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晚安
“不必擔心,我來處理此事。”
鐘離語氣沉靜地道。
初鹿野對上鐘離似乎一如既往從容的眼睛，感覺心裏那根繃緊了的弦似乎被松了一下。
他稍稍冷靜下來了一點。
按照初鹿野對那個家族的了解，他們在他身上的研究應該沒有摻雜咒靈相關的方面。
按照那份實驗報告來看,他作為實驗體被制造出來的目标，最大的可能是用來研究增大繼承術式的概率。
成功繼承了術式的實驗體作為研究成果的副産品——也就是他自己——長大後的作用要麽是作為能打的工具人，用來給繼承家主之位的繼承人當棋子；要麽是作為利益交換的籌碼，被安排去一些危險性極高的任務。
……又或者兩者兼有。
畢竟他從一開始就沒有被當做是自己人。
初鹿野頭腦清晰地想到。
而這兩個任務無疑都需要他經常出現在咒術界衆人的面前，所以他們不可能在他還沒有貢獻出自己的價值的時候，就給他縫合咒靈，讓他不能再暴露在咒術界的視線之下。
由此可以得出結論,他頭上這個角出現的原因不是實驗。
最大的可能,是因為那個“未來的他自己”跑到了他的身上，因而對他造成的影響。
總之絕不會是因為咒靈。
想到這裏,初鹿野提起來的那顆心終于放下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則是因為他現在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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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鹿野看着鐘離的眼睛。
那雙石珀色的眼睛裏倒映出的他長發披散,半張臉上印着繁複妖異的紋路，頭頂還露着一只小小的鹿角。
總之怎麽看都不像是個人。
但是初鹿野一點也不想失去人類這個身份。
他一點也不想像表哥那樣,變成一個非人的怪物，他還留戀着人類的世界,留戀着只有作為人才能擁有的羁絆。
鐘離摸了摸初鹿野的頭,像是安慰一樣，眼神十分溫和而又透徹。
“不要擔心，這只角并不會影響什麽,你依然是你，不會因為這只角而有任何改變。”
……又被猜到了。
初鹿野微微睜大了眼睛,心裏突然冒出了那個被積壓已久的疑問。
“鐘離、先生,知道、我在想、什麽嗎？”
他真心實意地發問道。
“也不能說知道。”
鐘離微笑了一下。
“只是我比你活得稍微久一點,因而能猜出來一些罷了。”
“就比如……”
鐘離深深凝視着初鹿野的眼睛,好像要将施展讀心術的魔術師在觀察觀衆的內心一樣。
初鹿野這個真正能夠聽到別人心聲的人，反而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在心裏猜測鐘離究竟能不能看出他現在想什麽。
【我……算了。】
腦中傳來的沉穩聲音停頓了一下，沒有把剩下的話說完。
又一次。
這次是在現實中。
初鹿野聽到鐘離不含任何負面情緒的心聲，竟然奇異地一點也不感覺驚訝，反而有種“啊，終于來了”的感覺。
比起這個，他更好奇是，鐘離心裏沒說完的那下半句話是什麽。
“你不會想知道的。”
鐘離看着那雙黑眼睛閃爍着的一點不明顯的好奇，輕輕嘆了口氣。
然後在初鹿野再次被猜中心思，像是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炸毛驚起的神色中，将他頭上的龍角輕輕抵上了初鹿野額上短短的鹿角。
一對枝杈繁茂的美麗龍角和一只新生幼嫩的小小鹿角抵在一起。
額頭上因為幼嫩而敏感的角傳來了異樣的觸感，初鹿野不由微微一怔，僵在了原地。
“你看，我們是一樣的。”
鐘離凝視着初鹿野的眼睛，眼裏仿佛包含着某些更深層的東西。
但是初鹿野一時并不能讀懂。
他只是被鐘離的話所點醒，突然發覺鹿角和龍角之間其實只有一線之隔。
因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确實是一樣的。
所以，鐘離先生還是在安慰他。
初鹿野眨了眨眼，突然感覺自己确實被安慰到了。
他彎彎眼睛，露出一個小小的微笑：
“不愧是、你，鐘離、先生。”
已經在網上沖浪一個月的鐘離，早就不是當初那個聽不懂梗的社會脫節老人了。
他聽懂了初鹿野是在玩梗，也接受了當代年輕人用這種跳脫方式表達的謝意，于是只好露出一個無奈的微笑，向後退了退，将自己的角挪了開來。
“你明白就好了。”
初鹿野點點頭表示他确實明白了。
“鐘離、先生，不用擔心。”
【怎麽會不擔心。】
鐘離的心聲裏帶着一些嘆息，眼神裏也帶着一點隐約的擔憂。
是平常初鹿野不能聽到心聲的時候，很難看得出來的那種程度。
初鹿野有些猶豫地望了鐘離一眼，開口道：“鐘離、先生，我、我現在，能聽到、你的、想法了。”
他一邊吞吞吐吐地說着，一邊悄悄觀察着鐘離的表情，有些擔心鐘離會因此不開心。
但初鹿野還是得說出來。
雖然說出來可能會惹人不高興，可能會讓他珍惜的羁絆産生裂痕，但他還是得說。
畢竟，正因為這是他珍視着的東西，所以初鹿野才不想因為隐瞞毀掉這件東西。
“……我知道。”
鐘離沉默了片刻，像是有些沉重，又像是有些釋然。
他再次伸手摸了摸初鹿野的腦袋，似乎是在借着這個動作平複自己的心情一樣。
【終于，還是到了這一步。】
初鹿野聽見鐘離的心聲如此說道。
聲音裏帶着與鐘離的神情一致的嘆息和釋然。
他有些不解地擡起頭，看向鐘離的表情。
鐘離最後摸了一下初鹿野的腦袋，什麽也沒說的收回了手。
他看了眼被初鹿野壓在身體下面的符印：
“驅除魔神怨念的仙法大概還要再進行一晚，我一時脫不開身，你先在此稍等，我托人送一套新的被褥過來。”
鐘離拿起手機。
看一個頭頂龍角，半身是龍尾，氣質還十分古典風格的長發美人使用手機的場景，是一件十分讓人感到的違和的事情。
初鹿野此刻就為這種違和恍惚了一下。
但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很快就反應過來現在的時間其實已經是後半夜，十分不适合再找人幫忙了。
初鹿野飛快地打字攔住鐘離：
【現在的時間太晚了，麻煩鐘離先生陪我到現在，但是還是不要再吵醒他們了吧，我熬一晚上也沒有事的。】
鐘離放下手機，十分不贊同地搖了搖頭：“你應該好好睡覺，怎麽能随便熬夜通宵？”
“那、那……”
初鹿野猶豫了一下，先是看向鐘離的床鋪，又在鐘離變得越發不贊同的目光中移開了目光。
他的視線四處游移，最後落到了鐘離龍身小祥雲形狀的尾巴上。
好像有一道靈光在他腦袋裏一閃而過，初鹿野不假思索地脫口道：
“我可以、睡在、鐘……”
他的話說到一半就卡在了喉嚨裏。
初鹿野猛然頓了一下，回過神，頭一次感謝起自己的口吃來。
感謝它，讓他沒能把那句話脫口而出，他差點就要再次尴尬社死了。
初鹿野默默低下頭，開始嚴重懷疑起他今晚是不是腦子有些不太清醒，要不然他怎麽會這麽多次不經思考地說出蠢話。
……也是，畢竟他腦子裏現在還有一堆負面情緒在湧動，雖然它們比起魈身上的要安靜很多，但到底還是擠占了他的思維活動空間。
所以，他今晚大概确實是腦子不太清醒。
初鹿野這樣想着，默默閉上了嘴，并決定今晚之後要少說話，多思考。
然而默默閉嘴的初鹿野沒有想到，面對一個一看就不靠譜，甚至只說了一半的提議，鐘離竟然認真地思考了一下。
并且，在托着下巴沉吟了一會之後，他竟然真的點了點頭，同意了這個提議。
“好。”
初鹿野簡直不敢相信他自己的耳朵。
他震驚地擡起頭，看着鐘離一臉正常的表情。
“不用這麽看我，旅行者。”
鐘離有些無奈地道：“只是一條尾巴而已，如果能讓你不要熬夜的話，你想借就借你吧。”
但是、但是……！
初鹿野幾乎震驚到失語。
他看了看那條十分有誘惑力的小祥雲尾巴，又看了看滿臉正經的尾巴的主人，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小祥雲尾巴的誘惑，選擇性地抛棄了之前“今晚要少說話，保持腦子清醒的樣子”的想法。
什麽清醒，什麽腦子，他今晚就是腦子不清醒了！
被灌了漿糊的腦子給了初鹿野往常不會有的勇氣，他有點慫慫地伸手向旁邊的小祥雲尾巴摸去，一邊探手一邊用餘光觀察鐘離的表情。
鐘離沒有表露出任何不滿的意思，他甚至還把尾巴遞了遞，方便初鹿野碰到它。
初鹿野于是真的摸到了那條曾經可望而不可即的小祥雲尾巴。
他帶着一臉如墜夢幻的表情，膽肥地将尾巴摟在了懷裏，全方位的感受了一把小祥雲柔軟又蓬松，細膩又富有彈性的手感。
……真是做夢都不會再比這美好了。
他恍恍惚惚地想到。
鐘離輕笑一聲。
“快睡吧，旅行者。”
他将尾巴往上卷了一點，體貼地在符印周圍圈出了一個适合躺下睡覺的形狀。
【我會在一旁守着你的】
在燈光熄滅，陷入一片黑暗之前，初鹿野聽到一個沉靜的聲音在他腦海裏如此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