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心跳了一下

我不喜歡。

安庭第一次這樣認真,搞得舍友臉上都挂滿了訝然之色。喻平終于收起玩笑心思,撓撓頭說知道了。

圖書館裏很靜,他們的位置在最角落,周圍沒什麽人。安庭轉回頭的時候,餘光瞄到身側的書架邊緣好像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白色的,像衣角。但等他仔細看去,卻又什麽都沒有。

他并沒有放在心上,視線重新落回電腦屏幕,跟身邊的人說,“學長是個非常潔身自好的人,他有自己的生活。如果這樣的流言傳出去,會對他造成困擾的,所以下次別這樣說了好嗎?”

原來是因為這個。

喻平嘆了口氣,“我知道了,抱歉啊,我嘴上沒個把門兒的。”

兩人各自帶上耳機,安庭剛想敲擊鍵盤時,放在手邊的電話忽然震了震。拿起一看,是一條微信消息。

【秦學長:倪教授有點急事叫我過去,半小時後回】

這麽突然?

安庭回複“好”後放下手機,秦丞言不在,他自己一個人也無法讨論出什麽,只能暫時擱置計劃,百無聊賴地看向窗外。所在的位置很巧,正好能看見圖書館大門。

天很晴,偶爾有幾只黑色的飛鳥劃過天空。正值周日,圖書館前門的人來來往往并不算多,半圓形的階梯上零星坐着吃早餐的人。

安庭單手撐着下颌,剛打算收回目光,視線接觸到什麽陡然一頓。

他看見秦丞言慢慢走出大門,腳步看上去很僵硬,頭低着,眉眼被碎發遮住,看不清表情。

學長不是被教授叫走了嗎?

安庭坐直了些,眼睛不自覺眯起來以看得更加清楚。

學長長相惹眼,路上有不少人會頻頻看向他。他擡頭向周圍看了看,并沒有朝着教師樓的方向走去。而是緩緩走向階梯的背側,找了個樹蔭遮擋的視線盲區中站定,然後沉默地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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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庭愣了一下,他算是了解秦丞言。學長愛幹淨,袖口永遠一塵不染,鞋面永遠幹淨如新。指甲裏從未有過積灰,身上一直飄着淡雅的清新。

而現在他坐的那塊地方,是圖書館周圍的綠化小樹林。秦丞言後背抵着冰冷的階梯石磚牆,屁股下面就是散着落葉的土地。

他曲起一條腿,一只手搭在膝蓋上,另一只手從兜裏掏出兩樣東西。

安庭瞳孔微縮,看着從不抽煙的秦丞言點燃一支煙,然後朝着天空緩緩吐出一道稀薄的煙霧。

淺淡的紅光跳躍幾次随後消失,接着又是另外一根。

他皮膚很白,手掌下的腕骨凸出的形狀很漂亮。安庭見過這雙手握筆、領獎、捏機票、在黑暗中牽住自己,唯獨沒見過像現在一樣沾滿落寞的樣子。

安庭想要起身出去看看,電腦忽然一亮,提示新郵件到了。

右下角閃爍的圖标上,一行小字映入眼簾——

【親愛的同學,A大iGEM校內海選賽正式開始啦!具體章程詳情請看附件......】

安庭腳步停了一下,打開郵件,發現提交小組研究的時間在兩個月之後。其中每三個參賽小組會有一位老師充當監測員,主要目的是确保所有實驗全是組員所做,沒有作弊情況。兩個月後,再由教授團隊來進行評比,挑選出一個最優的研究課題和前往美國進行參賽的正式隊員。

往下拉到最底,安庭才找到了他和秦丞言,旁邊是監測老師的名字——曾樂怡。

沒什麽印象,應該是別的系的。

安庭查看關掉頁面,再次直起身想要出去尋找秦丞言。他沒見過這樣子的學長,有點擔心。

沒想到餘光掃過窗外,原本那人呆着的地方此刻已經空空如也了。

安庭一怔,下意識往窗戶旁邊走了一步。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在看什麽?”

驀然回頭,跟學長對上視線。秦丞言眼底劃過一抹暗沉的光,但很快消失不見,快到安庭以為那只是個錯覺。

“沒、沒什麽。”

安庭不想當着別人的面兒去探聽學長的隐私,只能暫時壓下。

秦丞言繞過他走到自己的位置,眼神掃過桌上的糕點,捏着椅背的手略微發緊。

他收拾好表情,打開自己的電腦說,“你之前說準備好的課題是什麽?”

“啊.....”

安庭抿唇雙擊點開保存的文檔,把電腦朝學長的方向轉了過去。

“我一共準備了三個方向的課題,第一個是利用生物的分子平臺構建,第二個是神經元的鏈接,第三個......”

安庭明顯頓了一下才說,“第三個是....靶向細胞。”

對面人的神情出現了一點變化。

靶向細胞是一個很多年前就被提出來的一個方向,其意義是将蛋白質和核酸等特定分子送入特定細胞,或通過特定技術使特定細胞失去某種生物活性的過程。[1]

簡單來說,就是把特定的藥物因子放在“小火/箭”上,安裝定點導航後将帶有“污染源”的生病細胞爆/破掉,不去損害健康的其他細胞。

這個技術沿用在許多領域,不少研究員終其一生花費在上面,不斷突破、創新,治愈了不少難治之症,救下了數以萬計的生命。

然而,這項堪稱最頂尖最新興的技術,仍然未完成它的使命。二十多年過去了,那個最終關卡依舊擺在所有人面前,像只虎視眈眈的洪水猛獸,一步都不曾挪動過。

三十多個國家的科研人員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運用了全世界最高級的設備和頭腦,還是無法運用靶向細胞——這項被稱為“最有可能”的技術去治愈癌症。這像是一塊烏雲,籠罩在所有人頭頂,漸漸變成一種執念,一種能讓人撲在上面放棄所有東西的執念。

其中包括安庭的父親,一個因為一心撲在研究上面從而導致家庭破裂的科學院院士。

安庭從小就聽爸爸念叨“癌症”、“靶向”、“藥物”等等詞彙,他對此充滿幻想。但現實是,家裏的大事小情,爸爸一概不管,日複一日往實驗室跑。半夜三更他發燒是媽媽精疲力竭的照顧,上學放學吃飯睡覺也都是跟着媽媽身後。

媽媽也有自己的工作,可她依舊像個超人一樣把安庭養的白白淨淨,有禮好學。

但生活裏的瑣事無孔不入,女人對丈夫的恨意越來越深,最終導致婚姻破裂,拎着行李箱的背影成了安庭對媽媽最深的記憶。

靶向基因工程是安庭的夢想,也是安庭心口的一道疤,這件事秦丞言知道。

幾年前,安庭偶然接觸到這項研究。但他那時候還在上高中,許多東西懵懵懂懂,只能不停請教秦丞言,兩人合力攻破了一個小計劃,誰料在慶祝時被母親發現......

安庭永遠忘不了當時媽媽看他的眼神,就像看那個失敗又令人厭惡的丈夫。

随後安庭就把這些數據全部封存在電腦某個角落裏落灰。

現如今重新提起,還是會害怕,怕媽媽如果知道會不會很失望,也怕自己也會像老爸一樣在同一件事上失敗一輩子。

他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學長,靶向細胞-癌其實相當于一個廢課題,因為這事兒成功的幾率約等于0。不知多少優秀的科研人員都沒有實現過的東西,他們籍籍無名的小輩簡直屬于螳臂擋車。

可是......可是......

“那就第三個吧。”

秦丞言将手放在删除鍵上,毫不猶豫删掉了其餘兩個。

“哥.....”

安庭震驚地看着他。

“別這樣看我,”秦丞言嗓音有點啞,他向後靠了靠,眸子掩在陰影中顯得更加幽深,“我明白你的想法,如果想做,就盡最大努力去做。”

“別想結果,”他聲音略沉,瞳孔的顏色是難得一見的漆黑,這導致專注看着一個人的時候,總有種讓人深陷其中的錯覺。

“別想結果,別想能不能成功。只要這件事是你真正想做的,那只要專注付出全力就好。剩下的事,未來會給你答案。”

學長很少一次性說這麽多話,連一旁聽嗨曲兒的喻平都忍不住看了過來。

安庭愣愣地看着他,手指慢慢蜷起,堅硬的指甲嵌入掌心,印出一道道紅印。

“而且,”秦丞言像是下定什麽決心一樣閉了閉眼,緩慢卻真切地說,“我會陪你,哪怕只是往前很小一步。”

樓下的小樹林被路過的風吹出一陣海浪聲,幾名女生的打鬧嬉笑跟着傳進耳廓。陽光灑滿書桌,把鍵盤上的手照成了淺淺的金色。

安庭一眨不眨看着,然後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很大,震的骨頭都在鬧。

他從學長手裏接回電腦,掩飾般的埋下頭,眼睛明明放在屏幕上,可離奇的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一定是天太熱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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