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天子離開後, 殊麗百無聊賴地坐在白絨毛毯上,心裏泛起酸苦滋味,什麽時候日子才能平靜如水,不用再以假面笑臉逢迎?

疲憊感源源湧來, 她倒在毛毯上, 輕嘆一聲。

禦貓适時地過來蹭她腳踝上的金鈴铛, 殊麗很想将金鈴铛摘下來送給它,可她沒有那個膽兒, 天子系上的,得由天子摘掉。

次日深夜, 雲窗月帳的寝殿被銀芒籠罩, 陳述白走進來時, 發現守夜的宮人是個面容清麗的新人,嘴角一平, 徑自走向湢浴。

宮人起身跟了過去, 剛跨入浴房, 就聽得一聲“不必進來”的淡音, 她停下腳步,看着天子獨自走進層層垂簾中。

每次都是這樣,她們在燕寝承伺聽着風光, 實則連天子的發梢都接碰不到,甚至連那張雪白的毛毯都踩不得, 守夜時還要退到落地罩外,與殊麗姑姑的待遇截然不同。

宮女腹诽時, 忽聽裏面吩咐道:“拿酒來。”

天子不常在寝殿飲酒, 宮女不敢怠慢, 匆忙去外殿吩咐, 沒一會兒,馮姬端着酒水走進來。

沒經宮女之手,馮姬自己送了進去,跪在池邊放下托盤,斟酒道:“陛下請用。”

陳述白轉了一下眸,“取一壇十年塵封的女兒紅來。”

十年塵封的,那酒勁兒可不小啊,馮姬不敢多嘴,去而複返,手裏拎着一小壇女兒紅,“剛從禦膳茶房的酒窖取出來的,小奴給陛下斟上?”

“這裏不用你們候着 ,傳殊麗過來。”

“......諾。”

自從回宮,殊麗發現天子傳喚她的規律愈發無常,經常是她到時,天子已經睡下,夜裏毫無交流。

昨晚不歡而散後,他定是存了氣兒的,今日過去怕又免不了那事兒。

走進內寝時,殊麗聞到一股濃郁的酒味,與龍涎香混合在一起,味道極為獨特,殊麗這才意識到,她早已熟悉了天子身上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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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尋摸一圈,她沒見到人,視線落在了傳出水聲的湢浴內。

腳步踟蹰片刻,她沒有主動走進去,站在絨毯外等待着召喚。

陳述白拎着酒壺走出來時,視線落在她的裙擺下,一雙繡鞋若隐若現。

敢跟他見外了。

“脫了。”

短促的兩個字,讓殊麗迷茫起來,還以為他在叫她脫,可轉念一想,又覺得是在叫她脫掉鞋襪。

按着心中所想,她脫掉鞋襪,踩在了絨毯上,十個腳趾緊緊并攏,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

陳述白坐在書案前,敲了敲案面,“斟酒。”

殊麗走過去,為他斟了一盞,“陛下請。”

“你喝。”

知他還帶着昨晚的氣性,可那氣性來得太過莫名,殊麗都不知自己哪裏得罪他了。

心中暗說不與他一般見識,執起酒盞啜了一口。

“咳。”

辛辣酒水嗆得她冒出淚花,見天子沒有喊停,她仰頭喝下,輕輕落盞。

“再喝。”

“......”

又為自己倒了一盞,殊麗忍着辛辣飲盡,再次輕輕落盞。

“再喝。”

這一次,殊麗一口飲盡,嗆得不停咳嗽,勉強輕輕落盞。

“繼續。”

一盞接着一盞,喝到最後,殊麗覺得頭昏目眩,将杯盞重重放在案面,發生“砰”的一聲,還反手抹了下嘴,腳步不穩地問:“還、還喝嗎?”

“繼續。”

從男人的語氣裏,聽不出一絲憐憫,殊麗頂着粉嘟嘟的小臉,執起酒壇,歪歪扭扭地倒酒,灑了一書案。

酒水從案沿流淌下來,滴在那張昂貴的毛毯上。

倒滿酒,殊麗端起來飲下,又重重落盞,“還喝嗎?!”

她語氣變得急躁,顯然喝蒙圈了,卻始終沒有服軟。

陳述白看着她朱顏酡醉,站都站不穩的樣子,終于軟下心來,扶着她坐下,“好喝嗎?”

殊麗皺皺眉頭,已醉得沒了分寸,“好辣啊,辣得我嘴疼。”

她暈暈乎乎,歪倒在椅背上,小聲嘟囔道:“狗皇帝,欺負人。”

什麽?

陳述白甚至懷疑自己耳鳴了,掐住她的臉頰,問道:“你剛剛說什麽?”

殊麗胸口發悶,歪頭道:“狗皇帝......”

這話她在心裏不知罵過多少遍吧,陳述白以為自己會生氣,可當她一遍遍罵出來時,他反倒笑了,笑得肩膀輕聳,胸膛震動,随後掐住她另一側臉,假意兇道:“敢罵朕,株連九族。”

“我又沒有親人。”殊麗拍開他的手,趴在淌酒的案面上,懶成一攤泥,“我是孤兒。”

陳述白被她擠的不得不往旁邊挪去,不鹹不淡道:“不是還有元家人麽。”

“我不能連累他們。”殊麗無聊地掰着自己的手指頭,“狗皇帝不想讓我與他們走得太親近。”

呵,又不知身邊的人是誰了,陳述白拉起她,“桌上都是水。”

殊麗掙了掙,低頭看看被酒水浸濕的衣衫,抓起他龍袍的衣角使勁兒給自己擦了擦,頗為嫌棄道:“一股酒味。”

龍袍被她當成了抹布,陳述白并沒有在意,擡手拍拍她的後腦勺,讓她枕在自己肩頭,“回頭還你幾身。”

他不能免俗,也喜歡看她穿豔麗的衣裙,戴漂亮的首飾,成為只有他能欣賞的靓麗風景,外人皆不可窺探。

“殊麗。”

“幹嘛呀?”殊麗困得眼皮打架,只想悶頭睡覺。

“朕給你名分,安心留在宮裏。”

名分,宮裏?殊麗腦子越來越混沌,分不清那是什麽,她坐直腰,盯着他瞧了一會兒,覺得眼前出現兩個人影,一個是天子,一個是......元佑。

“元佑,你怎麽來了?你膽子夠大的,這是陛下的寝宮,。”

陳述白一滞,眯起眸子,微微上挑的眼尾帶着鋒利,“你說什麽?”

殊麗捧起他的臉仔細辨認着,傻樂一聲,“元佑,你怎麽穿龍袍了?你把天子囚禁了?”

“你希望天子被囚禁?”

“不囚禁你就好。”

這話的意思是,只要元佑沒事,天子身處怎樣的境地都無所謂?陳述白低笑,笑聲透着沒落,果然,她只對元佑動了心思,對他從來都是虛情假意,沒有半點真心。

“朕對你不好嗎?”

自始至終,她都是虛僞的,不流露一分真性情,到底是誰更無情、疏冷?

殊麗聽懂了那個“朕”字,扁了扁嘴,“陛下對我是挺特別的,我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是因為我長的像誰,才會被優待?”

陳述白再懶得理她,捏眉道:“去睡吧。”

殊麗站起身,歪歪晃晃地繞過書案,忽然一頭栽倒在地。

在她倒地的一剎,陳述白猛地站起身,拉住她,自己卻被椅子絆了一下,跟着她一起倒了下去。

他迅速翻身将她護在懷裏,後背重重摔在地上。

一聲悶哼溢出菱唇,胸口還襲來一道重擊,他扯扯嘴角,低眸看向懷裏趴着的人兒,“摔疼了嗎?”

殊麗趴在一個硬邦邦的懷抱裏,不是很舒服,卻也懶得再動,扭了扭身子尋個舒服的趴姿,“噓”了一聲:“別講話,我要睡了。”

陳述白不适應地抱着她躺在地上,仰望着屋頂,鳳眸泛起柔柔漣漪。

殊麗睡着後還算老實,乖乖順順地窩在男人懷裏,酡醉的臉蛋粉撲撲的,有着這個年紀該有的稚澀。

等了一會兒,陳述白打橫将她抱起,平放在龍床上,自己坐在一旁,替她趕走過來踩奶的禦貓。

禦貓很小就被抱來他身邊,如今三歲多了,還留有踩奶的習慣,何況是殊麗,她那麽小就失去雙親,一個人來到皇城投奔親人,當年又留有多少幼時的習慣?而那些習慣在進宮後逐一消失磨平,是經歷了很多遭遇,才不得不老成持重吧。

“殊麗,留在朕身邊,你想要的,朕都能給你。”

除了宮外新鮮的空氣和皇後所穿的正紅鳳袍。

這時,太醫院院使隔簾提示道:“陛下,到時辰了,該喝藥了。”

陳述白為殊麗搭上被子,又将她的腦袋挪到枕頭上,才起身走到外殿,接過院使早已備好的湯藥。

聞得天子身上的酒味,院使皺眉,盡量緩和語氣道:“服用治療心悸的湯藥期間,陛下還是謹慎飲酒。”

陳述白淡淡“嗯”了一聲,今兒他沒喝一口,全給殊麗喝了,身上的酒氣也是從殊麗身上染過來的。

藥苦味澀,陳述白卻極為麻木,自登基以來,他受心悸所困,不知喝過多少湯藥,效果甚微,若非......碰不了殊麗,他也不會再喝藥。

“依微臣看,陛下心悸多是心病所積,還望陛下放松心弦,莫要憂思過度。”

陳述白坐在外殿的屏寶座上,恹恹問道:“女色呢,女色也是心病?”

白發蒼蒼的老院使是過來人,一聽這話,又聯系起天子曾不顧安危下水去撈殊麗的場景,捋胡子笑道:“或許,陛下真該分清心悸和心動的區別。”

心動......

陳述白自嘲地想,難不成是瘋狂心動,才會覺着心髒快要跳出喉嚨?

他,會對人瘋狂心動?

作者有話說:

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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