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56、暗夜追魂
似乎是場景再現,一盞孤燈,一張美人榻,何弼一個人只穿一件裏衣,懶懶的靠在那張美人榻上。一身老得松弛的皮肉,看得小棗有些想吐。
何弼沒有他兒子白,而且人老了,這模樣比何華看起來更加不堪。此時,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小棗,酒氣未消,眼睛裏卻精光四射。
小棗突然覺得放松了,真真切切的放松了。
“喜歡這氛圍嗎?”何弼問,問得和顏悅色。
“不喜歡。”小棗答。
“對啊,你已經見過了。聽說當時就是這樣的情形,一張美人榻,我的兒子……”何弼說,還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你曾經見過的。”
“不,我沒見過。至少沒見過美人榻上的美人還長老年的色斑。”
何弼的眼睛一下子瞪了起來。
“一大把年紀了,長得又惡心,何必還擺什麽風流樣。”
“那麽我兒子何華呢?他還年輕,剛剛才二十歲!”何老賊的聲音尖利起來,“他與你何冤何仇?你為何要殺他?是誰給了你命令?你根本就是個殺手對吧?告訴我,你誰派的殺手!你的主人是誰?是應無意對嗎?你背後一定是應無意!我以前沒想到這一點,是應無恙的死才讓我有所懷疑。但直到剛才在喜宴上看到女扮男裝的你,我才确信了這一點!”何弼激動的渾身發抖,反反複複的诘問着,兩只手向着小棗揮舞。
小棗覺得他快瘋了。
“是你殺了我唯一的兒子!是你!”何弼高聲的嚎叫。
“不錯!是我!”小棗厭惡的冷笑,“你兒子早該死了,已經多活了近一年,夠便宜他了!而現在,也該輪到你了。”小棗說着話,她的勁氣漸漸向掌上彙聚,“你不是招挽郎嗎?如今我應招而來,來牽你的魂了。”小棗說,随手從發髻上抽出了绾發的長簪。長簪的尖上寒芒點點,這是一把鐵簪,卻被小棗磨得鋒利,“我會在你的臉上刺出一個‘賊’字。讓你在去見閻王的時候更像樣些。”小棗的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何弼騰的跳了起來,“小棗,你死到臨頭還不自知!你沒感覺到你的周圍全是殺氣嗎?”
“這裏沒有什麽小棗。”小棗嘴上說着話,握緊手中的鐵簪,一步步向何弼逼近。小棗長發披散下來,遮住了她大半的臉,讓她顯得有些陰森。以她現在的功力,她當然能探知周圍的那些護衛的氣息。
但這又怎樣!只要她接近了仇人,那就沒有誰能阻擋她複仇的腳步。
“真正的小棗早就死了。現在站在你面前的人你早就認識。不僅認識 ,你還十分的熟悉。曾經,你每次見了她,都會說她越長越漂亮了,你誇她琴彈得好,人聰明,你還為她做過媒,卻不過是你的緩兵之計。你真的想不起來了嗎?”
“來人啊!來人啊!”何弼驚慌的大叫起來。他終于害怕了,狼狽的向美人榻後面爬去。
小棗只一揮手,屋內唯一的一盞燈就滅了,在一片黑暗之中,小棗的聲音繼續,“你最終出賣她,出賣了她的父皇,出賣了她的一家!她現在又站在你面前了,你怎麽能認錯人呢?”小棗的身後早已傳來破門之聲,小棗卻連頭也不回。就算沒有光明,她現在也能清清楚楚看見何弼吓得變了形的臉。
“你是蕭……”何弼的話沒能說完就變成了驚恐的慘叫,小棗緊捏發簪的手已狠狠的刺了出去,手腕翻轉,何弼的臉上已經被刺上一個“賊”字。而那聲慘叫,何弼也只發出了半聲,後面的半聲,被尖銳的發簪硬生生釘在了喉嚨裏。
小棗手上勁氣不減,鐵簪的尖鋒繼續向前,穿透了牆壁。直直把何弼的身體釘在了他身後的牆上。
小棗現在的手速,做這些全只在一瞬之間。
此時,小棗身後兵刃的寒氣已經直逼小棗的後腦。小棗頭也不回,一足蹋出,兇狠的跺向牆上何弼身體的胸腹,小棗借此力回身翻轉,抓起身邊的美人榻向身後那些攻擊她的人砸過去。只聽得一陣亂響,趕上來的護衛被小棗砸倒了一片。
沒有燈光,他們根本無從判斷小棗的出手。
借此機會,小棗輕盈一躍,整個身體騰空而起。雙掌頻頻發力,把一波波沖上來不辯東西的護衛打東倒西歪。小棗突然想笑,這場景多麽像當年宮中那最後一夜,那麽多應無畏的手下軍士向素素沖去,。卻在素素抛灑的金葉子前亂成了一團。
今天也是亂成一團,卻是敗在小棗功力之下。小棗一年的努力終于沒有白費。
乘着亂,小棗飛身而起,沖出了屋子,她知道此時敵衆我寡,不敢托大,更不打算戀戰。一出了房間,小棗就一路狂奔,掌風所過之處燈燭盡滅。在小棗有意兜了幾個圈子之後,何府內已是亂成一團。小棗趕緊向早已看好的後門方向跑去。她聽到有人在喊“守住各門!別讓刺客跑了!”她必需得快!
突然間,她在空氣中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香氣。在深沉的黑夜裏,那香氣似乎是被沉澱過,凝結在一起,化也化不開。小棗的腦子裏突然跳出花娘那句:“可緣香徑尋芳草,晚泊孤舟待客來。”
小棗靈機一動,立刻折轉身子,循着香氣的方向,發足狂奔。香氣綿綿不絕,指引着她!她發現自己居然很輕易的擺脫了那些追殺他的人,沖進了何府的廚房。然後她又在香氣的指引下找到了廚房後的角落裏,那裏有一個極小的木門。
小棗在門前一個急剎。她還是不太放心,她确實對人太缺乏信任了。可小心總是不錯。她若傻到一頭撞進另一個羅網豈不太不值當。她仔細聽了聽,周圍靜悄悄的,遠一點地方喊抓刺客的聲音還清晰可聞。近一點木門的後面似有水流的聲音。
“小棗姑娘!快!”門的另一面響起一個小棗很熟悉的聲音,小棗一下子跳起來,毫不遲疑的推開了門。門外果然是小小的河港,水流聲正是河中流水發出。而門下邊,一艘小小的木船停在河港中等着她。船中一個戴了塗笠帽的人站在那裏。
“阿旺!”小棗輕叫。
“快!”
果然是熟悉的阿旺,小棗立刻跳到船中,腳才落到船底。一只木槳扔到了她的手中。
阿旺腳一撐,小船離了河濱,向港中漂去。小棗領悟,立刻坐下劃槳。阿旺也搖起撸來。兩人用力,小船箭般射了出去,緊緊貼着水面,嗖嗖的向前飛蹿。很快就把何府抛在了身後。遠遠的,還能聽到何府中亂糟糟的叫喊聲。
小棗和阿旺都只奮力的劃船,誰也不說話。阿旺背對着小棗,小棗只能看着他厚重的背影發呆。
小棗不問阿旺,不意味着她不明白其中的幹系。
那個小門想來是何府廚房為了方便所開,為平日裏扔些垃圾,買點小菜方便罷了。這樣的小門一般不會為外人所知,除非特別有心。
十裏秦淮到了晚間應該說是很美的,河邊那些将相世家,家家都是燈燭明亮,河中畫舫也是點點星光,這些璀璨的燈火倒映在河面上,竟比那天上的銀河還絢爛。
如今河中唯一缺的是平日那些往來尋歡的小舟,河面上也就少了些聲色。
相對的空曠讓他們的小舟一路暢行無阻。他們劃過了這些浮世的繁華,小舟漸漸靠近了秦淮河的尾端。一直到了離小棗下處不遠的碼頭,小船才停了下來。
劃得太猛,兩人都有點微喘。
“啊旺,謝謝你!”小棗終于說。
阿旺沒有應聲。
“你,能不能把這艘小船留給我?”小棗輕聲地問,“我這次不給你家主公添麻煩。”
阿旺只略想了一下,就丢下了橹,一個箭步跳上了岸。
小棗也下了船,把小舟系在埠頭上,“我去對屠大娘和阿撫說一聲。”她對阿旺說。
阿旺沒反對,卻沒頭沒尾的對小棗說;“主公這次要過好幾天才能回來。”
小棗啊了一聲。
阿旺卻又不再說什麽,決然的轉了身,大踏步的離開了。
小棗趕緊回自己的下處。她還是有些怕何弼的那些護衛聽到了什麽。雖然自己語焉不詳,但她記得何弼曾叫出小棗的名號。她不得不小心。更何況何弼臨死還叫出了一個蕭字。她決定先躲起來避避風頭。但她不能不告而別,得讓兩個記挂自己的人安心。
她急匆匆推開了自己住處的院門,然後呆住了。
屋子中點着燈,屠大娘和阿撫都穿戴整齊坐在燈下。
“你們……”
“東西都收拾好了!”屠大娘說,“我們快走吧,我去叫船。”
“有船!”小棗咬了牙,“那就快走!”
這一回,她們走得更加匆忙,幾乎是丢盔棄甲,屠大娘就像當年到應無意的車騎府時一樣,挑了一付擔子,盡量裝了些粗笨的家夥,小棗和阿撫則只拎着細軟。三人先劃船在橫塘一帶的蘆葦蕩中躲了一夜,到天亮了,便劃船去了建康城邊上那個叫西洲的小鎮。她們找房子在這個小鎮安頓下來,對外自稱插花屠家。也就是那種靠賣藝為生的藝妓之家,靠接些零散的堂會、宴席為生。
因為小棗會唱會彈,屠大娘也會諸般樂器,她們住的小院裏整日裏曲聲不斷,別人看來倒也是十分的妥帖。
西洲這小鎮,因為離建康極近,人口密集,像她們這樣的人家也有不少。所以沒人疑心,沒人打問。倒是小棗她們在與左右鄰居交往中,聽得不少建康城中的消息。
何弼被殺的消息第二天就傳到了西洲小鎮,百姓議論紛紛。說是丞相何弼被人殺了,死狀極慘,被人踏成了肉餅,又挂在了牆上示衆,臉上還刻了個“賊”字。殺他的人卻是一個年小的小
倌倌,還是第一次接客。但也有人說殺何弼的是個女鬼,與他有深仇大恨,殺了何弼後那女鬼還披散着頭發狂笑不止,然後在黑夜裏化身而去。
聽人說這些事時,小棗她們三個正坐在巷口雲吞攤邊,每人一碗雲吞吃得香美。小棗和屠大娘都不說話,只是聽聽而已,阿撫卻像是聽故事一般,和着衆人同嘆息同擊掌,還追着別人問後來怎樣。這之前她試探的問過小棗,小棗卻裝糊塗,一字不說。
有一點倒是大家都是一樣,所有人都在猜,如今去了一個貪狠的丞相,不知又會上來哪一個盤剝的宰輔。
“好不容易養肥了一個貪官,可惜死了!”大家都這麽說。
小棗也不免好奇,誰會成為這南鄭的新宰相,想了一回,她覺得會是應璩自己,大司馬兼大丞相,前朝多得是舊例。現在他已經能看得懂,應璩的心中只有一個權字。不到全然的大權獨攬,此人不會撒手。
若真是那樣,應無意又會是怎番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