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chapter42
時冕拿着那本書出了家門。
他不敢再多呆一秒。
如果那個人不是洛遲鳶,即使只是意外,他恐怕也難以克制地做出什麽令他後悔的事來。後悔的事太多了,不能再多一件,他只能克制地繃着唇角,頭也不回地離開,留給他的omega一個決絕的背影,任由對方自責、無措。
他開車來到距離山水華年不遠處的一所私人醫院。
這所醫院是時滄特地為時檬建的,地方不大,裏面的卻全是醫療領域的精英,設備更是世界上最頂尖先進的,整個團隊單獨為時檬服務。
可仍舊沒有人能讓時檬醒來。
時檬的身上安置着各種儀器,他整個人深陷在柔軟的被褥中,小小的一只,幾乎要被淹沒一般。
即使照顧了時檬一年半,早已習慣了他沒有生氣的樣子,蘇姨仍舊時不時紅了眼眶。
時冕進去的時候,蘇姨正在偷偷抹眼淚。
他心裏一陣絞痛,雙手按在蘇姨的肩膀上。
“大少爺……”蘇姨擡起頭來,慌忙去擦紅腫的眼角。
時冕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您去休息吧,我陪他坐一會兒。”
蘇姨答應一聲,退了出去。
時冕在床邊坐下來,擡手捋了捋時檬已經及肩的長發。
時檬當初跳樓,大腦和內髒都受到了嚴重的損傷,醫生曾說過,若他一直無法蘇醒,恐怕熬不過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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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三年已經過去了一半。
時冕把那本《基業長青》放在腿上展開。
掠過破碎的扉頁,他一頁一頁地翻動着紙張:“小時候一家人一起看電視,那些兄弟姐妹天天為了財産勾心鬥角,你很不能理解地問爸爸,你多一點我少一點有那麽重要嗎?你從小就說,時氏是時冕的,時冕是我的,所以還是我最占便宜。”
說到這裏,alpha嘴角勾了勾,但也只是一瞬間,眼底的笑意很快褪去。
他合上書,看向床上的人。
“你從小就古靈精怪活潑好動,睡覺都要在床上滾幾圈。以前總說你安靜哪怕一小會兒也好,你現在不醒來,是生氣了對嗎?”他握住時檬的手,把臉小心翼翼地埋在對方瘦骨嶙峋的手心裏。
“我到現在也不能理解你的行為。你記得嗎,小時候爸爸出差,為我們買了禮物。那天我上學還沒回來,你拆了你的禮物玩了一會兒玩膩了,就想去拆我的。爸爸不同意,你晚上就鬧絕食。我要把禮物送給你,爸爸卻第一次對你發了脾氣。他說別的可以慣着你,但這種事不能慣,有一就有二。我怕你餓壞了,晚上偷偷從窗戶爬進你房裏,卻發現你抱着一堆零食吃得打嗝。你從來都不會虧待自己,為什麽這次,你這麽狠,居然真的跳了下去?”
“時檬,沒有人比我更明白洛遲鳶是值得你去追求去愛的,他值得一切,可那其中,并不包括你的命啊。”
“你出事之後,我恨過他,短暫的一個月,甚至更少。可當我釋然的時候,卻發現他是個omega……”
洛遲鳶不愛時檬其實并沒有錯,一次又一次地拒絕也沒有錯。可他一遍遍告訴時檬他不愛他不能接受他,卻從沒有想過,他最應該告訴時檬的,應該是他其實是一個omega啊……為什麽不能把時檬那最後一點期待直接斷絕呢?
他不理解洛遲鳶這種行為,就像不能理解時檬會真的跳樓一樣。
“時檬,有時候我真的很恨你。恨你的軟弱,恨你這一跳。我也恨我自己,恨我那時候為什麽篤定你不敢真的自殺,更恨……不能原諒洛遲鳶的我自己。你知道嗎,那天在時家,他看到我的時候,有一瞬間,他的眼睛在發光。半年了,他眼裏的光芒越來越黯淡,我……突然很害怕,我怕最後那一點光亮也熄滅,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可我卻無能為力。”
“我什麽都給不了他,哪怕只是一個擁抱,哪怕只是一點安撫信息素。”
“時檬,求你,快點醒來好不好?在他對我徹底失望之前……”
“你為什麽還不醒?”
“你在怨我嗎?你不希望我搶走你喜歡的人嗎?”
“你是在懲罰我,是嗎?”
……
…………
那天之後,時冕更不敢回家。
回家就代表他們需要碰面,碰面就有摩擦,有摩擦只會把洛遲鳶推得更遠,即使某一天時檬僥幸真的能醒來,他們也再也回不去。
洛遲鳶在惶惶不安中,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孤獨的日夜。
他習慣了孤獨,習慣了自己背負一切,也習慣了被愧疚攫住心髒的鈍痛。
時檬留給時冕的東西被他弄壞了,他不知道自己能用什麽來補償。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秋去冬來。
生日那天,他收到了蘇槿同城快遞給他的自己親手編織的一對毛線玩偶,一只頭上戴着鳶尾花的蜜袋鼯和一只胸口別着木槿花的雪豹。太過萌系的禮物他捧在手上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最後仔細收起來,準備轉送給他的小早。
很快春節到了,洛瑞澤居然主動發了一個視頻過來。
那男人或許是用盡了最後一點良心,他看到了小早。
小早一歲多了,他坐在自己的小桌子裏,兩顆葡萄一樣的大黑眼珠好奇地望着手機屏幕,看着屏幕裏那個人情難自己地淚流滿面。
他嘴巴撅成一個小小的喇叭狀,露出兩顆門牙:“哭哭……”
那一刻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席卷全身,洛遲鳶擦幹眼淚彎起眼眸,他啞着嗓子和他打招呼:“你好呀,小早。”
小早眨着眼睛,懵懵懂懂的模樣學他說話:“早……早!”
保姆走過來,雙手合十教他說新年快樂恭喜發財。
小早有樣學樣,十指不甚整齊地交疊在一起,似乎覺得自己做的動作不對,好奇地邊看保姆的手邊扭着自己的手指頭。
鏡頭一轉,洛瑞澤将攝像頭對準自己,他離開了客廳,走到了陽臺上。
洛遲鳶很快整理好表情,冷淡地看着他。
“小早很聰明,會走路了,也會說很多疊音字。”
聽他提起小早,洛遲鳶的神色緩和了一些。
可下一秒,就聽洛瑞澤說:“嫁進時家快一年了,你肚子裏還沒動靜呢?”
洛遲鳶瞳仁微縮,繃緊下巴:“我們的約定裏沒有這個。”
“我們的約定是你幫我換取利益。時滄給我打了幾次電話,語氣頗有不滿,他甚至懷疑你沒有生育能力。”
“……”洛遲鳶深吸了口氣,“這跟我無關。”
“如果他因為你生不出孩子遷怒洛氏,你覺得這跟你有沒有關系?”
“我可以去做檢查,給他證明。”
“檢查有用嗎?他要的是孩子!”
“……”
“還是說,你想讓我把小早帶給他證明你可以生孩子?”
“洛瑞澤!”洛遲鳶憤怒地睜大眼,“你敢!”
“如果洛氏被遷怒,是你違約在先,我有什麽不敢?何況小早本來就是時家的孩子。”
“你知道什麽!”
“我知道不能讓時滄滿意,我的計劃就都半途而廢了!”洛瑞澤皺起眉來,“我不管,我最多給你一個月的時間,發熱期只要成結沒有不懷的道理,你如果懷不上,我就只能把小早交給時滄。”
“你敢這麽做我直接和時冕離婚,你什麽也得不到。”
“那就看看誰更狠!”
洛瑞澤直接挂了視頻。
洛遲鳶脫力般倒在椅背上,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上的紋路。
++++++怪不得會主動發消息給他看小早,他怎麽會以為洛瑞澤還有那麽一點良心呢?是他還不夠了解他嗎?那個男人為了錢什麽都可以出賣,又怎麽會在乎他的外孫,而且還是一個beta?
洛瑞澤可以賭,可他不敢啊。
他不能賭上小早的未來。
但他難道能賭上另一個孩子的未來嗎?
洛遲鳶很矛盾,矛盾得想死,活着真的太痛苦了不是嗎。
然而沒有什麽事情是不能選擇的,當你被逼到絕路,你就知道你總是要舍棄什麽、保全什麽。
如果小早被送回時家,那他和小早,就徹底困死在這個牢籠中。
小早是個beta,一個beta在豪門之中将面臨什麽?
他不可能丢下小早一個人,如果他選擇留下來,以後還是要面對孩子的問題,時滄想要的是什麽他知道,一個高等級alpha,這就是在這個扭曲的世界裏對于別人來說他存在的意義。頂級omega又如何,不過是一個生育機器而已。
所以他得走。
他得帶着小早離開。
他不能拒絕洛瑞澤。
他必須懷孕,懷一個孩子,讓時滄放心,然後……在孩子出生前,再意外流産。
他不能讓這個孩子生下來,就當作它沒有存在過。
那時候兩年的期限很快就到了。
他可以再創造一場意外,破壞腺體,沒了利用價值,他就可以離開了。
是的,這将是一個完美的計劃。
如果一步步按照他的計劃進行,小早會好好的,他也會好好的,等到離開之後,他們就可以高枕無憂地開始一段新生活了。
掌心裏濕漉漉的。
他舉起手看着皮開肉綻的傷口和指甲裏的血跡,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一陣心痛。
怎麽可能完美……
嘴角卷起凄涼的苦笑,牙齒咬的嘴唇泛白,喉嚨裏都感覺到一種腥甜的味道。
有了孩子的他,怎麽可能會覺得,孕育一個小生命然後再殺死它無所謂呢。
可他沒有辦法了。
生下來,注定要牽絆住他的腳步。
他知道自己會悔恨一生。
可他沒有別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