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談西澤抵達雲水灣的時候, 時間已不早,腕表上的時針剛好指到數字十一,他經過前庭的花園, 快步地直奔大門。

老管家雙手疊在身前候在門口。

待談西澤走近,老管家立馬迎上去說:“二少爺, 老爺正在書房裏等着您呢。”

“好。”

談西澤不敢有半步停緩。

剛進門,談西澤便迎面撞見一個從未見過的婦人,約四十多歲, 不長的頭發在腦後紮了一個小揪,體型偏瘦, 看見他時明顯有些被吓到, 一下杵在原地不敢動彈。

被擋了路, 談西澤被迫停住。

“二少爺,這是家中新來的保姆。”老管家立馬從後面跟上來,又向那位婦人介紹,“小敬,這是二少爺,快給二少爺讓路。”

敬蘭忙側身退到一旁讓開,低下頭禮貌地喊了聲二少爺。

談西澤稍一颔首算回應, 旋即便冷淡收回視線, 徑直擡腳朝室內電梯走去。

書房在三樓。

談西澤自電梯出來, 快步來到書房前,擡手準備敲門時卻又停下。

手懸停在半空中。

談西澤緩緩籲出一口氣, 幾秒鐘後, 才敲響了書房的門。

裏面傳來父親談易渾厚的聲音。

“進來。”

談西澤推開書房門, 踏進去, 反手将門重新關上, 擡眼時看見戴着老花鏡的父親坐在黑色椅子裏,手裏捧着厚厚的書,一只手正翻過其中某一頁。

聽見動靜,談易沒有擡頭,而是低頭繼續看書,一邊看一邊喝着桌上的一杯紅茶,瞧着實在惬意得很。

完全把站在前方的談西澤當做空氣。

談西澤無動于衷,神情沒有任何一絲急躁或者不耐煩,似乎早就習以為常。

他就只是那麽站着,宛如一幅動态的畫。

安靜的書房裏,只有書頁偶爾被翻動的輕微聲響,時間就是在這一聲又一聲的輕微響動裏溜走的。

時間來到午夜十二點。

談西澤在這過去的一個小時裏,便只是站着,沒有動一下,也沒有說一個字。

終于。

談易舍得将頭擡起來,但沒完全擡起來,視線從鏡片上方越出來,落到談西澤平靜的臉上:“顯周,我叫你十點鐘過來,而你晚了足足一個小時。”

談西澤:“抱歉,路上有事耽誤了。”

談易皮肉不動地扯了下嘴角,“什麽事情比咱們父子見面還重要?”

“……”

談西澤的腦海裏,一閃而過宋覓紅着眼的模樣。

他眸光輕輕一閃,沒有任何解釋,只說:“抱歉父親,下次我會注意。”

談易靜靜打量他,半晌後才說:“顯周,這可不像你,你這孩子時間觀念多重啊,以前可從沒遲到過。”

談西澤不語。

談易問:“知道我今天為什麽叫你過來不?”

“知道。”談西澤說,“英達損失掉水利工程的項目,還有利盛地産葛軍的事對集團産生了非常不良的影響,導致股票下跌損失嚴重。”

“……”

談易默默聽完後,把手裏的書合上,朝桌上一扔。

“別再發生這樣的事情。”

“好的。”

談易端起茶杯,送到嘴邊不喝,而是冷冷盯着男人:“別讓你媽的在天之靈失望。”

聽到這一句。

始終平靜的談西澤神情一暗,揣在褲兜裏的那只手不自知地握成拳,牙幫也微微咬了咬。

可面上卻依舊保持着鎮定。

“顯周,我是信任你,才會同意你解除掉和舒家的婚約。如果你做不好,那我不介意考慮重新讓你和舒家聯姻,畢竟舒家那個小丫頭迷戀你得很,她肯定會同意。”

“當然,我不希望這樣的事情再發生,進而影響你我的父子關系。”

“別再讓我失望。”

西裝褲袋裏,男人握成拳的指節間泛出青白色,手背上青筋撒根根凸起,顯得無比血脈膨張。

表面上,談西澤卻揚起一抹淡淡微笑,語焉卻是不詳。

“好的父親。”

書房談話告一段落,談西澤乘室內電梯下樓,等電梯門一打開,就看見在外面專門等着他的江琴。

他那小三上位轉正的後媽。

江琴肩上搭着流蘇長長的紫披肩,手裏端着一碗還在冒熱氣的湯,一見到談西澤,女人臉上便堆滿融融的笑,護着湯小心上前一步。

“顯周,談這麽久你也餓了,喝完魚翅湯暖和下再走吧。”

談西澤單手揣在褲袋中,長腿踏出電梯,目光輕掃過那碗湯,語調冷淡得很。

“不用。”

江琴不死心,端着湯更近一步,笑着勸道:“喝了吧,這可是我親自為你炖的,沒要下人經手呢。”

在這一刻,談西澤的耐心盡失,禮數大半都被抛卻在腦後,他眉間微微一蹙,冷涼的眼風落在女人臉上。

“江姨,你我間的表面功夫可以省去,我不會向父親告狀。”

“……”

江琴端着那碗湯,看着男人離去的清傲背影,她的笑容在他遠去的步伐裏完全消失。

她的臉色完全掉下來。

下一秒。

嘩啦——

手中的白瓷碗被擲碎在光潔地板上。

尖銳的碎片濺得到處都是。

江琴擡手一挽,把垂落晃動的流蘇重新挽進手臂裏,盯着門口的方向,冷笑着啐了一口:“什麽東西,賤人的種果真不識擡舉!”

“……”

罵完這麽一句,江琴心裏才稍稍舒坦,翻個白眼轉身,發現家中新來的住家保姆正直直盯着自己看。

江琴皺眉,手朝地上一指:“看什麽看!收拾掉啊!”

被吓到的敬蘭回過神,忙道:“好的太太!”

在一天的尾巴裏,宋覓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家中,剛打開門就發現客廳的燈是亮着的。

奇怪……都十點多了誰還沒睡?

只見奶奶站在弟弟的門前,神情着急。

見狀,宋覓連忙關上門,上前詢問:“奶奶,怎麽了?”

奶奶雙手顫巍巍地在空中比劃,心急說:“你爸在揍你弟弟,動靜老大,我進去沒勸住,被你爸趕出來了!”

“啊?”

宋覓直接懵了,“爸為什麽要揍宋尋?”

“不知道吶!”

宋覓輕輕握着奶奶的手拍了拍,安撫道:“別擔心奶奶,我進去看看。”

她松開奶奶的手,握住宋尋的門把手,打開了門。

裏面的氣氛不太好,甚至可以算得上很緊張。

宋尋臉色陰沉地坐在床尾,兩行鼻息還在流,沿着兩片薄薄的唇,啪嗒啪嗒地往地上滴,眼角淤青,頭發亂得不成樣子,一看就知道是被薅着揍的。

而宋天明雙手插着腰站在少年前面,氣得臉紅脖子粗,看見宋覓進來,他直接吼道。

“給姐姐道歉!”

少年沉着臉,盯着地面一言不發。

見此狀,宋天明大為光火,直接袖子一撸,捏着拳頭就上前一把揪住少年衣領,二話沒說就給了一下子重的。

“不聽是不是!”

少年的頭偏在一旁,卻咬着牙硬是不開口。

從沒見過爸爸下這麽重的手揍過弟弟。

宋覓震驚住。

眼見着爸爸馬上又要動手,宋覓立馬上前拉住:“爸!算了算了……宋尋還流着鼻血,就別揍他了!”

宋天明揪着領子沒放,“他早上把你氣哭,你還護着他啊?”

宋覓硬生生把爸爸的手拉下來,嘆口氣說:“你已經幫我教訓他啦,我已經不生氣了。”

宋天明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宋覓乖巧地點頭,“而且今天我有一筆額外收入哦,爸,你出來!”

“……”

宋覓拉着爸爸來到客廳,奶奶去了弟弟房間查看情況。

客廳裏。

短舊的雙人布沙發上,父女兩人挨着坐,宋覓把挎包打開,從裏面取出厚厚一沓鈔票,像小孩子給大人炫耀滿分試卷似的,展開眉眼笑道。

“爸!你看這什麽?”

看見這麽多錢,宋天明驚訝道:“覓覓,你哪裏來的?”

宋覓想說撿的,但覺得可信度實在太低,索性說:“反正沒偷沒搶啦,我們來數數看有多少?”

“好。”

父女倆分別數了兩遍,總額有三萬二千八。

宋覓取出零頭的二千八,然後把其餘的錢全部給了宋天明:“爸,我拿兩千八出來,湊一湊前兩天賺到的五千,把信用卡的最低還款先換上。剩下的這些,你留出咱們的生活費,還有下一個季度的房租後全部拿去還銀行。”

厚厚三萬塊拿在手裏,宋天明卻有着不真實感,看着面前漂亮乖巧的女兒,他不免心裏很是擔憂。

“覓覓,你怎麽會突然有這麽多一筆錢……是不是有人拿錢誘惑你做一些你不願意的事情?”

哪怕爸爸說得再隐晦,宋覓也聽懂了。

看來是想歪了。

“沒有啦爸爸!真的!”宋覓說,“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做不好的事情。”

宋天明選擇相信女兒,眼圈猝不及防地就紅了,扭過頭背手抹淚,哽咽着:“爸爸對不起你,讓你有這樣的人生。”

“……”

宋覓從小就是貼心的小棉襖,她立馬上前環住宋天明的雙肩。

“沒事的,苦日子總會過去的!”

“都會好起來的!”

況且,她從小都是被宋天明捧在手心長大的,含在嘴裏都怕化掉,要什麽給什麽,是外人眼裏羨慕的有錢小公主。

現在家中破産,爸爸也在風口浪尖,她作為家裏一份子,不能也不應該置身事外。

和爸爸聊完後,宋覓回房間拿睡衣到浴室洗澡,經過宋尋房間時,猶豫了下,想到有奶奶在裏面安慰他,就沒有再進去。

洗澡時,溫熱的水流下覆至全身。

她閉上了眼。

黑色裏,腦子裏閃回今日和談西澤的種種,他對她說的那些話,他的援手,他願意給的機會等等。

久久過後,她突然明白過來一件事情。

原來——

他并不是看上去那樣冷漠的人,而是有一顆憐憫慈悲心的人。

對于她,他給足了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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