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魈
水滴砸落的聲音。
初鹿野睜開眼,眼前是一片澄明如鏡的湖面,月華點點。
而他正站在這湖面的中心。
是他的夢境。
初鹿野一瞬間想起了之前在夢中所有的事情,以及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只能說不愧是鐘離先生。
就像他所預料的一樣,初鹿野在晚飯過後入睡,就做了和上次一樣的夢。
而且,這次晚飯是鐘離先生做的。
趁着他還沒有變回手辦的形态的時候。
初鹿野抿唇微笑。
之前鐘離先生問他把自己湊到咒靈的攻擊前的“那個時候想要做什麽”時,初鹿野原本還以為自己會被責罰。
沒想到鐘離先生最後只是嘆了一口氣,交代他下次不要再這麽做,就卷起袖子下廚去了。
不得不說,鐘離先生特制文火慢炖腌篤鮮的味道真的很好。
“謝謝誇獎,旅行者。”
初鹿野一愣,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不對,鐘離先生怎麽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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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鹿野猛轉頭,發現在外面已然變回手辦形态的成人體型鐘離正站在他身後。
鐘離低頭看着初鹿野,回答了他內心的疑問:“我也不清楚我為什麽會在你的夢境裏,旅行者。”
“不過我認為,當務之急,也許是先去前面的竹林裏看看。”
初鹿野擡頭。
當他看見前面那一片高壯茂密的竹林時,立刻就明白了鐘離為什麽會這麽說。
不同于他上次進入夢境時,僅僅是身處其中時會感到環境。
這一次的竹林,只是站在外面看,都能感受到包裹着竹林的扭曲氣場,還有其中讓人喘不過氣的怨恨與黑暗。
不像是咒靈,反而更像是……
“魔神的怨念。”鐘離雙眸微垂,眼裏包含的不知是悲憫還是回憶,“那孩子……這麽多年來,還是辛苦他了。”
初鹿野從鐘離身上轉回視線,注視着那片竹林,眼神中隐隐透出了刀鋒般的銳利。
鐘離伸手按住了初鹿野的肩膀,給他套上了一個玉璋護盾。
“未免驚動魔神的殘念,我就不與你一同進去了,旅行者。”
“要記得,這裏是你的夢境,無論發生什麽,都要經過你自己的掌控。”
初鹿野看着鐘離赤金色的雙眸,重重地點頭。
然後轉身進了竹林。
“但願一切順利。”鐘離目送着黑卷發少年堅定的背影,垂眸自語。
而這一邊,初鹿野走進了竹林裏。
還是與上一次一樣的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不一樣的是,有了上一次的經歷,初鹿野開始注意腳邊的羽毛。
竹林裏依然見不到月光,路上零零落落的羽毛在初鹿野眼裏只是一些黑乎乎的影子。
初鹿野只能隐約察覺到,這些散落的羽毛數量似乎變多了一些。
黑卷發的少年皺起眉頭,開始擔心起魈的狀态。
魈的原形是金翅大鵬,這是玩家們的猜測,在提瓦特中除了命座之外沒有別的證據可以證明。
但是既然他上次在夢中見到了魈的翅膀——雖然只是一點羽尖——也許這個猜測是正确的。
那麽問題來了,身為金翅大鵬,魈為什麽從未提起過此事,從未用翅膀飛行。
如今,還在被魔神怨念糾纏的夢中掉了這麽多羽毛。
是不是,魔神的怨念讓他無法顯露原形,而現在,情況惡化了呢?
想到這裏,初鹿野不由抿緊了唇,加快了前進的步伐。
他用比上一次更快的速度到達了魈所在的那一片空地。
但是這一次,這裏一片空蕩。
除了遍地的羽毛之外,并沒有魈的身影。
“魈……?”
初鹿野在空地上轉了一圈,有些茫然地呼喊。
沒有回應。
這裏實在是太暗了,什麽也看不清。
初鹿野想到,如果能有一束光,就像上次那樣……
就像他的想法召來了光亮一樣,一束月光聽從他的指引,輕柔地從天空中落了下來。
初鹿野在突如起來的光亮下不适地眯了眯眼。
怎麽回事,怎麽他剛一想到光——難道就像鐘離先生說的那樣,他夢境中的一切都由他掌控?
所以上次突然落下的月光也是被他……
初鹿野記起了他上次想要看清那只羽毛時的想法。
黑卷發的少年眨了眨眼。
剛剛被光線刺激到的眼睛因為這個動作,從眼眶裏滑下了一滴淚珠。
他不甚在意地将眼淚抹去,環顧被月光照亮的染血羽毛和空蕩地面,在心裏默念:
我想要更多、更多的光,多到能把這個地方的每一片竹葉照得分毫畢現。
初鹿野靜靜等待了一會,無事發生。
于是遺憾放棄了這個簡單粗暴快速的想法,開始借助這并不強烈的光亮觀察空地上的環境。
羽毛、羽毛、染血的羽毛,還有一小灘一小灘的血跡。
魈會在哪裏?
初鹿野凝眉思索。
滴答。
又是水滴砸落的聲音。
不對。
這水是從哪裏來的?
初鹿野猛然擡頭。
一滴豔紅的血液砸到了他的眼睑下,像是飽含怨恨的血淚一樣,從他的臉頰滑落。
他瞪大眼睛,瞳孔驟縮。
……被怨恨纏繞着,束縛在天空中的那個身影……是魈?
記憶中永遠清冷無言,像是高挂在天空中的銀月一樣的仙人。
此刻頭顱低垂,眼眸緊閉,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一樣緊鎖着眉頭。
而那頭青色的發絲,則像是被鮮血染上色了一樣,隐約透出不祥的暗紅來。
魈的背後垂下一雙青金的羽翼。
平心而論,那是一雙非常美麗的羽翼,倘若展開來,必然有着能讓人心生震撼的流暢線條。
然而,這雙羽翼現在正無力地垂落在仙人的背後,呈現出似乎曾被人折斷過的殘缺姿态。
滴落在初鹿野臉上的血液,就來自那雙羽翼的破損之處。
與此同時,束縛在那雙羽翼上的魔神怨念,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向上侵蝕。
不止是羽翼,還有魈的四肢和脖頸,都被霧氣一般黑暗邪惡的怨念纏繞着。
那怨念每向上攀爬一分,魈臉上的痛苦之色便增加一分,他發色中不祥的暗紅也釀得更深沉一分。
得要趕緊切斷那些纏繞在魈身上的怨念!
初鹿野舉起手,比成手木倉的姿勢,瞄準怨念的連接處。
“破!”
言語凝聚為子彈,向怨念飛射而去。
然而霧氣一般的怨念完全不受子彈的影響,在被射穿之後又緩緩凝聚,重新恢複了原本的姿态。
咒術不行。
那麽他要升到夠得到魈的高度去親眼觀察才行。
竹子光滑,只靠攀爬肯定是不夠的。
如果是工具的話……
初鹿野在心中拼命默念:梯子、梯子、梯子、梯子!
沒有回應。
說明憑空造物是行不通的。
初鹿野的大腦高速轉動,眼睛在周圍四處搜尋。
這裏有什麽可用的東西?
竹子、竹葉、土地、鮮血、羽毛……
對了!羽毛!
一道靈光劃過初鹿野的大腦。
他瞪大雙眼,立刻開始在心中默念:我要翅膀、翅膀!
随着初鹿野心中想法的愈發清晰和強烈,地面上散落的羽毛像是被一陣看不見的風卷動了似的,紛紛向着他飛了過來。
不同于初鹿野心中原本的,在背後用羽毛聚集成一雙翅膀的想法。
羽毛們沒有向着他的背後飛去,而是有志一同地飛向了他的雙臂,想要以他的雙臂為基礎,聚集成一對翅膀。
也是,畢竟不能憑空造物。
要是在背上平白長出一雙翅膀的話,不就相當于憑空創造了翅膀的骨骼和血肉嗎?
他的背上可沒有長翅膀的骨架。
就在初鹿野心中冒出這個想法的時候。
青金色的染血羽毛聚集到了他的手臂上。
那一瞬間,他的大腦好像被雷劈穿了一般。
因為在一瞬間承受了超負荷的疼痛,初鹿野甚至感覺不到思維和肉身的存在。
他也察覺不到他的眼睛在那一刻,因為巨大的刺激而流出了大量的淚水。
淚水像小溪一樣流遍了他的臉頰,洗刷掉了那滴血液留下的殘痕。
似乎只過了一瞬,又似乎過了很多年。
初鹿野才感受到那些在他腦海裏不斷咆哮、哭號,嘶喊着殺戮的東西。
與這些魔神的怨念相比,他從前經歷過的那些殺人犯的惡念似乎都變得小兒科了。
因為這些東西在他腦海裏攪風攪雨,不斷翻湧,初鹿野甚至不太能感覺到,雙臂上骨骼和血肉被打碎重組的疼痛。
只有身體無意識的微微顫抖,能夠反映出他身上到底在發生什麽。
這就是魈平常的感受嗎?
出人意料的,初鹿野現在還能保持冷靜地思考。
他直覺這些讓他變成現在這樣的,不是他夢境的力量。
那些力量不會這麽扭曲,這麽黑暗。
那麽唯一的解釋就是,扭曲了他想法的,以一種不合常理的方式實現了他想法的,是這些魔神留下的怨念。
是死去魔神的遺恨。
初鹿野的視線落到了圍繞着他微微發亮的玉璋護盾上。
恐怕,在他進入這片竹林的時候,這些怨念就一直在伺機污染他。
不過是因為鐘離先生的護盾才一直沒能得逞。
而他想要翅膀的念頭給了它們可乘之機。
因為這個,這些怨念才能附着在被污染的羽毛上,趁機進入他腦海裏。
以至于最後在他雙臂上形成的翅膀,似乎覆着一層陰翳的灰膜。
完全不像羽毛的原主人那樣閃着耀眼的青金色。
不過無所謂了。
初鹿野冷靜地想,反正這也只是借來的翅膀。
夢境之中,這雙羽翼只要能用就行。
他不顧手臂——現在是翅膀——控制不住的顫抖,用力地揮動雙翅。
被淚水洗過的黝黑雙眼亮得驚人,帶着豹子一般兇惡的狠意和堅定。
——給、我“飛!!”
杯戶町,初鹿野家附近。
被咒靈和天星摧毀過一遍的街道上。
打扮得像個白毛黑底的羽毛球精一樣的男人輕巧地落到了地上。
“诶~被人捷足先登了呢。”
白毛羽毛球托着下巴觀察了一下:“這個咒力殘穢,似乎有點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