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在人魚冰冷唇瓣觸碰到陸雲挽手指的那一瞬間, 似乎有無數細弱電流從他的指尖流過。
他下意識想将手縮回來,但還沒用力就發現,自己的手指正被楚玄舟緊緊地攥在手中。
陸雲挽心如擂鼓。
楚玄舟的氣息将他籠罩, 陸雲挽終于在這個時候清醒了過來:
攝政王怎麽能不适應這些?!
陸雲挽已經明顯感受到, 楚玄舟早就不再像從前那樣簡單好糊弄了。
自己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應付他才可以。
停頓幾秒後, 陸雲挽慢慢地回握楚玄舟的手。
他垂眸笑了一下并沒有回頭, 而是用另一只手在楚玄舟的手背上輕輕地打着圈。
陸雲挽的動作不疾不徐,但凡是被他觸到的地方,都生出了一陣酥麻。
并從這裏傳至楚玄舟的四肢百骸。
楚玄舟聽到,陸雲挽用沙啞, 但無比愉悅的語調輕聲對自己說:“殿下,沾了一樣的血,我們可就是共犯了。”
陸雲挽的聲音柔軟極了,像一支毛筆從他的心間蹭過。
楚玄舟發現,自己喜歡「共犯」這個詞。
……
之前的幾十年, 這個龐大的帝國都是被太後所掌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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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個天生的政治家,哪怕是對自己的子孫,也始終保持着警惕。
太後死後這短短的一年多時間,還不足以讓任何人培養自己的勢力。
所以單從「處理競争者」這個方向看, 楚玄舟所面臨的困難要比原著中更小。
作為一個傀儡皇帝, 楚漳的死甚至沒有讓帝國産生任何混亂。
楚玄舟只用了短短一周的時間,就順利将權力拿到了自己的手中。
——
半月後,帝國首都星。
楚漳的靈柩被擡出皇宮, 沉入了無盡淵下皇族的最終歸處。
人魚帝國的蔚藍皇冠, 将于今天找到它新的主人。
首都星上空懸着一架巨大的黑色星艦, 一朵暗紅色的罂粟正在星艦底部肆意綻放。
陸雲挽站在鏡子前, 微微擡起了手臂。
站在他身後的金發人類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件厚重的黑色披風, 将它系在了陸雲挽的肩上。
這件披風上綴滿了各色寶石,遠遠看去就像星河落至衣襟。
艾忒溫退了下去,陸雲挽則轉身從一邊的軟墊中取出了一頂皇冠。
——這是一頂暗金色的皇冠,由無數罂粟花枝、葉片與花瓣構成。
它看上去繁複而沉重,是除了手杖以外攝政王權力的第二個象征。
這頂皇冠看上去有些過分華麗,但是戴在陸雲挽的頭上,卻并沒有奪取主人的半點風采。
相反,它還将陸雲挽的五官襯得越發明豔、張揚。
陸雲挽就像一把出了鞘的利刃,沒有什麽能壓住他身上迫人的氣勢。
換好衣服後,攝政王淡淡地掃了鏡子裏的自己一眼,接着便一臉平淡地轉身離開了這裏。
在艙門打開的那一瞬間,走廊上所有身穿禮服的衛兵都單膝跪了下來。
他們虔誠地将手貼向心口,等待着陸雲挽奔赴另一場傳奇。
——全星際都知道,陸雲挽和楚玄舟的關系匪淺,九皇子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多虧了攝政王的提攜與培養。
他們是利益共同體。
楚玄舟成為帝國真正掌權者後,陸雲挽的權力只增不減。
只有身為親信的艾忒溫忍不住在這個時候擡眸,偷偷看向陸雲挽。
距離繼位大典正式開始還有幾個小時時間,陸雲挽并不着急離開星艦。
在所有人單膝跪地向他行禮的那一瞬,陸雲挽的視線卻落向了窗外。
艾忒溫看到:
和往常一樣,陸雲挽的唇邊依舊銜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但是今天,他的笑容似乎格外簡單、溫柔。
陸雲挽單純是在欣賞星際的美景,而不是借着這個機會思考什麽問題。
就像是心中的大石頭已經落地,靈魂也随之變得輕松一般。
“攝政王大人……”艾忒溫的心情随之緊張,他下意識叫住了陸雲挽,話說出口他才意識到自己不應該這樣冒昧。
“怎麽了?”出乎意料的是,陸雲挽并沒有生氣,他只是略顯好奇地看向了自己。
這一瞬的眼神,讓艾忒溫想起了當年還不是攝政王的陸雲挽……
他下意識說:“我,我忽然想起了當年剛進入衍微軍團的時候。”
停頓幾秒,艾忒溫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這句話有些不合時宜,他忽然再次向陸雲挽行禮:“抱歉,攝政王大人。”
“沒事,”陸雲挽停頓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笑着說,“之後衍微軍團你要多上心了。”
“是,大人。”
陸雲挽的這句話表面上聽着沒有什麽,實際卻在無意中加深了艾忒溫心底的恐懼。
身為攝政王的親信,他一直都知道,陸雲挽沒有星際傳說中那樣熱愛權力。
升任中将後的晚宴上,大半個星際的權貴都來了,陸雲挽那天罕見地喝至微醺。
……
“艾忒溫,你覺得我看上去是不是就像貪權戀勢的樣子?”陸雲挽端着冰酒,笑着靠在廊柱上問他。
艾忒溫不太明白陸雲挽的意思,但是他知道「貪權戀勢」并不是一個褒義詞。
就在他糾結怎麽回答的時候,陸雲挽卻自己笑出聲了:“你也覺得是,對吧?”
“說不喜歡,這話我自己聽了都不相信。但我本意的确不是這樣。”
如果艾忒溫沒有記錯的話,自從成為少将後,陸雲挽的話就逐漸變少了,整個人的性格也變得奇奇怪怪。
要不是這個晚上,他差一點就要忘記從前的陸雲挽是什麽樣子。
陸雲挽抿了一口冰酒,絮絮叨叨地說着:“我必須擁有這個東西,去做一些很重要的事。”
艾忒溫聽到這裏後輕輕地點了點頭。
接着,陸雲挽的聲音忽然小了下來,他像是自言自語般說:“等結束之後,就愛誰誰吧。”
這句話一點也不像攝政王的風格,話說出口,陸雲挽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是他少有的符合年齡的時刻。
走廊上的衛兵站了起來,艾忒溫的思緒也斷在了這裏。
看着陸雲挽的背影,艾忒溫忽然很想問他——現在就是攝政王大人說的「結束」嗎?
——
首都星永恒之殿外,無數家媒體已經嚴陣以待。
沉在海溝最深處的巨鐘緩緩敲響,屬于楚玄舟的繼位儀式開始了。
和不久前中斷的那場慶典不同,繼位儀式莊嚴肅穆,一切都是按照安排來的。
伴随着樂曲,帝國的貴族依次進入會場。
還在星艦上等待的陸雲挽,通過星網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帝國各個部門的官員、時珈悅甚至就連裴照安也來了。
出現在永恒之殿的他神态自若,身為帝國貴族勢力的代表,裴照安并不在意誰當皇帝,他只在意裴家和貴族的利益與榮耀能否繼續得到維護。
相比起楚玄舟,陸雲挽才是他真正在意的敵人。
最後一名貴族進入永恒之殿後,這座巨大的環形建築內響起了陣陣聖歌。
古老的死文字重新飄揚在這顆星球上,如海妖召喚後輩帶着榮耀跟上自己的步伐。
這個時候,陸雲挽乘坐的星艦終于緩緩降了下來。
他握着手杖,踏着地上流動的星辰走入了永恒之殿。
按照帝國法則,身為攝政王的陸雲挽,将會在今天為楚玄舟加冕。
凡是他經過的地方,所有人都輕輕地彎下了腰。
包括裴照安。
陸雲挽的步伐不緊不慢,聖歌的最後一個音符于耳邊消散的那一刻,他的腳步也落在了永恒之殿的盡頭。
攝政王輕輕地放下了手杖,從懸在身邊的人造星雲中取下了一頂皇冠。
雖然未經彩排,但陸雲挽的動作還是那麽的優雅。
在所有人都低頭等待下一個環節到來的時候,陸雲挽卻忍不住垂眸将視線落在了手中的東西上。
原來這就是象征帝國最高權力的皇冠啊。
自己似乎是第一個碰到他的人類?
就在陸雲挽想這些有的沒的時候,歌聲再次響起。
位于陸雲挽背後那扇冰藍大門緩緩敞開,那是整座大殿的最高處,背後就是無盡的宇宙。
伴随着聖歌,楚玄舟終于出現在了陸雲挽的面前。
白金交織的拖地禮服上同樣綴滿星辰,楚玄舟那一頭耀眼的銀發披散在腦後,站在不遠處的他就像沒看到周圍那些正向自己行禮的貴族一樣,徑直向陸雲挽走了過來。
或許是因為陸雲挽本來就不是這個世界的土著,他對這場表面上看着無比神聖的繼位儀式并沒有多大的敬畏心。
就在楚玄舟向陸雲挽走來的那一瞬,攝政王忽然産生了一個有一點點不合時宜的想法——
眼前這一幕,怎麽越看越像婚禮呢?
呸呸呸,不要胡思亂想!
帝國的繼位典禮隆重但并不繁瑣。
身着華服的楚玄舟走了過來,輕輕地坐在了暗藍色的皇座上。
和剛才存放皇冠的東西一樣,這個皇座也是模仿各類宇宙物質制作而成的。
它的下方是一片微縮的海洋,上方則是凝聚于一體的星辰。
陸雲挽在這個時候走上前去,他輕輕地向楚玄舟笑了一下說:“帝國的榮耀永遠在您手中。”
——
一本墨藍色封面的厚重書冊被星雲托了上來。
陸雲挽輕輕将它捧在手中,然後翻開書冊第一頁,用古老的人魚語言引導楚玄舟立下誓詞。
就像陸雲挽曾經生活的那個世界裏的拉丁語一樣,人魚語也已經消亡許久。
除了這種古籍外,沒有哪裏還在使用它。
在參加繼位典禮前,陸雲挽花了好幾天的時間才将它一一記下。
和陸雲挽一樣,楚玄舟也是在繼位典禮之前才粗略地學了這些文字的。
“您願意莊嚴許諾以生命守護帝國與皇室的榮耀嗎?”
“我許諾。”楚玄舟看着陸雲挽的眼睛說。
接着将後面的誓詞重複了一遍。
陸雲挽笑了笑,他将書冊翻到了第二頁。
只有他自己看到,藏在白色手套下的食指因為楚玄舟那一眼而顫抖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陸雲挽覺得……坐在皇座上的楚玄舟已經将「野心」寫在了臉上。
“您願意莊嚴許諾永遠維護帝國法律與信條嗎?”他繼續說。
“我許諾。”
……
書冊上的條目有十幾條之多。
陸雲挽按照書中寫的那樣,一條條念了過去。
直到最後一條,他忽然停頓了一下:“您願意莊嚴許諾永遠為人魚以及人類的利益而戰嗎?”
說完這句話,陸雲挽忽然緊張了起來。
他默默地攥緊手裏的書頁,等待着楚玄舟的答案。
雖然陸雲挽并不會這一門死語言,但背過這麽多內容的他,好歹也記住了一些簡單詞彙的用法。
剛才那句話,并不是書上寫的那樣……而是陸雲挽脫口而出的。
書裏的原句應該是:您願意莊嚴許諾永遠為人魚的利益而戰嗎?
陸雲挽在後面多加了一個「人類」。
他一不小心将心裏話說了出來。
……別發現別發現!
陸雲挽一邊假裝輕松随意,一邊默默地在心中祈禱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沒有聽懂這句話,楚玄舟并沒有停頓,而是和剛才一樣,非常流暢地走完了下面的流程。
随着最後一句誓詞結束,陸雲挽長舒一口氣,并緩緩地向楚玄舟彎下了腰。
可就在他準備鞠躬的這一剎那,一句出人意料的話,突然從楚玄舟的口中說了出來。
楚玄舟忽然俯身當着全星際的面,在陸雲挽的耳邊低語:“攝政王大人,您願意許諾永遠待在楚玄舟的身邊嗎?”
少年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他的語氣還是那麽小心翼翼,似乎是生怕陸雲挽将自己「丢棄」。
古老的人魚語言已經死亡千百年,此時全星際只有陸雲挽能夠聽懂他究竟在說什麽。
楚玄舟就這樣死死盯着陸雲挽,等待他的答案。
繼位儀式暫停了下來,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陸雲挽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