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翌日清晨,殊麗回到尚衣監,癱軟在老爺椅上,很想一覺睡到午膳時,什麽也不用操心。

換季時節已過,尚衣監倒也閑适,可還是有很多細碎的麻煩事需要她出面調和,好比此刻,木桃抱着幾匹粗布走進來,嘴巴嘟得老高,“姑姑,那個孫總管讓咱們給西廠缇騎制夏衣。”

又是孫總管,必是存心刁難了。

殊麗沏了一壺橘皮果飲,輕輕吹拂水面的熱氣,“他們自己沒長手?”

“是啊!”木桃氣得跺腳,将布匹扔在地上,“還是些粗麻,我見到的缇騎都是錦衣玉帶,哪個穿過短褐啊。再說,西廠的衣裳也不是由咱們供應啊!”

孫總管不僅是慈寧宮的管事,還是司禮監的提督太監,原本,司禮監的提督和掌印之職該由一人擔當,可馮連寬是個不争權的,提督的職權就順勢落在了孫總管手裏。

提督太監執掌西廠,權勢極大,又有太後撐腰,在內廷可謂呼風喚雨。

木桃只是一介繡女,哪敢當面忤逆大太監,也就敢跑回殊麗身邊倒倒苦水。

瞥了一眼地上的布匹,殊麗深知對方敢明目張膽欺負到她頭上,就是料定她剛剛經歷了齊王的事,不敢再去禦前告狀。

還真是個老奸巨猾的死太監。

殊麗摩挲盞沿,道:“先糊弄着做吧。”

木桃哼了聲,“孫總管還警告我不許去外張揚,若是讓尚衣監之外的人知道了,就罰我去浣衣局。”

二十四衙門中,屬浣衣局最為清苦,一入便是深淵,甚至不如教坊司的罪臣子女下場好。

殊麗捏捏眉,“暫且別去聲張,等回頭找到合适機會,再跟他算賬。”

這時,門外傳來一道笑罵聲,一名身穿高領褙子的女子走進來,“呦,地上怎麽這麽多麻布?”

來者是司寝官晚娘,年過桃李,體态豐腴,容貌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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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麗坐起身,笑着拉過她,“晚姐姐怎麽有空過來?”

晚娘坐在椅子沿,搖了搖手裏的刺繡帕子,“你又不是不知,自從陛下禦極,後宮空置,幾位親王也去了各自的封地,哪還有雛鳥需要我言傳身教。”

木桃聽得臉紅,抱起布匹小跑出去,顯然是年紀小害羞了。

殊麗攏眉拍了晚娘一下,“真想縫了你的嘴。”

晚娘掩嘴嬌笑,湊近殊麗問道:“你跟姐姐說句實話,陛下有沒有碰過你?”

如今,宮裏流傳着各式各樣關于殊麗的傳言,多是一些閑言碎語。

對此,殊麗充耳不聞,只當是閑人們飯後茶餘的談資,畢竟,就是惱火,也堵不住那些人的嘴。

見殊麗坦坦蕩蕩,晚娘攤手,“那我明白了,你也真是老實,好歹趁着聖寵為自己謀條後路,以作不時之需。”

殊麗沒有接話茬,也懶得解釋,除了禦前侍奉的人,其餘人哪裏知曉天子的脾氣,若真去動歪心思,從天子身上撈好處,人頭怕是不保了。

天子不僅小氣,還心狠,可不是她們能算計的。

看出殊麗疲累,晚娘讓她平躺在床上,俯身為她按摩起來,“你聽說沒有,太皇太後和周太妃要從行宮回來了,這下內廷可熱鬧了。”

自打先帝病逝,太皇太後憂傷過度,帶着周太妃去往行宮療養,一去就是三個月。

二人都是太後的心頭病。

且不說太皇太後是天子的祖母,身份擺在那,無人敢撼動,就說這位周太妃,對天子也是有養育之恩的,在情分上,比太後更為親近。

太後怎會眼睜睜看着有人同自己争寵。

她二人回來,無異于掀開了一場暗流湧動的宮廷大戲。

聽完晚娘的話,殊麗立馬擡高一條腿拉筋。

晚娘握住她的小腿,“你還有心情拉筋,你可知,一旦太皇太後和周太妃回宮,內廷就會自然而然分成兩派,你可要想清楚。”

殊麗又擡高另一條腿,像是在做什麽準備,惹得晚娘發笑。

“你到底在幹嘛?”

“太皇太後臨走前,曾命我勤加練習舞技,”殊麗練得額頭沁出薄汗,費力道,“我平日怠于練習,難以交差,這不是臨陣磨槍麽。”

晚娘想到一種可能,啧啧兩聲,“老祖宗想讓你入天子的後宮?”

殊麗不置可否,太皇太後對她有知遇之恩,将她從尚衣監一個小小的繡女提拔到掌印之職,幫她避開不少虎豹豺狼的滋擾,按理兒,她該對那老人家感恩戴德,可太皇太後希望她入後宮的事,實在是強人所難,且不說天子性冷,瞧不上她,就她自己而言,也是萬般不情願的。

晚娘等了一會兒,沒聽到答案,便不再追問,只語重心長道:“你還有八年才能出宮,萬事還需謹慎,切不可頂撞了太皇太後。要知道,太皇太後在天子那裏,是最有分量的。”

“倒也未必。”

雖說陛下親近太皇太後,但皇家人向來薄情,但凡太皇太後越矩,插手不該管的,陛下也不會一味依順她。不過這些,不是她們這些小宮人需要考慮的。

後半晌,殊麗去了一趟福壽宮,與那裏的老尚宮打聽起太皇太後的行蹤。

得知了太皇太後回宮的日子,她甚是頭大,原本就休息不夠,還要勤加練習舞技,不是更為勞累麽。

回去的路上,她打老遠瞧見齊王帶着人走來,登時生出煩躁,轉身快步拐進小道。

見她避自己如蛇蠍,齊王氣鼓一張臉,帶着随從離宮,去往京城最大的教坊,點了兩個姑娘,左擁右抱着倒在大床上。

可看着搔首弄姿的花樓姑娘,他卻提不起興致,腦海中總是浮現殊麗溫而偏冷的面容。臭女人,害他得了相思病!

“滾出去!”齊王将人攆走,敞着衣襟坐在床沿,煩悶的不行。

“咚咚咚。”

門外有人叩門,齊王冷冷地問:“找死嗎?”

哪知,門外傳來一道焦急的聲音:“榆林侯府庶二子,求見齊王殿下!”

榆林侯府......齊王反應一晌,才想起煙火筵上榆林侯惹怒天子的事,這庶二公子此時前來求見,無外乎是想讓自己在天子面前替他求情,保他安全離開皇城。

那必然是帶着好處來的。

齊王冷笑,還是将人招了進來。

果不其然,二公子開出了條件,只要能保他一命,他願意不計代價報答這份恩情。

齊王靠在軟枕上,散漫無骨,顯然沒瞧得起這個庶出子弟,“本王能圖你什麽?”

二公子跪在床邊不停磕頭,額頭紅了一大片,“只要貴人能保在下出城,在下願意将自己的美妾送給貴人!”

齊王風流,二公子不過是投其所好罷了。

齊王想起煙火筵上的聽聞,說是這二公子前不久得了一個美人,養在後院,夜夜笙歌。那美人生得花容月貌、綽約多逸,床上功夫更是了得。

正愁沒人能取代殊麗,這倒送上門了。

兩人達成一致,齊王屁颠屁颠回到宮中,趁天子休憩的間隙,拐彎抹角提起二公子的事。

陳述白怎會聽不出他話裏的維護之意,嘴角浮現一抹淺笑,“你的意思是,朕不該與榆林侯撕破臉,挑起事端?”

“臣弟不敢。”接着,齊王侃侃道出榆林侯的兵馬實力,以及榆林侯的生平偉績,無不是在勸說天子留些君臣的情分,也留下二公子一命。

陳述白笑意漸深,擡手覆在齊王的發頂,如同一個寬厚仁慈的兄長,一下下捋着弟弟的頭發。

齊王受寵若驚,隐隐有些懼意,上次見到天子這副表情,還是在他安撫瘋癫的大皇兄時。

衆所周知,大皇兄的境遇,是幾個兄弟裏最差的。

齊王暗道不妙,立即跪地認錯,“臣弟冒失,不該以己之見,左右陛下的計劃,臣弟這就回去面壁思過。”

“吾弟狡黠,善于察言觀色,只是這心機怎就用錯了地方。”陳述白收回手,搭在禦案邊,低沉沉笑着,“朕記得老四的封地貧瘠了些,你身為三哥,該多關心才是。”

齊王懊惱,懊惱自己一時糊塗,幹涉了朝堂之事,碰了天子的逆鱗。

美色誤人,誤人啊!

“陛下,臣弟......”

陳述白耐心聽着,面上極有耐心,可眼底皆是漠視。

齊王到嘴邊的辯解在觸及那雙星眸時,生生咽了回去,“一切聽從陛下安排。”

當晚,齊王被人請進馬車,連夜送去了宣王府,與宣王交換了封地。

此事震驚宮闕內外,齊王是太後的心頭肉,而宣王是周太妃唯一的子嗣,此番之舉,無外乎加重了太後和周太妃的間隙。

入夜,殊麗躺在龍床上昏昏欲睡,自從聽說了齊王被送走的事,整個人放松下來,但也只是放松,并沒有幸災樂禍。只要不打擾她的生活,齊王過得是好是壞,與她無關。

想着想着,她失了謹慎,竟歪頭睡了過去,連天子走到床邊都沒有察覺。

身穿小黃襖的禦貓在陳述白腳邊蹭着,見他不理睬自己,喵喵兩聲跑開了。

一旁的馮連寬剛要上前喚醒殊麗,被陳述白攔下,“讓她睡吧。”

說罷,轉身走向湢浴。

馮連寬都替殊麗感到尴尬,使勁兒搖了搖頭。

不知過了多久,內殿的折枝蓮花紐青瓷爐內飄出沉香,缭繞在暖帳中,殊麗舒服地喟嘆一聲,從被子裏蹬出一只腳,無意識地扭了扭,之後曲起膝蓋夾住了衾被。

睡夢中,更是嫌鬟上的青玉簪子硌頭,擡手拔掉丢在一旁。

沐浴過後的陳述白屏退馮連寬,身穿中衣站在床邊,靜靜看着睡相嬌憨的女子。這女子平日裏慣會端着,戒備心不比他少,何時露出過這副無防備的模樣。

視線從她的臉上移到楚腰,再到纖細勻稱的腿,之後到戴着金鈴铛的玉足,目光漸漸幽深,卻沒有少年的羞澀感,只是覺得這道風景靓麗養眼。

遽然,床上的女子有了動靜,哼哼唧唧欲要醒來。

陳述白就那麽看着她,看着她睜開眼迷迷糊糊地坐起身,看着她瞳孔驟縮,而後低頭檢查自己的衣裳。

一聲謾笑溢出薄唇。

陳述白坐下時,殊麗剛好跪坐起來,額抵衾被,徹底清醒,“奴婢該死。”

“朕讓你累到了?”

沒理會她的無地自容,陳述白靠在床圍上,懶懶睇過去,因着她跪在床上俯身,袒領下的那截抹胸低垂,露出可疑的弧度。

黑寂的鳳眸微眯,陳述白移開視線,撚起滾落在床尾的青玉簪子。

殊麗臉色煞白,深知暖床不等同于可以入睡,這是偷懶,也是失職,“奴婢無話可說......請陛下責罰。”

以她對天子的了解,強行解釋最是無用,不如老實聽候發落,說不定還能取悅他。

陳述白以簪尖撩起她額前長發,細細打量這張令老三魂牽夢繞的臉。

的确漂亮,還很妩媚。

随後,他将簪子斜插在她的右耳上,收回了手,“以後累了,不必有所顧慮,睡就是了。”

殊麗愣了愣,有點不可思議,不過可以确定,小命是保住了,她再次叩首,鄭重道:“奴婢謝恩,願為陛下馬首是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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