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
門把手的觸感微涼,安庭站在門邊沒有動。
裏面的人還在說,聲音清晰地透過木板傳了出來。
“啥感覺啊傅然?你倆到哪一步了啊?親沒親,那啥沒那啥?跟男人那啥到底啥感覺?爽不爽?”
這聲音很陌生,安庭不認識,但下一道聲音卻熟悉的很。
傅然像是吸了口煙,嘴裏有些含混地說,“滾你大爺的!你真當老子同性戀?”
對面那個人“嘿嘿”奸笑兩聲,“我這不也是好奇麽?你跟安庭居然在一起兩年,兩年啊然哥,你就啥也沒幹?”
“滾滾滾!”傅然像是來了火,語調都拔高了些,“帖子裏說啥你信啥?你忘了當初我為啥去追的安庭?要不是看他父親占着個院士的名頭,以後對我有點用處,他也配跟我在一起?媽的傻逼同性戀惡心死了好麽?每次牽手我都想吐。”
“而且他現在就是個廢物,因為車禍手傷成那樣,連筆都握不住,還能幹點啥?實驗實驗做不了,比賽比賽也不行,到哪兒哪兒嫌,帶着他就是個累贅,老子還想好好參加iGEM拿個獎牌然後簽個外企呢,甩開他正好。”
傅然說話沒遮沒攔,字字都像是尖銳的刺。
夏季的午後高溫燥人,安庭眨眨眼,放下握住門把的手。
他跟傅然在一起兩年,在此之前安庭沒有談過戀愛。他不知道談戀愛的時候大家是不是跟他倆一樣,很少出去吃飯,很少出去約會,相見的地點大部分時間都在圖書館。偶爾牽手,更深層次的東西并沒做過。
只是那時候傅然很喜歡說一些情話,每次聽,都像含了顆過于粘膩的糖。雖然不是很喜歡,但安庭覺得,那大概就是戀愛的時候該有的樣子。為了維護傅然的自尊心,他從沒當面表現出過不耐。
但現在,此時此刻,安庭忽然感謝起曾經過于遲鈍的時光,讓他沒覺得自己太髒。
........可一想到跟這樣的人在一起兩年,依舊覺得惡心。
安庭低着頭後退兩步,想起一樓大廳裏有個自助售賣機。他打算去買瓶水喝,壓一壓不斷反上來的酸水。
樓外的日頭很足,空氣中漫着熱氣。
Advertisement
安庭轉身,卻不小心撞進了一個陌生的胸膛。他捂着鼻子慌裏慌張擡頭,看見一張冷峻的臉。
因為身高的原因,秦丞言低頭看向他。
走廊沒開燈,只有窗戶散進來光。兩人剛巧站在兩扇窗之間的位置,陰影像層半透明的墨一樣劈頭蓋臉地灑了下來。
秦丞言半張臉籠在陰影裏,薄唇緊緊抿着,因為過于用力,連脖頸處的青筋都凸了起來。
安庭怔了一下,剛想開口說話,秦丞言突然擡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肌膚相貼的瞬間,安庭又聽見實驗室裏傳出些聲響。但由于聽力受阻,他并沒有聽清那些更加令人羞憤的污言穢語,只是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學長。
印象中秦學長一直是個嚴肅冷淡的人,無論對誰都是一副漠然的樣子,從沒聽說他有什麽過分親近的朋友,也很少在他臉上看見別的什麽表情波動。
而現在,秦丞言垂眼看他,半阖的眸底湧動着鮮明又濃烈的憤怒,像深海之下即将爆發的活火山,看的安庭瞳孔微微一縮。
學長在生氣。
這很正常,他跟秦丞言認識五六年,關系還算好,可學長為什麽這麽生氣?
接着,秦丞言忽然俯下身,低聲說了一句話。
“什麽?”
安庭沒太聽清,茫然地看着他。
他們倆距離極近,近到安庭感覺他稍微傾一下身,就能親到秦丞言的下巴。
耳朵被捂住,其他感官變得愈發敏銳。安庭能感覺到滾燙的高溫灼燒皮膚,使他臉頰發熱。心髒的跳動随着骨傳導直接震進腦海,一下一下,聽上去很吵,吵得連呼吸都亂了。
他看見學長的視線從自己眼睛的位置往下掃了掃,随後直起身,松開了他。
空曠的走廊上吹過一道風,安庭感覺重新恢複聽力的剎那腦子有一瞬的空白。像按了暫停鍵一樣,那幾秒鐘,他只能看見秦丞言幽深的瞳孔、滾動的喉結和抽離的薄而幹淨的掌心。
“喝麽?”
秦丞言遞過來一瓶水,是剛從自助販賣機裏掉下來的,瓶身上還沾着冷氣,有冰涼的水珠順着他的指骨流了下來。
安庭感覺嗓子的确有點幹,接過說了聲謝謝。
礦泉水解渴,連帶着燥熱都減了些。
他剛被秦丞言帶離實驗室,此時正站在一樓大廳裏,敞開的玻璃門外傳來蟲鳴鳥叫的聲音。
安庭握着水瓶,很想問一問幾分鐘前在實驗室門口,學長說的那句話是什麽,但直覺告訴他最好別問。
好在秦丞言打破尴尬,先開了口。
“你準備怎麽做?”
他喝的是綠茶,說話時帶着股清香,安庭站在幾步之外的位置好像還能聞見。
“什麽?”
安庭思緒有點飄,沒反應過來。
秦丞言察覺了他的不在狀态,走了過來,站在對面,手指輕輕敲了敲綠茶瓶又問了一遍,“傅然,你準備怎麽做?”
安庭明白了,學長是問傅然剛剛做的事情,他打算怎麽處理。
其實也不怪秦丞言擔心,安庭性子很淡,跟誰說話都是一副溫溫的樣子,連語調都柔,看上去特別沒有脾氣。
尤其他還跟傅然在一起兩年,秦丞言很怕安庭會因此一蹶不振,或是對渣男心懷留戀自我折磨。
但又有誰是真的沒脾氣呢?
安庭一開始只是不想搞的太難看,他不太習慣把自己的私事拿出來跟別人分享。可傅然像是在高壓線上來回蹦噠的螞蚱,一次兩次都在挑戰他的耐心。
安庭把水瓶擰緊,眉眼垂了下來。
“當然是讓他認清,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廢物。”
一周後,A大迎來了浩浩蕩蕩的iGEM報名日。
iGEM是以校為單位,組成參賽團隊,前去美國參加比賽。比賽中所涵蓋的範圍非常廣,包括生物學、醫學、數學、統計學計算機等等,所以最後前去美國的的這支隊伍人數也不會少。
但如何挑選出參賽隊員,A大有一套自成體系,那就是校內海選賽。
先在校內讓本科生、研究生甚至博士生自由組隊,自由選題。最後完成實驗時,不僅要交一份團隊研究報告,每個人還必須交一份個人研究報告。最後經過綜合評定,選出最終校隊的隊員。
所以有一個高水準的團隊,就顯得尤為必要,沒人會想要隊伍裏出現一個鹹魚或是拖油瓶。
烈日炎炎,A大在大操場設立報名處。
幾個巨大的白色遮陽傘立在前頭,一疊一疊的報名表摞在桌角,幾名研博生頭吆喝着維持秩序、發放報名表,其中大部分都是已經拿到校內賽參賽資格的種子選手。
傅然頭戴棒球帽,懶洋洋地坐在其中一張桌子前,看上去并沒有受到帖子的什麽影響。而且他四下看了看,餘尾鴛也沒來。
“算她實相。”傅然啐了一聲,“要不老子罵死她。”
話音剛落,排隊的隊伍往前挪了挪,新來的一個人站到了他面前。
“拿着,按上面說的寫。”
傅然壓根兒沒擡頭,随手拿了一張報名表扔了過去。
飄飄薄紙被一雙疤痕遍布的手接住,再往上,卻是幹淨細白的腕子。
傅然愣了一下,下意識擡頭,随後嘴角露出譏諷地笑。
“我說,做人能不能有點自知之明?你撞車把腦子也撞壞了?來參加這個?”
安庭捏着紙走到桌子另一邊,表情淡然,直接無視了他。
排在前面的人有不少都聽見了傅然的話,此時抻直了脖子往這裏看。
傅然感覺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在學弟學妹面前很掉面子。于是他加大了音量,附身上前敲了敲安庭的桌面說,“喂,你沒聽見我的話麽?看看你自己的手,還拿得住筆麽?就你這樣的,哪有隊伍肯要你?別異想天開了,你已經是個廢人了,乖乖回家找你爸哭去吧。”
話音一轉,傅然又壓低了聲音,猥瑣一笑,“不過你這麽想參加,不如求求我?求求我,我可能會說服隊友給你一個位置哦!別忘了,我可是在種子三號組,比別的垃圾隊強多了。”
說完,傅然想要伸出手,去抓安庭的手腕。
誰料剛到半空,就被另一只手按在了桌上。
那手比安庭的黑一些,露出小臂肌肉線條很漂亮,看上去很有力量。
傅然吃痛,剛想擡頭罵人,話到嘴邊卻噎住了。
因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導師的唯一助手,秦丞言。
秦學長從後排過來,側身擋在安庭前,寬大的身影隔絕掉了落在安庭身上的視線。
他直視着傅然,語調涼涼地說,“走開,你還不配。”
傅然差點直接炸開,但他強行穩了下來,因為他還不想得罪秦丞言,也不想在一幫人面前發火,太掉價兒。
所以他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兩人,問,“我是種子三號組的,我不配?還有誰配?還有誰肯要他個累贅?”
秦丞言從安庭手裏拿過報名表和筆,垂下眼,冰冷地開口說,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