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這顆翡翠般美麗的星球安靜極了, 除了遠方的一點鳥鳴外,什麽聲音都沒有。

陸雲挽的聲音輕輕的,話說出口的瞬間就被吹散在了風中。

來自雪山的涼風, 裹雜着花香來到了溪水邊。

攝政王大人重新戴上手套, 不再像少年般幼稚地撥水玩。

陸雲挽移開視線, 眯着眼看向遠處瑩白的山尖對楚玄舟似笑非笑地說:“好了陛下, 您是帝國的主人,珍貴的時間不應該花費在聽我講故事上。”

這個時候陸雲挽又變回了那個衆人熟悉的攝政王。

楚玄舟甚至在某一瞬間以為,剛才的一切只是自己做了一場夢。

陸雲挽緩緩站了起來,他踏上了柔軟的草地, 打算乘懸浮器回首都星。

但陸雲挽還沒走兩步,一股力忽然從身後襲來。

下一秒陸雲挽就失去了平衡,直直地朝前方倒去。

“啊——”

他下意識閉上了眼、用手肘撐地,準備迎接劇痛。

但還沒等陸雲挽的手碰到地面,他身後的少年忽然用手托住了陸雲挽的頭頸與腰。

楚玄舟的動作為陸雲挽緩和了沖擊, 想象中的疼痛與狼狽并沒有到來。

陸雲挽再睜眼時,所見的畫面已經由不遠處的飛行器,變成了點點繁星……以及銀白的長發。

楚玄舟将陸雲挽困在了自己的懷中,困在了柔軟又冰冷的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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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水打濕了陸雲挽的鬓發, 稍顯狼狽的攝政王不複從前優雅的模樣。

“咳咳咳……陛下您怎麽了?”被吓了一跳的陸雲挽控制不住咳了起來。

青草的淡香萦繞在他的鼻尖, 明明是在岸上,可這一刻陸雲挽還是生出了一種被海洋生物劃入領地的錯覺。

楚玄舟沉默着搖了搖頭,他沒有回答陸雲挽的問題, 而是将懷裏的人抱得愈發緊。

敏感的少年從陸雲挽的話中捕捉到了無奈還有自己無法理解的遺憾。

楚玄舟向來覺得情感是一個麻煩的東西, 他之前的人生裏除了「活下去」以外并沒有其他命題。

但是現在楚玄舟卻開始後悔——他後悔自己無法理解陸雲挽的複雜情緒, 以至于想要安慰對方, 卻不知道應該怎麽說。

見楚玄舟不說話, 陸雲挽停頓了一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少年習慣性地在陸雲挽的肩上蹭了一下,低聲在他耳畔念叨着:“雲挽,不要走……”

“好,不走。”陸雲挽略顯無奈地輕輕拍打着楚玄舟的後背。

——啧,明明該難過的人是自己,怎麽到了最後又是自己安慰主角?

……

那顆小型度假行星上的一切就像是一場美夢。

夢醒之後陸雲挽必須回歸現實。

星際标準時間次日清晨,攝政王乘坐星艦回到了滄芮星。

他的行程向來是嚴格保密的,且滄芮星作為陸雲挽的私人星球,周圍星域一直以來都非常幹淨。

但是今天星艦內剛剛響起「即将抵達滄芮星」的提示,陸雲挽便通過視窗看到前方的航道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擠滿了星艦。

刺眼的亮光穿透了經過特殊處理的舷窗,照在了陸雲挽的身上。

正在仔細閱讀發布會信息的陸雲挽下意識眯了眯眼睛,伸出手去擋在了額上。

“這是什麽?”攝政王放下手頭的工作,饒有興致地向着舷窗外看去。

航道上的星艦大小不一,它們緊緊地擠在一起,并齊刷刷地打開了深空照明功能。

人工制造出的超級照明設備,憑空讓星際裏誕生出了一顆恒星。

遠遠望去,又像星河一般沒有盡頭。

在那之前還懸着一堆懸浮拍攝儀。

這一幕注定會被記載在星際的歷史中。

陸雲挽從位置上站了起來,他緩步走向舷窗。

見狀,站在他對面的艾忒溫忽然轉身擋在了陸雲挽的前方:“攝政王大人,我們先回滄芮星吧,不要理會這群人。”

陸雲挽搖頭說:“不,去看看。”

星艦的一整邊艙壁,都是利用透明材質構成的。

艾忒溫想擋也擋不住。

陸雲挽與他擦肩而過,站在了舷窗前。

幾秒之後,他忽然緩緩地褪下手套,以指尖觸向了冰冷的舷窗。

見此情形星艦裏的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此時待在星艦裏的,都是衍微軍團成員、實驗知情者。

季昕淮也在其中。

他站在遠處默默地注視着陸雲挽,并猜想傳說中性格殘暴、喜怒無常的攝政王或許會不會因此而大發雷霆。

可出乎季昕淮意料的是,陸雲挽竟然看着舷窗外的景色輕聲笑了起來。

攝政王不知是在給誰說:“看這些星艦的樣子,人類和人魚竟然一起來了。”

人魚喜愛深海,星艦大多也是藍色的,并且外形大多有利于水下活動。

但人類的星艦花樣就多了。

陸雲挽在這個世界待了一年多,早已能夠一眼分辨這些型號。

但是此時此刻,這架星艦裏除了陸雲挽以外沒有一個人關心外面的究竟是人魚還是人類。

……他到底在想什麽?

哪怕已經在實驗中接觸過陸雲挽好幾次,季昕淮依舊看不明白這個人。

宇宙廣袤無垠,但只有一小部分可供星艦安全行駛的地方能被稱為「航道」。

這裏安全、沒有小行星與太空垃圾,并且距離空間遷躍點很近。

眼下通往滄芮星的航道已經被堵了個水洩不通。

見陸雲挽還在看窗外,艾忒溫忍不住又說:“攝政王大人,我們可以繞行,離開航道。”

星際航道外的地區一般來說都比較危險,但那是對大部分普通星艦而言的。

陸雲挽今天所乘坐的這架黑色星艦,是由軍用星艦改造而成,可以适應一切惡劣環境。

“稍等一會,”必須要回滄芮星準備新聞發布會的陸雲挽并沒有拒絕艾忒溫的提議,但他依舊站在舷窗邊沒有離開,“讓我再看一會。”

陸雲挽的語氣溫柔極了。

星艦內的人不約而同地将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們看到……陸雲挽望向舷窗外的目光柔軟,甚至帶着幾分癡迷。

這樣的神情叫周圍人不寒而栗。

離開首都星前,陸雲挽又看了一眼光腦。

——一整晚的時間過去,星網并沒有就此安寧,甚至輿論愈演愈烈。

有媒體對《赫明協定》以及它背後的利益交換大肆渲染,并深入低等人類星球進行報道。

不止如此,他們還暗示那些暫時沒有受到《赫明協定》影響的人魚:只要陸雲挽還在一天,那麽他們所居住的星球,遲早有一天也會因陸雲挽變得與那些人類星球一樣。

“帝國人類與人魚之間的矛盾已經持續了幾十、上百年,”陸雲挽輕輕用手杖敲了敲舷窗,他聳了聳肩緩緩轉過身說,“甚至人類起義軍最早也是因此而誕生的。”

正說着,陸雲挽的視線從艙內人員身上掃了過去。

而被他瞄到的季昕淮瞬間一驚,然後立刻低頭,不敢和陸雲挽對視一秒。

不過攝政王似乎并沒有注意到他。

陸雲挽握着手杖一步步走到了沙發前,艾忒溫不由松了一口氣趕忙跟了上去。

“攝政王大人,我們現在——”是否更換航路。

這邊艾忒溫一句話還沒有說完,陸雲挽忽然笑了起來,并開心地感慨道:“沒有想到,在這兩個種族矛盾日益加深的現在,他們竟然會聯合起來。”

而且是因為我才聯合起來。

眼前這一幕是必然,也是原主當年踏入帝國軍校時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艙內安靜極了,這種寂靜甚至令人毛骨悚然。

所有人都低着頭不敢和陸雲挽搭話。

在不忿與難受之餘,他們還怕攝政王會忽然發怒。

但是沒有想到,直到星艦穿過危險的星域回到滄芮星,陸雲挽都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不悅與意外。

仿佛這一切都在他意料與期盼之中。

——

星艦降落在了滄芮星,航道上發生的一切以及攝政王「慌不擇路」繞過星艦群,自危險航道回到滄芮星的新聞也傳遍了星際。

被政務困在首都星的楚玄舟第一時間發來消息,問陸雲挽具體情況。

而過了主角這一關後沒過多久,陸雲挽竟然收到了裴照安發來的通訊——

穿着白色浴袍的男人坐在沙發上,他的發梢還在向下滴水。

他瞥了陸雲挽一眼,第一次以勝利者的姿态嘲弄着眼前的人:“陸雲挽,你看你多可笑,一邊做着實驗,一邊被自己最在意的同族人類讨伐。我要是你或許會直接殺了那群白眼狼。”

生怕對陸雲挽的刺激不夠,裴照安還補充道:“哦,還有《重刑同一案》,他們只知道你的《赫明協定》但并不知道攝政王的最愛其實是另一部法案啊……”

裴照安不再和陸雲挽拐彎抹角,那雙森綠的眼眸中閃出了冰冷的亮光,就像是徘徊在荒野上的孤狼。

但是他沒有料到,陸雲挽似乎完全不吃自己的這一套。

他神态自若地用絲帕擦拭着手杖,輕輕地朝罂粟花瓣吹了一口氣後才終于給了裴照安一個眼神。

和裴照安預想中的悲憤不同……陸雲挽的表情,好像比他還要興奮?

這是怎麽回事?!

裴照安忍不住皺眉,向着全息投影的另一邊看去。

陸雲挽笑着用手杖點了點地,竟順着裴照安剛剛用來刺激他的話說了下去。

“您不是說了嗎,我「最在意同族人類」,”陸雲挽垂眸看了一眼手杖,然後笑着向裴照安說,“既然這樣,看到他們終于擁有反抗意識,我難道不是應該開心才對嗎?”

面對裴照安的時候,他永遠都是這樣一副表情……

微笑。

陸雲挽的一切情緒都藏在微笑下。

剛才還心情大好的裴照安忽然憤怒了起來……自己是陸雲挽的宿敵,但似乎從來都沒有被對方正眼瞧過。

陸雲挽的一切特殊,都給了楚玄舟 。

裴照安忽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全息投影裏的他一步步走向陸雲挽。

星際頂尖科技打造出的身影逼真無比,來自人魚的壓迫感瞬間向陸雲挽侵襲過來。

綠眸的人魚盯着陸雲挽,他如詛咒一般惡毒地說:“陸雲挽你絕對知道,只要輿論繼續這麽發展下去,所有人都會将這些年帝國的惡性發展歸咎于你。甚至于發生在他們自己身上的巧合與厄運也是如此……有的人必須要憎恨點什麽東西才能活下去,而那個被全星際憎惡的對象……馬上就是你了。”

裴照安說到最後,甚至咬牙切齒了起來。

他的心髒瘋狂躍動,在最後一個字脫口而出的瞬間,他的心中甚至生出了一種暢快的感覺。

——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打造的。

聽到這裏,陸雲挽竟大聲笑了起來。

他擡眸看向「站在」自己對面的人魚,挑釁一般地說:“能被這麽多人憎惡是我的榮幸。”

自己的宿敵被人憎惡甚至最終走向死路——這一切明明都是自己所期待的,但為什麽看到陸雲挽這樣渾不在意的目光,裴照安竟然會覺得恐慌。

同時也讓他癡迷……

在這樣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催化下,裴照安甚至将自己最不願意提到的名字說了出來:“到那個時候,你覺得楚玄舟能幫到你?”

通訊那一頭裴照安還想再說點什麽,但是陸雲挽已經沒有心情再去搭理他了。

“裴先生,我要去忙了,如果您太閑可以加入抗議人群,一起抒發您的不滿。”到了這個時候,陸雲挽竟然還笑得出來。

下一瞬不等裴照安作出反應,通訊忽然切斷了。

裴照安看到:剛剛還在朝自己笑的人消失得幹幹淨淨……沒有一絲留戀。

——陸雲挽向來最懂他的痛點。

比起恨,裴照安最讨厭的是忽略。

首都星上身着白袍的人魚狠狠地握緊了擺在桌上當飾品的匕首。

他一遍遍在心底念着陸雲挽的名字,如同魔怔一般。

但是同一時間,滄芮星上的陸雲挽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楚玄舟幫我?

牢記死遁任務的陸雲挽,在這一瞬間心虛了起來。

他早已經感覺出,楚玄舟不是自己之前想象中的簡單少年。

到了那個時候,楚玄舟才不會幫自己。

他從頭至尾被自己騙了那麽多、那麽久,等自己死遁之後,楚玄舟恐怕不會難過而是會……發瘋恨死自己。

想到這裏,之前一心想着快點死遁離開楚玄舟的陸雲挽忽然心虛了起來。

卧槽,自己可千萬要跑個幹淨,不能被主角發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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