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55、冷暖人情
小棗回到住處後,迎接她的是屠大娘和阿撫斜睨的眼神。
小棗裝作若無其事,邊抖落雨傘上的水,邊沖她倆笑了一下。
“應三今天來過。”屠大娘說。
“說了什麽嗎?”小棗随口問,同時去翻屠大娘的曲譜。
“他說叫你最近以靜養為宜。”
“哦!”
“還說若實在想走動,也得先認清了道路,有進有退,別到時迷路。”
小棗想了一下,裝着糊塗,“不會迷路,我對建康還是熟悉的。”她曾終日在這座大城裏閑蕩,對這所大城的一街一巷都十分的熟悉。遠比一個公主應該了解的多得多。她現在很慶幸自己不是個很乖的公主,“他還說了什麽?”小棗問。
“還說,他去去就回,回來時希望你好好的在這裏等着他。”
小棗沉默了,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就算她真的能等那個男人回來,等來的也不是什麽幸福。如果不是還有幾個仇人還活在世上,讓她不肯放手,她自己回不回來都是無所謂的。她不明白他個男人還想要她什麽。現在的小棗對那個男人來說,真的一無所有了。
屠大娘和阿撫這兩天都默默的看着小棗練歌,連多話的阿撫都開始長時間的沉默。她們似乎都看出了小棗又要行動。沒有人勸她,可也都不表示支持。她們看她的眼神同情多于理解。小棗心裏自然也是明白的。可她不得不去做。
雨居然停了!
何弼生日那天,建康城看到了難得一見的太陽,小棗看看街面上已經有些幹了。待到日頭西斜,小棗早早把自己打扮成普通歌女的模樣。甚至還更寒酸一點。卻是悄悄在裙衫裏有穿了黑的直綴。釵環都不敢多戴,很随意的绾了發。也不想和屠大娘阿撫打招呼。走過門廳的時候當沒看見她們。
她甚至想,萬一失手,最好她們不要知道,就這麽永遠忘記她好了。
可她還是聽到屠大娘在她背後說了一句:“小心點,早早回來。”她沒有應聲。
這一回,她不坐船,就那麽沿着秦淮河一步步向何弼府的方向走。路不近,走到的時間應該差不多了。她要小心再小心,不能再留下任何痕跡。不僅僅為了她自己,也是為了她身邊的人。
小棗繞開了正門,她知道那是何弼壽宴客人們走的地方。她徑直去了何府的側門,這才是這些賣藝賣身的姑
娘們該走的地方。果然,小棗看到這邊已經有家丁守在門邊,吆五喝六的指揮着準備進去表演的藝人門。其中自然也才不了和小棗一樣打扮的女妓。
小棗不着急,只遠遠地看着。她看到了花娘和跳舞的蕊珠姑娘。小棗別過臉,裝做沒看到。
小棗眼睛裏只看到那些面貌清俊,或獨自前來,或由家人陪來年輕小哥。他們似乎比那些叽喳喳的女妓們害羞許多,都是遠遠的站在人群外,有些好奇又有些興奮的看着眼前亂烘烘的景象。
谯鼓剛響,那些家丁就開始放人。大約客人也快來了吧。
小棗看到花娘帶着蕊珠姑娘很快進去了。
何府查的嚴,凡進去的都報了名號,哪家院子,哪家畫舫幾個人,表演什麽都與薄冊上面一一對照。還每人掏出一張牌子,給那些家丁看過才行。因此放人的速度并不快。但還是越來越多的人進門,側門外等待的人越來越少了。那些少年也是一樣,得報名號,報出身,報住址。小棗心中暗暗記住了。
終于,小棗在遠遠的巷口處,看到一個單獨前來的少年。穿了件黑的直綴,是貧家子常做的打扮。他自己還帶了一只小小的燈籠,提在手上,雖未點着,但這明顯是打算宴會散場後回家點用的。小棗暗暗好笑,到何府來應這種差,居然還做全身而退的指望,這未免也太天真了。這少年步履匆匆,看起來傻頭傻腦的直奔何府而來。此時日已西沉,何府門前點起了風燈。
小棗堅定轉身迎着那小子走了過去。她半低着頭,似乎急忙趕到哪裏去。不知道的人會以為她只個忘了拿什麽東西的小歌姬,此時急着返回去拿東西。她在巷子口截住了那少年,裝做不經意似的,撞了那少年一下。
只是輕輕巧巧的一撞。兩人都只是趔趄了一下,各自說了句對不住,就彼此錯身繼續走路了。
走出十餘步後,小棗停了腳步,她擡起手,手上已經多了一只簡單的木牌,上面用毛筆寫了個數字,小棗笑了一下,閃身躲在了巷子的陰影裏。
果然,沒多久,她看到剛才那少年又出現在巷口,他急匆匆跑了過來,手上的燈籠已經點亮了,一路上東張西望,走走停停。一直走到了小棗藏身的地方。
小棗并不急,悄悄跟在他身後,一直跟着他走到了巷子深處,離何府大門有了些距離,這才叫了一聲,“小哥是丢了什麽東西嗎?”
那少年吓了一跳
,急忙轉過聲來。小棗飛快出手,一把掐住了那少年的脖子,把他推到了牆上。
“不許叫!”小棗惡狠狠的說。
這是一個有些蒼白病弱的少年,個頭也不高,年齡應該也就十四五歲。大約在家中也是供着讀書進學的的孩子,顯得非常文弱。小棗的手如鐵鉗一般,略一用勁,就捏得他頸骨咯咯作響。開始時他還有些掙紮,一會之後,大約是認清了形式,開始抽抽噎噎的哭起來,但頭卻是拼命的點了好幾下。
“我問你的話你得實對我說,”小棗說,“你是誰家子弟?”
那少年張了張嘴,小棗的手放松了一點,那少年趁機吸了幾口氣,卻不敢反抗,細不可聞的說了聲:“東長幹陳打銀家。”
這和小棗剛才聽到他對那些家丁所說是一樣的。
“名字!”
“陳家富。”他答得很快,看樣子沒有撒謊。
“年紀?”
“十四。”
小棗問什麽,這位少年就答什麽。他大約是真老實,也許是害怕,除了哭得厲害,連句讨饒的話都不會說。小棗看他不像撒謊的樣子。
小棗舉起手中的的號牌,“我要借你的機會一用,只能委屈你一下了。”說着化掌為刀,在那少年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的情況下,對着少年的後頸就是一下。
那少年軟軟的癱倒在地。
小棗也不客氣,解下那少年的腰帶,把那少年捆了個結結實,又撕了那少年的裙幅塞了他的嘴。這才把捆得像個棕子似的少年,提了起來,一直走到河港邊,随手把她塞在一條不起眼的小船裏。
何府的後院已經很熱鬧了。小棗還是盡量混在人群中不引人注目,她并不急于去和其他的待選挽郎交接,只略顯羞澀的在一旁看着。
很自然的,這些少年自己也站成很松散的一堆,遠遠的躲在後院的一角。許多年經的歌舞姬或大膽或害羞的看向他們,不時還有人指指點點。這讓他們更難為情,一個個全都不敢擡頭,看起來反是比姑娘們還要羞澀。小棗放了心,走過去和他們站在一起。
小棗粗略的點了下,待選的挽郎大約有五六十之衆,選出三十個,何弼有得挑挑了。
前面的演出已經陸陸續續開始了,可後院還是一團亂。小棗長出了一口氣,她現在可以安安心心的等待機會了。
何弼的夜宴,時間拉得很長,聽前面的絲竹聲,大小曲都演了好幾套,想來節目是精彩紛呈。小棗大大方方的四下走動,若有人問她,她就說找地方出恭。
但也沒人來問。因為跑來跑去的,不止她一個人。
院子裏圈了這麽多戲樂班子,這些藝人一向最是散漫自由的天性。這些人哪個會安安分分的任人圈禁。
當蕊珠姑娘要跳銀盤舞時,許多人都擠了上去,在臺口後偷偷的看蕊珠姑娘跳舞。小棗也沒落下,她擠在人群中,一起欣賞蕊珠姑娘的婀娜身姿。在別人都在一片聲的贊嘆之聲,小棗注意的是何弼的眼睛亮了亮。但也只是亮了亮而已,打了賞之後,何弼也就嘉勉幾句,然後就發了話讓走人了。當然話裏話外是留着尾巴的。
果然如此!看樣子今天何弼的興趣果然全在那些待選的挽郎身上。演出餘下的曲目不多,小棗索性不走,站在其它少年中間,一起看熱鬧。
突然,有人在她背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小棗急忙回頭去看。是花娘!
花娘還是和以往一樣的笑模樣,“這位小倌,可緣香徑尋芳草,晚泊孤舟待客來。若有意,可別望了來光顧哦!”
小棗還愣着,花娘卻是把香帕子在小棗面前一揮,捏着個腰,一扭一扭的走了。留下的濃郁香氣在小棗面前久不散去,害得小棗連打兩個噴嚏。
小棗四下看看,其它人都沒注意到這邊,真是見鬼了!花娘這是幹什麽!
挽郎們的表演放在最後,按着號牌上的數字,四、五個一組一起上去。至于唱祝壽曲,卻是很随意,或唱幾句,或唱一曲,全看何弼的意思。
此時宴席上已經是杯盤狼藉。許多燭火都已經熄滅,也無人想到需要再行點亮。坐中客人都已經喝了不少,一個個東倒西歪,醉眼醺醺。每上來一組少年,他們都大聲的品評。這個俊那個俏,争個沒完。何弼自己也喝得多了,半眯了眼,據案斜倚。嘴裏念叨着:“這可是為應司空挑挽郎,你們都給我把眼睛放亮點!”
在小棗聽來,居然有些惡狠狠的殺意。
何弼是見過小棗的,雖然只是在吳郡的一面,但見過終是見過,小棗還是給自己的臉上做了些掩示。
等她這一組上場時,小棗仍是有些擔心。正位上,何弼仍然是半眯了眼打量他們,表情沒什麽特殊的變化。小棗
垂着頭,害羞的模樣。
和她一起上來這一組內有個不過十二三歲的少年,膽子極大,不等吩咐率先唱起了祝壽歌。歌聲嘹亮倒不難聽,但卻跑調得厲害,一下子逗得何弼開心,哈哈大笑不止。
這少年多少分散了人們的注意力,讓小棗有了鎮定的機會。
輪到小棗唱時,小棗盡量憋粗了嗓子。祝壽的曲子都是現成的,小棗的長處是她能把音調處理得更加華麗,加了裝飾音,卻又不突兀。聲調極準,讓曲子更具韻味。
一曲唱罷,剛才還鬧哄哄的屋子一下安靜了下來。小棗還是低着頭,害羞似的看着自己的腳尖。她需要接近何弼的機會,只能冒險一搏。
“好聽!”這是何弼最終的評價。
“是,好聽!好聽!”座中人盡皆附和,沒人能找出其它詞來形容小棗的歌聲。非常特別的美感,不是能用詞語形容的。
小棗和其它少年在一起等候結果時,心裏有些忐忑,不知道何弼最終會不會讓自己留下。她冷笑着傾聽着那些少年在她身邊談論,到底是為何家出力好,還是成為應家家臣妙。很多早看破其中奧妙的,在一旁冷言冷語,直說出無論最終是為誰家出力,這幾天怕是都得先在何丞相跨下承恩。
這一來又吓壞了幾個原本不知內情的少年。
何府的家丁終于來了。拿了宰相家人七品官的氣勢,站在廊下,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先打量一番衆人。少年們自覺的安靜下來。靜靜地等他開口說話。
等這家丁覺得火候差不多了,這才目光掃過充滿渴望的少年們的臉,“叁八號,陳打銀家的陳家富留下,其它人明日一早再來聽消息。”
嗡地一聲,少年們中暴發出一陣騷動。
小棗的拳頭慢慢握了起來。
“随我來。”那家丁對小棗說,先行轉身在小棗前面帶路。小棗在衆少年羨慕的眼神中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