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紅魈
初鹿野忍不住後退了一步,黑發下的臉已經紅得像個煮熟了的番茄。
不知為何,他竟然從魈的姿态中看出了幾分虔誠,就好像這個舉動對他來講并不含任何意味,純粹只是為了達成某個目的而已。
初鹿野深吸一口氣,試圖從腦海中聯想到的那個場景中掙脫出來。
他在心裏默默自省,冷靜一點,魈什麽也不知道,他只是為了暫時轉移那些妨礙傷口愈合的魔神怨念而已,和之前的那一次沒有任何區別。
魈的舉動到了這個地步,初鹿野已經從中猜出了他要做什麽。
而事實确實如他所想,魈的身上浮現出了一縷一縷的魔神怨念,大部分都來源于後背翅膀的部位。
它們順着魈的嘴唇與頭發相觸的部位,緩緩地纏上了那縷黑發。
初鹿野立刻想要轉到魈的背後去,看看他的翅膀是否收了回去,傷口有沒有加快愈合。
然而變故就在此刻發生。
那些纏繞到了發絲上的怨念突然躁動起來,似乎是不滿于承載它們的媒介如此狹小,紛紛向上湧動,想要回到原本選定的對象體內。
魈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一點,十分快速地翻手将那些躁動的怨念與頭發一同按了下去。
然而眼看着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就要消弭于無形之中,魈卻突然悶哼了一聲,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他墨綠的發絲陡然深紅了一些。
那些怨念便趁着這個機會再次纏繞了回去。
原本這也沒有什麽,不過是一些剛剛脫離了的怨念又回到了身體裏而已。
但是架不住紅魈從中作梗,湧回去的怨念不比它們脫離速度緩慢均勻、一縷一縷地離開,而是仿若一輛急速沖撞的滿載大貨車一樣,重重地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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魈痛苦地悶哼了一聲。
墨綠的發絲在一瞬間變成了血染一樣的暗紅。
他背後原本已經開始緩緩收回的翅膀也在這一瞬間生長得寬闊厚重,伸展開來幾乎能遮蔽半個天花板。
被翅膀撕裂的染血繃帶散落了一地。
紅魈就在這一刻,睜開了雙眼。
同樣的燦金色,同樣的眼尾一抹紅,但初鹿野能很輕易的分辨出,這雙眼睛所透露出的軀殼裏的靈魂,已經不是同一個了。
紅魈轉了轉眼睛,看向一片狼藉的四周,慢慢綻開一個開心的笑容。
“……見到我高興嗎,朋友?”
初鹿野則緩緩沉下表情,黝黑的眼睛裏露出一點鋒銳的光芒來。
他沉默了一會,向着紅魈站立的位置緩步靠近。
紅魈則仿佛什麽都不知道一樣張開雙臂,歪頭笑到:
“是要來個久別重逢的擁抱嗎?來吧,朋友,我會緊緊地抱住你的。”
他背後寬厚的青金色羽翼也同他的手臂一起,伸展着做出擁抱的姿勢。
初鹿野走到紅魈面前。
紅魈似乎半點防備也沒有的敞開懷抱,等待着他給自己一個朋友再見的擁抱。
初鹿野盯着紅魈,觀察了一下他的表情,突然伸手撩起他的額發,踮腳吻上了他的額頭。
紅魈一瞬間錯愕地瞪大了雙眼,展開的手臂也緩緩放了下來。
他眨了眨那雙金色的眼睛,忽然很是愉快似的笑了起來。
“你是不是在奇怪那些怨念為什麽沒有纏繞到你的身上去,明明你做出了和他一樣的舉動?”
紅魈燦金的眼睛微微眯起,享受似的稍揚起腦袋:“畢竟是仙人嘛,同樣的事由仙人來做和由你來做當然是不一樣的。”
“哦!沒有說你比不過他的意思,在我眼裏你比他厲害多了。”
紅魈很快打補丁道。
“不過……沒想到你竟然真的能做到這個地步,這一趟出來也不算虧了。”
他眯着眼睛笑,像只偷了腥的貓。
初鹿野早在發現這個舉動沒有起到它該有的作用的時候,就已經從紅魈身前退開了。
他對紅魈的拉踩言語或者其他發言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壓着眉眼,沉聲道:
“你有、辦法、讓他、回來。”
紅魈眨了眨眼睛,笑道:“我當然有。”
“身纏怨念之人,被桎梏的肢體都是不一樣的,通常來講,怨念會選擇最先接觸到它們的部位。”
“在你的身上,這個部位是頭發,而在他的身上,這個部位就是他最重要的一部分——翅膀。”
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額頭。
“所以,你剛剛親錯了地方,要是你一開始就選擇翅膀的話,這個吻就不會落到我頭上了。”
“唔……這麽說來我倒是該慶幸你選擇了額頭,要不然我這一趟就什麽都沒得到,就不得不回去了。”
紅魈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說得像真的一樣。
初鹿野在心裏想,他已經從之前的沖動的情緒中冷靜下來了。
初鹿野很清楚紅魈的話半真半假,很難說他的這些話是不是一時興起,只是為了逗人玩。
要不然他說出來的話也不會前後矛盾,漏洞百出。
而他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可以解決這件事。
“我可以,去找、鐘離、先生。”
初鹿野冷聲道。
“……你覺得我會受這種話的威脅?”
紅魈嘴上這麽說着,臉色卻很明顯地沉了下來。
初鹿野就知道,他猜對了。
畢竟無論是魈還是魔神怨念,帝君對他們都是克制關系。
那麽紅魈作為被魔神怨念侵蝕的魈的一部分,無論對鐘離先生是崇敬還是恐懼,這張牌都肯定能壓制他。
紅魈看着初鹿野不為所動的樣子,明白無論是威脅還是利誘,自己的話語都對他已經沒有作用了。
他哼了一聲。
“這次算你略勝一籌,剛才那個,就算是對你上次讓我淋一身水的補償,下次再想找我幫忙,沒有報酬可就不行了。”
紅魈這樣說着,身體卻在初鹿野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飛快地靠近了他。
速度快得好像背後那對看起來十分沉重的翅膀根本不存在一樣。
兩人之間本來就極短的距離立刻縮近到幾乎沒有。
初鹿野被紅魈的胳膊,還有他背後寬闊的青金色羽翼,結結實實地抱在了懷裏。
從外面的視角來看,初鹿野幾乎整個人都被埋在了厚厚的羽毛裏面,只露出一個黑發卷卷的腦袋頂。
初鹿野猝不及防,在被羽翼包圍住的狹小空間裏瞪大了眼睛,呼吸之間都只剩下了對方身上的味道。
是殘留下來的濃厚血腥味,還有一點在血腥味的壓制下隐約透露出來的不知名草木香。
而紅魈則滿足地眯起了金色的眼睛,像一只抱住它最珍愛玩具的貓一樣,緊緊抱着懷裏的初鹿野不肯撒手。
“你看,有翅膀就是好吧?像我這樣把你圈在懷裏,他做得到嗎?”
“你……!”
初鹿野的話沒有說完。
紅魈仗着他說話口吃、語速太慢,幹脆趕在初鹿野開始生氣之前湊到他耳邊,把要講的話一口氣倒了個幹淨。
“下次見面再找你要上次幫忙的報酬,再見~”
他用氣音在句末帶了個俏皮的尾音,說完就腦袋一歪,毫不留戀地倒在了初鹿野的身上。
少年仙人深紅的頭發慢慢褪回了墨綠色,背後青金色的寬大羽翼也緩緩收回了體內,沒有在背上留下一絲絲傷痕。
初鹿野被驟然壓在身上的重量壓得一個踉跄,差點摔倒在地上。
好不容易撐住昏睡過去的魈,将他就近放在了旁邊的沙發上。
初鹿野這才松了口氣,一下坐在了另一張沙發上,開始細細理起之前發生的一連串事件來。
……首先是那個“難纏的魔物”。
之前因為顧忌着魈身上的傷,所以沒有來得及追問,初鹿野現在想來,那個魔物——或者說是咒靈——能逼出紅魈來,肯定擁有特級以上的實力。
這樣的咒靈游蕩在他們家附近,初鹿野當然是不能安心的。
尤其是,魈本人并不知道那個咒靈最後到底是被祓除還是逃掉了。
為了自保除掉對方的選擇并不明智,實行起來也十分艱難,畢竟他們并不知道咒靈現在到底去了哪裏。
即便拜托五條悟,面對這樣沒有具體的情報的情況,對方大概也有心無力。
……更何況初鹿野并不想找五條悟幫忙,他自認還欠着對方一個幫他調查真相的人情,在找出真相,或者還掉這個人情之前,他不想再和五條悟有任何牽扯。
初鹿野這樣想着,感覺臉上之前被翅膀捂出來的熱度還沒有降下去。
他将手背貼上臉頰,原意是想用手背給臉頰降一降溫,但手背卻被臉上滾燙的溫度熱到了。
初鹿野于是轉而将手貼上耳垂,想要用耳朵上的溫度給被熱到的手降溫。
然而,耳朵上的熱度也超出他的預料。
再次被熱到的初鹿野默默放下手,放棄地将臉貼到了茶幾冰涼的玻璃上。
他蹭着茶幾玻璃轉了轉腦袋,頹廢地将額頭也抵在了玻璃上,力求全面地給整個腦袋降溫。
……果然還是趕緊搬家,換個大一點的房子,順便避開那個不知道還活不活着的特級詛咒好了。
初鹿野這樣想到。
他靠到沙發上,不知不覺間,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一個狀況百出的夜晚就這樣過去。
等到初鹿野被晨光照到眼睛,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的時候,映入他眼簾的就是一張俊美威嚴而又不失溫和的臉。
鐘離正抱着被毯子裹住的初鹿野,一步一步平穩地往樓上走去。
他低了低頭,發現初鹿野迷糊地半睜着眼睛,似乎要醒過來的樣子,低聲開口道:“……吵醒你了嗎,旅行者?”
“早飯還有一會,你還可以再睡一下,不必這麽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