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金翅大鵬
初鹿野的形貌現在十分狼狽。
臉頰上殘留着淚痕，夢境中的衣服因為雙臂驟然變成羽翼而破損不堪。
然而他的眼睛卻亮得驚人。
這是在初鹿野家的十二年人生裏從未有過的生動表情，讓他難得的像個真正的少年一樣生機勃勃了起來。
——給、我“飛！！”
初鹿野用力扇動青灰色的羽翼。
不受物理學限制的夢境會實現他的想法。
當他相信自己真的能夠飛起來的時候，夢境便順應他所想，将他從地面上托了起來。
第一次飛行的初鹿野在空中打了個跌。
實打實在地面上生活了這麽多年的人類并不能這麽快适應空中的感覺。
但是初鹿野在不穩地晃蕩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使用這雙羽翼的訣竅。
他像只真正的鳥一樣揮動翅膀，在空中盤旋着不斷上升，逐漸靠近了懸在高處的魈。
走到這一步，已經耗費了初鹿野極大的力氣。
其實他的大腦現在還被魔神怨念攪得一片混沌，能夠清醒地思考已經是非常不可思議了。
但當初鹿野撲騰着翅膀飛到了高處，看着近在咫尺的魈時，他卻再次茫然地發現，他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了。
他用能夠結印的雙手換來了一雙羽翼，得到了能夠靠近遠空中的魈，近距離觀察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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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然後呢？
如霧氣一般無法被他的咒術破壞的怨念還是無法被破壞。
更別說他現在還失去了可以結印的雙手。
盡管還能用言語凝聚成子彈，但他咒術的威力卻已經大大降低。
【嘻嘻嘻~放棄吧……你辦不到的，你救不了他。】
【你救不了他，救不了他……】
【辦不到~辦不到~】
初鹿野頭痛欲裂地甩了甩頭，像是要把那些突然加重的、層疊的呓語甩出腦海裏一樣。
他知道，他腦袋裏的那些東西到底還是在影響他。
他為了這一雙羽翼所付出的代價，很可能不止有雙臂，還有一顆清醒的大腦。
這是一場不公平的交易。
雙方都在進行博弈。
魔神想要從初鹿野那裏拿走一切他用來武裝自己的東西，這樣他就會變成他們盤中一只待宰的羔羊。
而初鹿野想要抓住交易中的那一線生機，帶着魈從這裏離開。
他在賭的可能性，不過是這裏是一個夢境。
只要沒有影響到他現實中的身體，魔神的怨念在夢中對他施加的一切都會在他醒來之後煙消雲散。
但現在看來，這個可能性實現的概率，已經降低了一半了。
畢竟魔神的怨念已經侵入了他的意識，他想要從夢中完好無損的離開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眼下唯一還能期待的，不過是将魈成功從上面解救下來，讓魈還能離開這裏罷了。
初鹿野懸停在空中扇着翅膀，攪動越發混沌的大腦奮力思考。
魔神已經拿走了他的雙臂、他的理性，還有他全身而退的可能性。
那麽接下來……他還剩下的武裝……他剩下的武裝、他剩下的……
初鹿野眼前如同信號不好的電視機一樣開始明滅閃爍的視線裏，逐漸浮現出了兩個字——聲音。
……他的聲音。
這是他最後的武器。
【桀桀桀，沒錯，拿你的聲音來作為交換吧！】
【把你的聲音交給我們，我們就用你的身體把他放下來！】
【來吧！交換！用你的聲音！】
魔神開始在初鹿野的腦海裏怪笑起來，就好像已經篤定他逃不出他們的手掌心一樣，毫不掩飾他們的企圖了。
一些束縛在魈身上的黑色霧氣已經纏繞上了初鹿野的四肢。
初鹿野感到眼皮沉沉，身體開始晃蕩不穩地想要下墜。
他的大腦在控制不住地播放一些無意義的畫面，過去的記憶一幀一幀在腦海裏閃回。
很顯然，即便不答應魔神們的交易，這場博弈他也很快就要落敗了。
那麽不如答應？賭魔神會遵循他們的諾言放過魈？
初鹿野奮力地撐開眼皮，黑發卷卷的頭顱在空中晃晃蕩蕩，眼看就要點頭應下了。
他忽而咧嘴露出一個微笑。
半耷拉着的眼皮、黑沉沉透不進光的眼瞳，還有那一粒略顯鋒利的小虎牙，讓這個其實有些虛浮無力的笑，顯出一種奇異的桀骜來。
“我、不。”
初鹿野一拍翅膀，騰身飛到了半空中挂着的魈身上。
像是像是饑腸辘辘的豹子在撕咬他的獵物，初鹿野朝着魈的後頸狠狠咬下。
一口咬住了纏繞在魈脖頸上的黑色霧氣。
不可避免地擦過魈脖頸的牙齒劃破了皮膚，幾滴鮮血粘稠地滴了下來。
初鹿野将咬斷的魔神怨念吃進了肚子裏。
他的大腦頓時一陣嗡鳴，腦子裏翻湧着的東西更加躁動了起來。
而剩下的纏繞在魈脖子上的黑色霧氣不知是不是沒有反應過來，竟然就那樣像一根普通的黑繩似的滑落了下來。
随後化作稀薄的霧氣，一溜煙鑽進了初鹿野的鼻子裏。
初鹿野猝不及防，一時像個被二手煙嗆到的小孩一樣連連咳嗽起來。
什麽桀骜，什麽瘋狂，在這一刻都飛到了九霄雲外。
昏迷中的魈皺了皺眉，不知道是被初鹿野的咳嗽聲吵到，還是因為受到的魔神怨念的侵蝕被解除了一部分。
他睜開眼。
一雙金黃璀璨的眼睛。
“旅行者，你在做什麽？”
撲騰着翅膀壓在魈身上咳嗽的初鹿野頓時一僵。
“我、我……”
發色已經變回墨綠的少年仙人轉了轉頭，發覺四肢上束縛着的霧氣，還有輕松了一截的身體，立刻感到事情不對勁。
他扇動翅膀用力一掙，将身體從被懸挂着的姿态倒轉過來。
不同于初鹿野這個人類使用翅膀時的笨拙模樣，天生雙翼的魈在空中的姿态很是從容自若，翻轉身體的動作矯健有力。
只是可憐了壓在他身上的初鹿野，在空中依托重心的支點突然消失。
他一時身形不穩，立刻想要伸手抓住點什麽，卻忘了自己雙臂現在已經變成了翅膀。
于是抓了個空，頓時開始做自由落體運動。
千鈞一發之際。
魈在空中一個俯沖，接住了将要落地的初鹿野。
少年仙人揮動翅膀減緩了一下落地的速度，抱着初鹿野穩穩站在了地面上。
魈收起了金翅大鵬的羽翼。
初鹿野松了一口氣。
“旅行者，你是不是沾染了我身上的業報？”
初鹿野沒松完的氣卡在了嗓子眼裏。
他又開始連連咳嗽起來。
而少年仙人雖然如此詢問着，金眸中卻沒有一絲疑問。
顯然，初鹿野的回答是不必要的，他早已經知道了答案。
魈垂下眼眸。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和自己的報應，你不必替我承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