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湖面之下
初鹿野家，一樓。
鐘離和鈴木朋子坐在兩張相對而放的沙發上。
鐘離擺出巍然不動的從容姿态，等待着鈴木朋子提問。
而鈴木朋子保持着引而不發的警惕和戒備，果不其然地率先挑起了談話。
“那麽，請您先告訴我，為什麽您會出現在我外甥的家裏，您和他之間，到底是什麽關系？”
鐘離像是思考了一下，不急不緩地回答道：“是友人。”
“哦？友人？”鈴木朋子似笑非笑，流露出了一點不知是真是假的嘲諷。
她在給對方施壓。
談判的常用技巧，壓力之下，人類往往會表露出他們更加真實的一面。
這樣鈴木朋子就可以對對方做出更加真實的評判，又或者，找出對方的弱點。
“是的，友人。”鐘離微微颔首，像是感覺不到鈴木朋子施加的壓力一樣，給出了聽起來十分真誠的回答。
鈴木朋子在心裏暗贊一聲‘心理素質不錯’，但是臉上卻絲毫沒有表露出來，而是眯起眼繼續施壓道：“那麽您是否能夠解釋，為什麽您身為我外甥的友人，卻哄騙我外甥為自己購買了大量昂貴的服裝？這應該不是一個友人應有的作為吧。”
“還是說，您要說他是自願為您做出這一切的嗎？”
鈴木朋子的語氣變得危險了起來。
鐘離微微一愣，若有所思：“……您所言極是，錢之一字對于俗世中人來講确是極為重要的——哦，此言并無貶損之意。”
“不過，此前并未考慮到這一點，确實是我疏忽了。”
Advertisement
鈴木朋子滿意點頭，嘴角露出一點勝利在望的微笑：“那麽……”
“我會償還此次采購中由我造成的所有錢財消耗。”
鐘離的歉意十分真摯。
“不過……我現下身無分文，可否厚顏，請您為我介紹一份工作？”
“什……？”鈴木朋子猝不及防地一愣，被鐘離不按常理的出牌打亂了節奏。
這種視錢財于無物的心态，這種可惡的文绉绉的用詞，還有這該死的從頭到尾淡定如初的姿态。
簡直像是哪個深山裏跑出來的老古板。
怎麽回事？
我看錯人了？
不不不，不對。
鈴木朋子很快冷靜了下來，找回了自己原本的邏輯。
她微微眯起眼，心情逐漸凝重起來。
眼前這個家夥，絕對是個城府頗深的老狐貍。
不是為了錢，那麽肯定還有別的陰謀，他留在源吉身邊是另有所圖。
不能就這麽放任他下去。
鈴木朋子決定将計就計。
她微微揚起嘴角，露出一個禮貌而不失矜持的微笑。
标準營業笑容，絕對看不出是假笑的假笑。
“十分榮幸，這位……”
“鐘離。”鐘離颔首，說出他塵世閑游時所用的名字。
“鐘離先生。”鈴木朋子客氣地點頭致意，“我姓鈴木，是鈴木財團會長的夫人，這是我的名片。”
田中管家适時地出現，适時地遞上名片。
鈴木朋子微微颔首：“很高興今天能夠見到您。”
壞了她原本的好心情。
“您的請求十分合理，我會按照您的能力為您安排一份合适的工作，所以請盡快将您的簡歷發到這個郵箱裏。”
讓我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麽人。
“下次再會，鐘離先生。”
再也不會。
鈴木朋子提着手包，帶着管家和一幹人等，優雅但風風火火的離開了。
——風風火火是自然的，她急着去調查鐘離的身份呢。
徒留鐘離一人在客廳裏，對着名片沉思：“簡歷，是何物？郵箱，又是何物？”
就在現實中，鈴木朋子匆匆離開的時候。
夢境中，初鹿野還在緊趕慢趕地沖向通關的湖面。
龍的身體此時已經消散了大半，而他們的速度也已經達到了一個堪稱恐怖的地步。
這個速度快到，初鹿野如果仰頭去看那些在空中自由落體的水珠，他會覺得它們像是在緩慢地離他們遠去。
然而實際上，那些從龍身上脫離的水，其本身就已經擁有了一個非常快的速度了。
常理來講，如果以這種速度砸到水面上，那麽無論水面有多麽柔軟，在那一瞬間也與砸到混凝土地面上沒有什麽差別。
不過，這裏畢竟是夢境。
初鹿野想。
夢境的話，既然他都能違反牛頓第三定律飛上天了，那改變一下水的性質，讓它成為完美的緩沖材料應該也沒什麽問題吧。
就在初鹿野給自己安排好了，包括沖刺、緩沖、着陸等一系列動作的方案之時。
幾縷黑色霧氣從他的發尾逸散出來，然後被他不斷加快的速度，拉長成了一條細細的黑線。
初鹿野一時沒反應過來。
怎麽回事，是他下落的速度太快魔神怨念跟不上了嗎？
如果這樣就能碰巧處理掉這東西，那可再好不過了。
鐘離先生就不用再為他吃了不好的東西而擔心了。
然而，逸出的細細黑線并沒有因為初鹿野內心的期待，而就此離開他的腦袋。
它将自己拉得又長又軟，遙遙地連接到了遠處只有一道影子的竹林裏。
初鹿野思考了一下竹林裏有什麽東西。
一道紅影閃過他的腦海。
幾乎是一瞬間，就在初鹿野回想起那道紅影的那一刻。
紅影切實地出現在了他身邊。
紅發的魈露出一個白牙閃閃發亮的笑：“又來看我啦，朋友。怎麽每次遇見你，你好像都在往下掉？”
初鹿野一愣，記憶立刻像是被拭去霧氣的窗玻璃一樣清晰起來。
他的目光在第一時間落在了紅魈背後青金色的羽翼上。
“怎麽樣，羨慕嗎？”
紅魈得意洋洋地在高速下落中轉了個圈，動作十分花哨地向初鹿野炫耀他的翅膀。
“這可是外面那個家夥都沒有的東西呢。”
初鹿野愣住：“為、為什……”
“你是說他為什麽沒有這個？”
紅魈情緒變化十分之快地百無聊賴起來，然後又像突然想起什麽有趣的東西一樣，露出了惡劣的笑容：“因為他的翅膀已經被魔神侵蝕掉了啊。”
“如果哪天在外面看見他露出翅膀，那外面那個就不是他，而是我了。”
紅魈做出十分期待的表情，眼中包含的卻是毫不掩飾的滿滿惡意。
“到那時候，我就可以在外面見到你了，朋友！”他仿佛十分陽光似的笑起來。
但初鹿野只覺得背後驟然竄起一股寒意。
他看了紅魈一眼，毫不猶豫地操控着龍再次加速，甩開了身旁的紅魈。
“……朋友！你在做什麽？”
紅魈震驚又茫然地看着初鹿野将他甩在身後，感到十分不解的同時，還有一點點委屈。
“……等等我啊，朋友！”
他用力一揮翅膀，也加速追了上去。
兩人你追我趕地飛完了最後一段路。
初鹿野看着正向他極速逼近的湖面伏低了身體，眼神逐漸變得專注起來。
而他身後的紅魈則高興地放出了狠話：“你要被我追上了，朋友！”
初鹿野理也沒理，一頭紮進了湖中。
平整的湖面就像一塊柔軟的大果凍，“噗”一下把他吞了進去。
後面猝不及防的紅魈急忙剎車，險險停在了将要與湖面親密接觸的距離。
紅魈降落下來，摸了摸完全伸不進去手、就像一面鏡子一樣的湖，再次震驚而又茫然：“朋友……？”
沒讓他在這裏茫然很久，後他們一步降落的水球水珠們開始源源不斷地落了下來，澆了紅魈滿頭滿臉。
紅小鳥一瞬間變成了落湯雞。
以他此生最快的速度，紅魈從降落點閃到了一邊。
而天上的水還在不停地往下落，在那個狹小的地方下了一場局部大到暴雨。
宛如一條天河從星空垂挂下來。
紅魈甩了甩頭發上的水，仰頭望着這片夢中的奇景。
明明臉上還挂着水珠，他卻突如其來地笑起來：“……給這裏帶來變化之人啊，你将去往何方？”
湖面之下。
初鹿野終于進入了他心心念念的通關之路。
龍已經化作了最後一滴水，融入了這片它誕生的湖中。
初鹿野小心翼翼地行走在湖面下的一片黑暗中，努力地試圖看清周圍的情形。
這片黑暗讓他有些不安。
他害怕莫娜也像魈一樣，陷入了一個無法掙脫的噩夢。
但是這裏的氛圍給他的感覺又沒有那麽兇險。
也許，他其實不用擔心太過。
初鹿野又小心地邁出了一步，感到腳尖好像突然碰到了一個什麽東西。
硬的，好像是木頭做的。
初鹿野伸出手摸了摸，手指順着那個細長條物件的形狀一直摸到了頂。
有他腰那麽高，最頂上還突出來一個棱角，木頭的、細長條的物件。
那是什麽？
初鹿野陷入了盲人摸象的困惑中。
……算了。
摸來摸去也摸不出什麽來的初鹿野選擇了放棄思考。
既然是木頭做的，那就一把火燒起來，把這裏照亮好了。
初鹿野如此想到。
初鹿野的心念一動，木頭立刻順應他的想法，驟然被火焰點燃了起來。
火焰的光芒充斥了這個并不寬敞的空間。
初鹿野這才看清，那個不明物件其實是張木制的桌子。
因為他剛剛只摸到了桌子的其中一條桌腿，所以才沒能猜到那到底是什麽東西。
那麽莫娜在哪呢？
初鹿野在這個像是工作室一樣的房間裏環視了一圈。
直到最後才發現，莫娜正臉貼地板地趴在燒着的桌子後面。
桌腿的火焰都快燒到她頭發上去了！
初鹿野趕忙上前扶起莫娜，讓她從地上半坐起來，同時遠離了燃燒着的木頭桌子。
“莫、莫娜！”
并不了解急救知識的初鹿野，像漫畫裏一樣大力搖晃她的肩膀。
深藍頭發的雙馬尾少女就在這一下下的搖晃中悠悠轉醒。
“旅、行者，停、停一下……”莫娜發出了虛弱的聲音。
初鹿野立刻停手，改為扶住她的肩膀。
“抱、抱歉。你、你怎麽、了？”
被晃暈的莫娜嘔了兩下，什麽也沒吐出來，聲音變得更加虛弱，半死不活道：
“我快、餓死了……我已經、三天沒，吃飯了……”
她的肚子也很配合地叫喚了起來。
初鹿野就在這時驟然驚醒。
回憶進行到這裏，被高燒煮得頭腦昏沉的初鹿野，終于想起他忘記了什麽。
“莫、莫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