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兩枚戒指
日料店雖然小,但菜品新鮮又精致。即使安庭因為手傷吃不了魚肉,但沒想到光是烏冬面和鹽烤牛舌就足矣讓他大快朵頤,更別提還有許多滋味上乘的蔬類壽司。
他有些慶幸學長作為北方人,會跟自己擁有同樣清淡的口味。之前認識的幾個北方同學皆是重油重辣,跟他們一起出去吃飯,安庭只能坐在最角落,零星夾幾筷子。
可每次跟秦丞言在一起便不會有這樣顧慮,學長跟他的喜好天然重合。每次吃飯安庭都不必擔心互相遷就口味的問題,可以大大方方把菜單交出去,因為秦學長點的菜,都恰巧也是他所喜歡吃的。
當安庭第二次誇贊這家店的烤牛時,秦丞言起身離開了餐桌,再次回來後将一張卡放在安庭面前。
安庭眨眨眼,問,“哥,這是什麽?”
秦丞言沒答,而是慢條斯理地抽出公筷握住。他手指長而白,順勢凸起的骨節也很漂亮。
安庭下意識看過去,看見那只好看的手穿過整個餐桌,直達自己的淺綠色餐盤,從一片片壘起來的牛舌下方精準地夾走了一塊油漬鳗魚。
“傷好了再吃。”秦丞言說。
“........”
安庭一下紅了臉。
他喜歡吃鳗魚,剛剛親眼看着旋轉臺上一盤接一盤的鳗魚壽司從眼前飄過,早就饞的不行。
奈何高三時期學長帶給他的威壓仍殘留餘韻,進食進到大半,硬是沒敢當着秦丞言的面兒去拿。
剛剛恰好學長起身離開,安庭忙不疊拿了一盤。誰料一只才下肚,秦丞言就回來了。
剩下一只被安庭手忙腳亂藏進餐盤最底下,本想着等有機會吃掉。而現在只能眼睜睜看着它被夾走,在學長冷淡的目光中碎屍分開然後一口一口吃掉。
“這家店的儲值卡。”秦丞言放下筷子,将紅色小卡片推到安庭眼前。
“你喜歡吃,以後就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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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庭愣了愣,下意識搖頭拒絕,“謝謝哥,不過不用了,怎麽能讓你這麽破費。”
秦丞言靜了兩秒才說,“老師讓的。”
原來是爸爸給的。
安庭不疑有他,這才放心收下。
等小卡片落了兜,秦丞言才收回目光,眉梢微不可查地挑起。
一頓飯的時間過得很快,安庭起身去前臺準備結賬,卻被告知他們那一桌早就結過了。
“怎麽會.....”
安庭接過服務員遞回來的銀行卡,頭頂忽然被人揉了一下。秦丞言替他拿起銀行卡裝回卡包,重新放進褲子口袋。
“你還在上學,這頓我請。”
一頓日料不便宜,價格單上寫着七百三十二。這點錢對安庭來說不算什麽,但對別人可不一定。
他連忙快步跟上秦丞言。語氣認真,“哥,等下我轉賬給你。”
秦丞言想說不用,但觸及到身邊人的眼神時頓了頓,開口改成,“那下一次你帶我吃。”
安庭沒注意學長話裏的小陷阱,聞言這才毫無負擔地笑了,說“好”。
兩人并肩走出食堂,秦丞言提出送他回寝室,順便看看A大這幾年的變化,安庭沒有拒絕。
A大綠化做得很好,學生宿舍區兩旁栽種的樹蔭連成了環廊。暖風一吹,濤濤聲至,人在下方,連心情也跟着平和起來。
安庭有些惬意地眯起了眼,舒服地吸了一大口空氣。他側臉被落下的光暈成了暖洋洋的顏色,本來有些嬰兒肥的臉頰被拉成了平直利落的線條,随着白皙的脖頸一路收進了鎖骨下方的T恤邊裏。
長的像個大人了,秦丞言忽然莫名其妙地想。
将近三年未見,在這條靜谧的路上,他甚至能清晰聽見安庭的呼吸聲。一下一下,像小錘兒敲在心上。
秦丞言感覺胸腔裏有點堵,好像有無數話争先恐後地往外冒,但旋即又被舌尖死死壓在牙根裏。
于是,他拐了個彎兒——
“安庭,老師很想你。”
“他每個星期給我打十幾次電話,七八次視頻,”安庭疑惑地睜眼,“怎麽了?我爸在美國出事了嗎?”
“沒,”秦丞言故作鎮定移開眼,“老師很順利。”
安庭啞然失笑,“我爸上了年紀,就比較戀家,哥你別太介意。”
秦丞言搖頭。
“而且......”安庭很輕地嘆了口氣,“他一直都不太希望我搞學術,怕會像他一樣因為醉心研究丢了家庭。可笑的是,我既任性地選了這一行,又不可能有一個完整的家。”
秦丞言沉默了兩秒,避開性向問題,只是問,“你喜歡麽?”
“什麽?”
“學術。”
“當然,”安庭舒展了一下手臂,聲音低了下來,“我不會後悔,只是少了些機會。”
兔子風扇盡職盡責地吹着,傷口遍布的手上一滴汗水也沒。
秦丞言斂眸掃過,沉默地拿出手機發送了一條信息。
兩人走到宿舍樓下,周遭變得嘈雜。秦丞言将裝藥的袋子挂在安庭小臂上問,“真的不用我送你上去?”
“不用啦,”安庭把手機放進衣兜,揮手朝他告別。順着樓梯向上,走至三樓時,不經意朝下看了一眼,接着腳步一滞。
不知為什麽,秦丞言沒有走,依舊站在兩人分離的那個位置。宿舍樓打下的陰影剛巧落在他身上,蒙上了一層孤寂又落寞的味道,像株雪山上的松。
安庭是下午才看見傅然的。
考上研究生後,宿舍變成了兩人一間。安庭跟喻平一間,傅然來的時候,喻平還在外面跟女朋友浪。
“要是我跟你一間宿舍就好了。”傅然笑嘻嘻地扯過一張椅子坐在安庭旁邊,看他整理上節課的研讨材料。
安庭專注做一件事時的模樣很好看,骨相完美,儀态優雅,裸露在外面的皮膚看上去又白又嫩,一看就是那種富裕高知家庭養出來的孩子。
傅然的笑有點僵,他拽了一下安庭的胳膊問,“怎麽不理我啊?”
安庭把最後一個字寫完,放下筆轉身面對男友,表情認真地說,“傅然,我們談談。”
“先等一下。”
傅然神神秘秘地擺了擺手,然後從兜裏拿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盒子來。
小盒用藍白相間的玻璃包裝紙包着,外面還煞有介事的用一根絲帶打了個極為漂亮的結。
安庭有點懵,他接過盒子問,“這是禮物?”
“對啊,送你的。”傅然大剌剌翹着腿,笑的狡黠,“三天後就是你生日了嘛!打開看看,這可是我親手給你做的。”
安庭抿了抿唇,還是把準備好的話先咽了回去,開始動手拆禮物盒。
随着外殼包裝的脫落,內裏的乾坤終于顯露出來——
居然是一枚銀色戒指。
戒指一看就是人工制作而成,還是不太熟練的那種。接口處坑坑窪窪,表面打磨抛光的痕跡也相當明顯。
安庭有些哭笑不得地拿出來轉了轉,發現戒指并不是素圈。正方繪有一條歪歪扭扭的魚和兩朵粗糙篆刻的花。
經過好一番辨認,才勉強看出來是兩朵鳶尾花。
“鳶尾花的花語是‘長久的思念’,所以我把它們刻下來送給你,安庭。”
傅然深情款款地握住他的手,語氣認真,“這可是我第一次親手做戒指,都是為了你,我求了我朋友好長時間,都快把她問煩了。”
安庭眨眨眼,“你朋友?”
“對啊,”傅然摸了摸鼻子,“就我認識一學妹,要不我一大老爺們兒,哪兒懂什麽花語什麽手工啊。我跟她說給我對象做的,她才肯答應教我。我花了好長時間,就為了給你一個驚喜。你看,我手指頭都快磨平了。”
“對了小安,你剛才想跟我談什麽來着?”
安庭抿了抿唇,把戒指妥帖地放進掌心,随後很輕地笑了笑說,“沒什麽,謝謝你傅然,禮物我很喜歡。”
待傅然走後,安庭才發現,戒指的圈口有點小,連自己的小拇指都戴不進去。
可能是他第一次做的原因,安庭沒有多想,翻箱倒櫃找出一條銀質細鏈,先把原先的挂墜取下,再将戒指套了進去,之後挂在脖子上。
只是鏈子有點長,被衣服一擋,看不見戒指圈。
害怕辜負傅然的心意,安庭準備明天上完課後去市區買一條合适的鏈子換上。
第二天的課很早,安庭拽着迷迷瞪瞪的喻平朝多功能大教室走。剛剛拐過樓梯轉角,迎面被輔導員攔住了。
安庭成績好長得好,帶過的老師對他都有印象。
輔導員叫出了他的名字,讓他幫忙去一趟教師辦公室取幾份複印材料。
“取完了放三樓副主任辦公室就行,謝謝啊。”
喻平懶得幹活,先跑了。安庭只能認命地轉身,走向不遠處的教師區。
他對這裏倒是熟悉,輕車熟路來到三樓。教師辦公室很大,每一位老師都被一小片半透明隔板分開。
安庭掃了一眼,找到輔導員指定的位置,跟老師說明來意。
“啊,”老師放下進行到一半的王者榮耀,取出眼鏡帶上說,“那你等等,我裝好了拿給你。”
等待過程中,安庭不經意間聽到了隔壁的對話。
“這是歷年iGEM熱門的研究成果,都是上過《科學》的,你們小組回去好好看看。”
“謝謝老師。”
聽見iGEM幾個字,安庭的注意力被拉了過去,看見站着應聲的是個高高瘦瘦的女生。穿着碎花連衣裙,皮膚很白,散着長發看不清臉。
她接過資料翻看,語氣興奮。
安庭剛想收回目光,整個人忽然一怔。
借着身高優勢,他清清楚楚地看見女生細白的手指上戴着一枚形狀熟悉的銀戒。
銀戒表面光亮平滑,兩朵鳶尾花勾着一條魚尾,栩栩如生。
安庭心跳漏了一拍,他僵硬的往前站了一步,眼神落在女生簽到資料第一頁的姓名上。
筆畫娟秀,字跡清楚——
餘尾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