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1)

董桂紅心裏感到意外, 迎上去問:“你們,這,這怎麽就同意了?”

“支書,要不要進來坐下?”王雨娟看人都上門了, 不想把關系弄得太僵, 打開大門,“瑩瑩早起剛擀的面條, 你們都進來吧, 白面的,進來我去下給你們吃, 吃完一起去公社。”

村支書和後面的四個幹部, 一臉頹然,看了眼沒說話的穆冰瑩,擺了擺手,“食堂應該快燒好飯了。”

“德勇, 進來吧。”

穆德厚聽到聲音,從堂屋走出來, “昨晚上應該都沒吃下去東西,正好面條已經擀好了,就在這吃了。”

村支書看到穆德厚突然哭出聲。

穆冰瑩怔了怔, 她倒是做好了村裏男人想不通,提着棍找上門的準備, 卻沒料到村支書到這裏哭的準備。

穆德厚嘆了口氣, 上前拍了拍村支書的肩膀,“都是命, 真就是命定的結果, 進來吧, 進來說。”

村支書擤了鼻涕甩在地上,又朝鞋底抹了抹,跟着進屋。

“媽,怎麽回事?”等人都進去了,王雨娟一臉好奇湊到婆婆身邊,“村支書怎麽這個樣子?那些村幹部怎麽也都不吱聲了?”

找麻煩她倒是沒有想過,在村裏也好些年了,村支書什麽樣人也看懂了,被婆婆打成那樣,還當沒事人似的,該說說,該笑笑,動氣就是嘴巴吼兩句,沒見上手過。

“不知道啊。”董桂紅皺眉,族裏男人有多重視祠堂,重視族譜,她是很清楚的,按理不可能就這麽算了,她都想好了怎麽回應了,又不是她們家瑩瑩動手砸的。

要是來找麻煩,她就攪和得全村不得安寧,就算把族老找出來,她也能占到理。

想到族老,這才是董桂紅最擔心的事,那些老人家最重視宗族,祠堂都被砸了,怎麽都得火冒三丈沖出來,結果不但昨天不見人影,安靜了一晚上,早起也不見人影,村支書還成了這樣的态度。

“你們先去煮面條,我去屋裏聽聽。”董桂紅比兒媳婦還要好奇,跟着走進堂屋。

“瑩瑩,我們站門口聽一聽?”王雨娟說完,不等小姑子回答,就提起廚房牆邊的紅薯幹,朝着堂屋窗戶慢慢走去,假裝把紅薯幹拿出來曬,其實耳朵豎起來聽着堂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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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哪能燒得下去飯,肯定得聽一聽到底什麽情況才能放下心。

穆冰瑩心裏也好奇,但她沒有往嫂子那邊走,直接走進了堂屋。

“德厚,你說,這都是什麽孽,早知道有昨天那樣的結果,我們當初還分什麽族,鬧得這些年不怎麽來往,人家倒是一個個有出息了,咱們了?越過越回去,越過越被人看不起,被人看不起了還得豁出去我這張老臉,腆着臉一次次湊上去求人拉一把。”

村支書昨天是崩潰大哭,今早上的哭法有些委屈,“昨天幾位族老也不說話了,我去找他們,他們連門都不開,早些年明明是他們堅持的事,我們不都是受了他們的影響,事情成這樣了,他們又不管了,這算什麽事?”

穆冰瑩靠在門上,微微擰着眉,有點看不懂。

但是她大概猜出來,昨天砸了祠堂,村裏還這麽安靜,不是村支書和村裏男性長輩們心裏沒火氣,而是昨天砸祠堂,恰好撞上了某件對他們來說意義很重大的事。

“什麽事啊?”要是今天村裏男人們來硬的,董桂紅倒知道怎麽應付,但是他們來軟的了,她反倒不自在了,“是不是跟當年分族有關系?”

這話好像不能提似的,一提分族兩個字,村支書和一群男幹部不是哭,就是嘆氣。

董桂紅暴躁了,“一群老爺們哭什麽哭,老娘們都沒你們這樣哭的,昨天哭到現在還嫌不夠?有話就講,急死個人真是!”

哭聲瞬間小了。

穆德厚看向女兒,“瑩瑩,你去打盆水進來。”

“我來,我來端就行了!”王雨娟的身影從門口閃過,迅速從井臺舀了水端進來,“大伯,三大伯,你們都洗洗。”

穆冰瑩走到堂櫃,泡了一壺荷葉茶,等村幹部們洗了臉,弄幹淨了,放到他們面前。

“你們都知道,我們原來和前後村,還有隔壁公社的兩個村子裏姓穆的,都是同族人。 ”村支書喝了幾口茶,情緒逐漸緩下來了,“你們也都知道,咱們穆姓族人,除了那些旁支血緣淺的,主要分成兩個大脈,昨天冰瑩說,建國到現在,我們都沒有想過改改族譜規矩,其實不是沒有,早在二十幾年前,你爸都還沒結婚的時候,族裏就有了重新改寫族譜的事。”

穆冰瑩詫異,二十幾年前居然就有了?但她看村裏人的氛圍,思想不像是那麽能想得開的人。

村支書:“當時的族長,現在還活着,年紀很大了,在前村養着,你們應該見過,就是頭發雪白的那個大爺爺,你們爺爺是我們上頭這一輩的老大,這位族長是所有堂兄弟裏的老大,真正的長房長子,當時鬥地主,破除包辦婚姻,人民思想往前進,族長就提出來重修族譜,把族裏所有女孩名字都寫上去,以後族裏有新生的孩子,不論男女,一律按規矩上族譜,每年開祠堂拜祭,也是男女平等,各站一隊。”

穆冰瑩更詫異了,這個族長經常待在供銷社那邊,上次她和顧長逸去買冰棍還看到了,但因為長輩們都不怎麽來往,她其實都不知道管他喊什麽,只知道那個老人是曾經的族長。

沒想到他的眼光居然這麽長遠,早在二十年多年前,就做出這樣驚世駭俗的事來。

董桂紅和王雨娟也驚訝得合不攏嘴,這事聽起來太匪夷所思了,到現在都沒幾個村子這樣做。

“當時我們表情跟你們一樣,不,是比你們表情還要誇張,完全接受不了,我們村裏的族老,還有已經去世的老人們,堅決不同意,覺得這是對祖宗不敬,違背祖宗傳下來的規矩,他們是從最封建的年代過來,我們也都是經歷過地主時代,那時根本想不開,就因為女孩都上族譜的事,最後鬧得分族了。”

村支書嘆氣:“分族這麽多年,什麽結果你們也都看到了,早在十年前,人家村裏的發展就強過我們現在了,那人是一茬一茬的走出去,不管男女,考上大學,全村一起湊着供,讀出來的,考出來的,進了廠的,就沒一個不想着村裏的,人家是真正的齊心協力,我們天天就嘴上喊的齊心協力,其實我早就明白了,連關系都不平等,基礎都這樣了,怎麽可能齊心往上走。”

“你确實是假齊心。 ”董桂紅想起李紅姝結婚的事就生氣,“你平時是哪有利益往哪倒,你還天天講穆炎潑皮無賴,穆炎不是跟你一個樣?那常文棟給他幾塊錢,他就回村對付瑩瑩了,但實話講,穆炎還比你強不少,他就算做那樣的事也都明面上來,還會特地告訴你,我要來做這樣的事了,人起碼能當得起光明兩個字,你倒好,也不止你,是你們,你們整個村支部,一天天玩那套陰的,不管老少,不管親近,你都陰着來,你帶頭這樣,村裏怎麽能好?怎麽能有真心互幫互助?沒有烏煙瘴氣那是大家本心還算善良,否則還不知道怎麽樣了。”

“我們不是陰着來,是拉不下來那個臉。”村支書又連聲嘆氣,“當年轟轟烈烈鬧得分族,說好的齊心協力要強過人家,結果卻事事輸人家一頭,差距越拉越大,嘴上都說人家後代有出息,娶得好,嫁得好,但都知道,我們都明白,問題還是出在當年的根上,我們這次同意讓冰瑩上族譜,就是在找一個臺階,讓那些族人看看,我們也知道那樣才是對的,借着冰瑩,讓他們能拉就拉我們一把,但還是想錯了,還是沒真的低下這個頭。”

董桂紅忍不住道:“太扭捏了。”

“是啊,太扭捏了。”

一群村幹部也承認,低下頭連連嘆氣。

穆冰瑩聽懂了,借着這些話,能看見這些男性長輩心裏的大男子主義,也能看到他們想低頭,卻低不下來這個頭。

昨天她去砸祠堂,是知道村支書有心氣,要是沒有心氣,這些年也不會這樣鑽營,維持村裏表面的齊心,成天想着要讓其他族人看得起。

就算路走偏了,走窄了,但他的出發點還是想讓這個村子好。

因為這點,她才會做出那樣的事,否則就用更簡單的辦法,直接告訴村支書,穆炎和穆晖有可能被選去當兵,哪怕加一句,暫時是這麽打算,最終不知道能不能當成,那時候還沒受到祠堂打擊的村支書,一定會在最快的時間內,把她的結婚證明給弄好。

她沒那麽做,有兩個重要原因。

一個是顧長逸囑咐過,沒确定之前,不要往外透露,她也不想憑這件事,去讓村裏妥協,讓他們嘗到甜頭,誤以為他們自己做的方向是對的。

第二個原因,不把族譜的根本解決,以後會有無窮無盡的煩惱,穆炎和穆晖要真去當兵了,他們不但不會滿足,反而會像一朝得志一樣到處宣傳,就像當時顯擺穆薇一樣,那會牽扯來多少麻煩,想想就頭大。

最好的辦法,就是豁出去,用他們最在乎的東西,給他們一個震碎舊觀念的打擊,希望他們清醒。

就算清醒不了,他們也不敢妄動,砸祠堂的事傳出去,革委會來了,也是她們對,他們根本不敢往外捅,農場裏的人什麽樣,他們比誰都清楚,也比誰都怕。

要真是失去理智,提着棍上門,或者找了別的借口,繼續來陰的,那就凡事不用再村裏內部解決了,一動手就往外報公安,交給國家部門和公社領導來解決。

一次兩次三次……每次都這樣鬧,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她們沒什麽可害怕失去的,鬧到最後,就是他們當不成這村幹部。

但這是最壞結果,她心裏知道,村裏這一代長輩的性格,沒有那麽剛硬。

在砸之前,她并不知道當年分族的原因居然是因為讓女孩上族譜。

村裏這群人寧願分族,也不同意女人上族譜進祠堂,後來眼睜睜看着別人越來越好,自己越來越差,看了二十年本就夠憋屈的了。

結果二十年後,祠堂還被他們不同意的女人們給砸了,族譜也給撕得稀爛。

怪不得一個個昨天那樣崩潰,當年主張分族的族老連門都不出了。

原來這個打擊,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沉重。

做事之前,她就覺得砸祠堂,撕族譜,看似是往天崩地裂鬧,其實是在給彼此找出路,

現在更這麽覺得,甚至覺得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也許連老天爺和老祖宗們都在拉她們村一把。

又聽他們抱怨族老,說其他族人的長處,說自己的短處,陷入自我反省。

聽了好一會,當村支書說出:“只有男女平等,沒有厚此薄彼,心裏不留怨氣,才能真正齊心協力,互幫互助,穆溪村也才能像我想的那樣,往好的方向走。”

聽完這話,穆冰瑩便放心回廚房下面條了,端起放着面條的面板時,一束晨光照在廚房窗戶上,晃了她的眼。

穆冰瑩閉了閉眼睛,擡頭看着剛出來的太陽,笑了。

……

早上吃了碗白面條,不但胃被塞飽了,好像心也被白面撫熨帖了,村支書和的一群村幹部們的臉色不但沒了頹然,還露出了一絲笑容。

去村支部的路上,還一直商量着等日子定下來,要讓哪些人幫忙,隊裏出哪些菜一起放到酒席上吃。

原本聽到村支書帶人去穆家,沒走的出嫁女們急匆匆趕過去,正好遇上他們,看到村幹部們臉上帶着笑,相處挺和諧,愣了愣。

“冰瑩,沒事吧?”穆薇和一群人眼睛都是紅腫的,“我們還以為支書找你麻煩去了。”

看到大家臉上的急色,穆冰瑩笑了笑,“沒事,三大伯說開拖拉機帶我去公社開證明。”

一群人頓時松了口氣,做了那樣的事,每個人臉上沒有害怕,少數性格綿軟的剛看到村幹部們還有些畏縮,眼神躲閃,但是看着身邊姑嫂姐妹理直氣壯擡頭挺胸,受這種氛圍感染,也都不怕了。

村裏就是重男輕女,本來就是這樣,她們有什麽不對的,對得很。

這麽一想,就更不怕了,有的還開口威脅村幹部們。

“我得等吃了冰瑩的喜酒再回去。”

“我也等,冰瑩要是不辦事,我就天天在村裏待着,家裏那邊食堂還沒村裏食堂好呢。”

“在哪不是掙工分,那邊不掙,就在這邊掙,反正都是給家裏幹活。”

“我帶的幾個小的,吃不到野豬肉是不會走的。”

聽着一聲聲威脅,村支書指了指她們,“村裏的飯估計是摻了蛇膽了,把你們一個個養的膽子比天大。”

當然是不能讓這麽多人留在村裏的,現在都吃大鍋飯,這一下子全回來了,吃個一頓不算什麽,全留下來,還拖家帶口的,哪個村能養得起。

但是村支書知道,這些丫頭是怕他又搗鬼,卡着冰瑩的結婚證明,所以才會這樣。

現在說什麽都沒有,趕緊帶人去公社把證明開了才是真。

“都吃好了嗎?”看着這麽多人醒過來,也沒忘記自家閨女,董桂紅心裏高興,人也大方,“早飯要是吃過了,等我們從公社回來,都來我們家吃中飯,今天就燒肉給你們吃。”

“沒吃,沒吃,早飯沒吃,中飯也沒着落呢。”

“二大娘,那我們可就等着你回來了,我都半年沒嘗過肉味了。”

“這下可有口福了,冰瑩,等你好消息啊。”

一群人聽到董桂紅的話,頓時全都露出笑模樣,心裏的擔心忐忑全沒了,精神氣一下子好了很多。

這年頭,只要有的吃,就什麽事都不算事。

再能嘗到點肉味,那真是雷劈到屋頂上,天塌下來,都是給她們慶祝呢。

村支書:“你們在村裏不要閑着,把你們昨天砸的爛攤子都給收拾幹淨,歸放原位,再好好給祖宗跪下磕頭賠罪,等我回來,祠堂要還是一團亂,不走也把你們拎出去。”

在場的人都愣住了。

穆冰瑩也怔了怔,随即露出笑容。

穆薇與旁邊姐姐妹妹對視之後,作為代表站出來問:“三叔,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是讓我們去收拾祠堂,去祠堂裏給祖宗磕頭?我們能進去了?”

村支書突然怪聲怪氣笑了幾聲,“誰還敢攔你們啊,你們昨天一個都沒少進,還有什麽可不能進的,反正你們在村裏沒事幹,趕緊去收拾幹淨了。”

不論是出嫁女,還是嫁進來的媳婦,沒結婚的小姑娘,聽了這話,全都笑開了。

有的笑着笑着眼淚又出來了,還有的邊笑邊嘆氣,這種嘆氣不是發自愁怨,而是如釋重負,發自感嘆,發自徹底松了口氣。

“我們這就過去,保準收拾得幹幹淨淨。”

“三大伯,你這樣就對了,你們真正重視我們,我們在婆家才能挺直腰板,覺得有靠山。”

“自己族人都不重視我們,婆家又怎麽可能重視,好人家的女兒也不會舍得放心嫁到咱村裏。”

“是,否則就你們之前那樣,都不知道能不能指望上你們,誰會真心想着你們。”

村支書看了一眼穆冰瑩,一邊擺手一邊往前走,“唉,不用你們想了,都過好自己日子就行了。”

穆冰瑩低頭一笑,跟昨天統一戰線的姑嫂姐妹們,聊了兩句,然後繼續往村支部走。

因為知道今天有拖拉機,全家人都跟着去了。

主要還是有點擔心,之前說了,村支書就是知道去了公社會被攔,所以才會不當那個壞人,在村裏把證明給開了。

他們得跟着一起去,看看到底是誰在阻攔。

到了公社,又是同樣的情況。

找不着人。

還是找不着人。

“怎麽可能不在,縣裏大會就開半天,這都過去兩三天了!”

村支書在公社主任辦公室拍桌子喊,嗓子昨天嚎了一晚上,本來就啞了,這會喊兩句就得咳兩句,更啞了,“德保,那你蓋章,主任不在,就你這個副主任蓋,不要耽誤孩子去結婚。”

“我沒有那個權利,蓋了我的章,沒有用啊。”穆德保指了指主任桌子的抽屜,“都沒上鎖,一看就是帶着章走的,是真不在,可能去縣裏開完會,又去別的公社學習去了。”

“放你的臭狗屁,他是處理民事的,去人家公社學什麽,他以為自己是公社書記啊!”

村支書突然轉身,“走,去找書記,讓書記蓋章。”

“書記也不在。”

穆冰瑩擰住眉頭。

村支書回頭怒視:“書記怎麽也不在?”

“一起去的縣裏,可能一起去其他公社學習了。”

穆德厚往前站了一步,“德保,冰瑩可是你侄女,她現在結不成婚,你趕緊想個辦法!”

“副書記的章倒是有用。”穆德保往外看了看,“但是我看副書記兒子這兩天,天天往公社跑,估計不會那麽容易。”

穆冰瑩拉了拉村支書的袖子,讓他站到門外來。

“冰瑩,這可不是我在搞什麽,你看我都急了一頭汗了。”村支書說着就往頭上一抹,确實是一頭的汗。

穆冰瑩點頭,“我知道,三大伯,我想問你,你那天來公社,是聽到了什麽,還是看到了什麽,所以回去才沒攔我,直接給我開了結婚證明?”

“就是聽到公社主任開會去了,然後又正好聽到公社副書記答應常文棟,說不會讓你那麽容易拿到結婚證明。”村支書說到這,除了不好意思,還有後悔,“都怪我,早知道我那天就直接把公社主任攔下了,他們都不是我們村裏人,說不定就是不想看着我們村裏好,故意那麽做的呢。”

“應該不是。”

穆冰瑩眉頭一直沒有松開過,這一步算到了,但是現下沒了村裏拖後腿,比前兩天的情況要好多了,“三大伯,除了公社蓋章,還有哪裏有用?”

“比公社級別高的都行,縣裏,市裏。”村支書臉上急色突然褪去,招手讓村裏幹部都出來,“既然公社有人卡着,我們就去縣裏。”

“去什麽縣裏,冰瑩嫁的不是市裏人麽,直接去市裏民政局,你們跟着去證明就行了。”穆德保壓低聲音說,“要是有人問起,你們還是說去縣裏,公社副書記現在也不在,我就說你們去過副書記辦公室了。”

穆冰瑩盯着他看,“小叔,這到底怎麽回事?”

“你如果有你對象電話,直接打一個給他,讓他去民政局,這邊開完證明,那邊就能把證給領了。”穆德保看侄女還想講話,豎了豎食指,“別問那麽多,冰瑩,你要嫁的人,那可不是簡單的家庭,懂了麽?”

穆冰瑩心頭一跳,果然不是自己多想?

辦公室靜下來。

穆冰瑩指了指桌子上的電話,“用你這個打?”

穆德保指着左邊走廊的門,“從這道門下去,到供銷社後面會計辦公室,用那個電話打。”

“什麽情況?”董桂紅感覺身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怎麽搞得跟電影裏特務一樣。”

“要不是昨天冰瑩在村裏鬧那麽一頓,要是還照以前那樣,我才不會管這事。”穆德保看向村支書,“你們去市裏,把公章都帶上,不要說公社幹部任何話,就說書記帶人出去了,這邊趕着結婚,所以一起過來給她證明,記住,不要提到公社幹部,往簡單了說,事成了會有人來管這些幹部。”

一群人離開公社主任辦公室,穆冰瑩一個人往供銷社後面走。

她不知道顧長逸還在不在家裏,是不是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聽到事情這麽複雜,穆冰瑩心裏感覺不是太沉重,因為早就想過這一點,所以并不意外。

再加上顧長逸不止一次提起過,這趟回去就能升為團職了。

自古以來,每次官員職位變動,表面風平浪靜,背後都是經歷了外人看不到的風起雲湧,一次變動,不僅僅是個人變動,而是意味着整個勢力群出現變動。

有人的地方就有競争,想必部隊裏也不會有例外。

走進供銷社,會計看到她,指了指電話,便出去了。

穆冰瑩記性好,平時看過什麽書,很快就能記住,顧長逸給她的號碼和地址,她這些天,已經看過無數次了,早已記得滾瓜爛熟,拿起電話,将號碼撥了出去。

“找誰?”

聽到熟悉的聲音,穆冰瑩繃着的一口氣松懈下來,嘴角弧度不自覺上揚,“是我,我是穆冰瑩。”

那邊突然傳來一陣‘咣咣铛铛’的聲音,剛才有些懶散的聲音,突然變得更近了,充滿了欣喜,“瑩瑩?你在哪裏?是在公社還是在市裏?我這才剛拿到結婚證明,正準備出門去穆溪村。”

穆冰瑩聽着笑容更深,語氣不自覺變得輕快,“我在公社,公社領導都出去學習了,蓋不了最後的章,支書和村裏幹部準備跟我一起去市裏,直接開證明,你……你要不然拿上證明,去……”

“開不了證明?”顧長逸眉頭微皺,看了眼對面沙發上瞬間變嚴肅的父親,“好,你們路上當心,我直接去民政局結婚登記處等你,你一到,就能看見我。”

聽到媳婦的聲音,顧長逸一時舍不得挂,拿着話筒又囑咐又交代,說了好一會,才挂掉電話。

一挂掉電話,顧長逸臉色就變得嚴肅起來。

顧昌巍:“怎麽回事?什麽叫開不了證明?”

“說是公社領導都出差了。” 顧長逸一心只想着結婚,倒是忽略了上輩子結婚時,暗中有很多人不老實,“爸,最近有什麽動靜?”

“最近動靜多了,你沒調回來之前,主力團團長的位置幾家都在争,你突然調回來,要不是你身上有着八大軍區找不出幾個的功勳章,輪不到你頭上,就算落到你頭上了,也屬于空降,搶了別人嘴裏最重要的肉,別人哪會甘心,再說,你不是還沒上任。”

顧昌巍冷哼一聲,“主意不論往哪裏打,都不該往穆溪村那邊打,阻攔你的婚事,就是在擋着我抱孫子。 ”

顧長逸突然比他爸哼的還要嘲諷,“您自己不是都不同意,還說別人。”

“我那是試探你,看你究竟是不是一個可靠的人,值不值得人家小姑娘托付終身。”顧昌巍是不會承認在辦公室和前妻大吵了一架,才趕在前妻他們之前,把結婚證明送過來,“你執意娶,我除了支持,還能反對到底不成,你把東西帶上,我跟你一起去民政局。”

“您也去?”顧長逸将桌子上的結婚證明收好,“您去幹什麽?”

顧昌巍扣好軍裝紐扣,“我去給你壓場子,看誰還敢偷偷摸摸搗鬼!”

不是誰想去就能的去,前妻他們就去不成。

這次就他這個親生父親,一個人去!

顧長逸擡頭看了眼他爸,起身拿鑰匙,大步往外走。

……

穆冰瑩隔着老遠就看見顧長逸站在軍車旁邊,連忙低頭不停理着額前的頭發。

村裏人多,本來是想坐公共汽車來,但是下一趟公共汽車來還得再等一個小時,村支書當即去供銷社又買了兩桶柴油,讓穆炎開拖拉機來市裏了。

穆炎開不成卡車,拿拖拉機過手瘾,一路上把拖拉機開得飛起,一個半小時就開到了市裏,每個人頭發都被風吹得沒了正形,還蒙上了一臉土灰。

“我幫你理。”董桂紅把女兒頭發理理好,又拿手絹給她擦了擦臉,“沒事,挺好的,你頭發編得緊,沒怎麽亂。”

顧長逸聽到拖拉機的聲音,轉頭一看,立馬露出笑容,小跑過來。

“姐夫!”

顧長逸沖着激動地穆炎笑了笑,走到後面,“瑩瑩,叔,嬸,哥,嫂子,你們都來了。”

董桂紅轉身爬下拖拉機,“小顧,可算看到你了,等很久了吧?”

“沒有很久。”顧長逸走到媳婦身後,還沒幹什麽,穆冰瑩就着急道:“我自己下來。”

顧長逸湊近笑道:“我也沒說抱你下來。”

穆冰瑩輕輕瞪了他一眼,兩手抓着扶手,踩着拖拉機機頭坐墊旁邊的踏板下車。

下了車以後,看着男人一身軍裝筆挺,樣貌出衆,精精神神,忍不住又伸手理了理耳畔的頭發。

顧長逸就站在穆冰瑩旁邊,一見到她,眼神就黏在她身上,“幾天不見,你怎麽好像又好看了。”

“小聲點。”穆冰瑩看了看周圍,嘴角情不自禁往上翹,根本壓不下來,“證明都拿好了嗎?”

顧長逸一拍口袋,“顧着來見你,忘記了!”

“什麽?”穆冰瑩下意識伸進自己口袋裏,摸到證明松了口氣,一擡頭發現男人咧着嘴在笑,“你笑什麽呀?”

“笑你可愛,我說我忘帶證明,你往你自己口袋裏摸什麽。”顧長逸也從口袋裏拿出證明,“本來應該是你生氣,罵我怎麽這麽粗心,然後我再把證明拿出來,說,你上當了吧,我逗你玩的,這麽重要的東西我怎麽可能忘記帶,結果你這反應,搞得我接下來的戲都沒法演,”

穆冰瑩被他說的一愣一愣的,反應過來眼裏又多了些笑意,“你都多大了,還玩這樣的把戲。”

顧長逸用證明擋着側臉,悄聲道:“跟你在一起,就很容易變得幼稚。”

“你別離我這麽近,大街上呢。”穆冰瑩将他手裏的證明也給拿下來,“你還用它擋着臉,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在幹什麽呢。”

顧長逸佯裝不懂,“為什麽擋着臉就代表幹什麽了?是幹什麽事?為什麽不能被別人看到?”

“你……”穆冰瑩耳朵紅了,瞪了瞪他,“你真是……”

“瑩瑩!進去吧?”

穆冰瑩慶幸她媽突然叫她,要不然還不知道怎麽回答他,這人,一跟他在一起,就總是被他弄得臉紅耳燙。

“快進去吧。”

穆冰瑩率先往前走。

顧長逸眼神一路看着媳婦轉身,小跑,辮子一搖一擺,身上的白襯衫被風一吹,貼在腰上,隐約可以看見腰間的曲線,他擡頭看了看紅筆寫的民政局三個字。

暗想,總算熬出頭了。

穆冰瑩剛走到車邊,軍車後車座門突然打開,看來顧長逸父親走下來,驚訝道:“叔叔,您也來了?”

“喲,親家,您也跟來了?”

顧昌巍露出笑容,“冰瑩,親家,又見面了,剛才正好跟長逸在一起,他就讓我陪他一道過來了。”

顧長逸瞥了他爸一眼,給了他面子,沒有出聲。

穆德厚和村裏幹部走上前,互相熱情打了招呼,寒暄片刻後,一起往民政局走。

到了結婚登記處,工作人員檢查兩邊證明,指着穆冰瑩的證明說,少了公社證明。

村支書立馬按着原先說好的話,跟工作人員解釋了,但是工作人員說這不合規矩,沒有這樣的事,必須要公社證明才符合流程。

顧長逸正想上前,村支書和村幹部把公章和一堆證件拿出來,又跟工作人員解釋說:“因為孩子對象是軍人,要趕着回部隊,所以我們才這麽急,你可以把我們的名字都登記上去,要是有問題,我是村支書,你們可以直接來找我。”

“我是村長,有問題也可以找我。”

“我們都是村裏幹部,都願意做擔保,有問題直接來村裏找我們。”

工作人員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回去請示了領導。

民政局領導出來,看看一張張焦急的臉,又看了看手裏另一份證明,最終笑着點頭,“跟我來吧。”

穆家人和村幹部們松了口氣,露出笑容。

穆冰瑩作為穆溪村村民,看着村支書帶着村幹部們頭一次不是為了利益,而是真心實意為村民着想争取,也跟着笑了。

後面顧長逸與父親對視一眼,從父親眼裏看到了滿意,退了兩步,“都用不着您來。”

顧昌巍:“趕緊去領證。”

五分鐘後,顧長逸與穆冰瑩将結婚證拿到手。

兩人捧着獎狀一樣的結婚證,眼裏充滿了笑意,看了看自己的,又看了看對方的,越看笑意越藏不住。

“真是得來不易。”穆冰瑩想到這幾天的折騰,由衷感嘆,珍惜再珍惜,珍重再珍重把結婚證疊了起來,放到早就偷偷縫好的小布袋裏,“你的要不要放進來?”

顧長逸捏着結婚證看了又看,忽然伸手把它撕碎了。穆冰瑩大驚,上去想阻攔,“你怎麽撕了!”

“從今天起,顧長逸就屬于穆冰瑩,顧長逸對穆冰瑩絕不會有二心,登記完結婚之後,我這張結婚證除了離婚時有用,平時就沒什麽用,至于離婚,是這輩子都不可能發生的事。”

看着顧長逸臉上從未出現過的認真神色,穆冰瑩怔了怔,因為他的認真,剛拿到結婚證,心裏的那絲彷徨不見了,低下頭看着自己手裏的結婚證,“那,我這個也撕了?”

想了想,穆冰瑩又補了一句,“我也不會和你離婚。”

“你這個可不能撕。”顧長逸将媳婦手裏的小布袋拿過來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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