驚滔拍岸的聲音。這比營寨內外那些旌旗和刀槍戢更能讓人體會到軍營的森嚴。
在一隊軍校的簇擁下,小棗抱着琴目不斜視的穿過營寨。他們把她引入一間屋子,屋子裏裀褥重重,帳暮低垂,一看就知道是應無意習慣的風格。只不過這裏的陳列,少了文玩器物,多了刀劍甲胄。
小棗看見屋子當中有張幾案,便徑直走過去,在它後面跪坐好,仍然抱着琴,一動不動。
送她入屋的軍校退了出去,随手帶上了門。
小棗等的時間不長,外面剛剛暮色四合,門外就又有了人聲。
不一會,門被推開,應無意走了進來。
有随從上來為應無意解去披風,應無意一揮手,他們便都退了出去。
“怎麽一個人就這麽枯坐,也不點燈?”應無意問。朦胧的光影中,他看起來和顏悅色。
小棗就隔着幾案向應無意施了個禮。
“琴帶來了?”
小棗這才把懷中的琴小心地在幾案上。自己站起身來去點燈。
點好燈,回頭,看到應無意從琴囊中取出了清桐,笑着撫摸栗殼的琴身。
“你有沒有看過這把琴?”應無意問。
小棗搖搖頭,看見琴底黝深漆面上的流水斷,她眼睛亮了亮,果然好琴!
“想不想試一試?”應無意問小棗。
小棗的手指尖又是一跳,她趕緊握了拳,最終堅定地搖了搖頭。
應無意也不強求,在琴案上擺放好清桐。開始斷斷續續的彈起一曲《普庵咒》,同時順便調着弦音。
小棗只在他對面跪坐着,靜靜看他。
很長時間過去,“如何?”應無意突然擡頭問小棗。
小棗本來正在發呆,倒被他吓了一跳,想了一下,“好聽!”
應無意本在調弦,曲不成曲,調不成調。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能把清寡的意境溶入琴音之中。這的确是琴技高手的水準。
只不過,小棗也聽出了此人內心其實既不清也不寡,琴音多少有些刻意為之。
她不敢多說,只得概之以“好聽”,這樣說總
歸不錯。
應無意笑了,“你能說好聽,那就是真的好聽。我放心了。”他把琴推開,“琴有兩派,都說吳聲清婉,如長江東流,有國士之風。蜀聲噪急,若激浪奔雷,為一時之俊。前一派有萬年公主蕭素素為俊,後一派也有蜀中博遙子為帥。我想取兩家之長,卻弄成了不倫不類。”他倒也有些自知之明。
他的心不在琴上,小棗想。但他的琴也有他的風格,很特別。
“來,小棗,”應無意招呼她。
小棗挪到應無意身邊。
應無意抓過小棗的手細細撫摸,“可惜了,你怎能不會撫琴。這麽修長的手指!”
小棗把手抽回,“我會彈琵琶。”
“對,你會彈琵琶,”應無意把調好的琴又裝回琴囊,“音樂總是共通的,得了意境便得了樂境,總是一樣。”
應無意站起來,伸開手臂。
小棗知道他是要自己為他更衣,慌忙站了起來。
“明日冬至,跟我去赴個宴會。”在小棗為應無意解外袍的時候,應無意随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