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坐公交
圖書館很靜,遠處有落筆沙沙的聲音。安庭蹙眉看着電腦屏幕,細白的手指停留在鼠标上已經很長時間了。
因為受傷,他自覺擔任起了小組中找尋資料的任務,其餘需要打字動手的則暫時全部歸于秦丞言。
學長此刻正安靜坐在對面,搭在鍵盤上的半截小臂有規律的上下擡起,眉眼被陽光眷顧,落下的碎金色将側臉勾出了極為好看的弧度。他神情專注認真,很容易把人的視線吸引過去,然後同他一起沉迷其中。
安庭吸了口氣,感覺嗓子有點幹。他擰開桌上的水喝了一口,視線重新落回屏幕上。他找尋資料時出現了一點小問題,有關靶向治療的幾份權威實驗數據怎麽找也沒有找到,網上只有零星的描述和一個最終試驗結果。
安庭犯了難,那幾份實驗數據對他們來說很重要。如果能找到加以研究,可以讓他們在實驗時少走很多彎路。
他想了想,用手輕輕敲擊了一下桌面,把對面那人的目光吸引了過來。然後将電腦屏幕轉了過去,避免打擾到一旁奮筆疾書的喻平,他壓低聲音跟學長說,“這份2013年劍橋實驗室的靶向治療數據我找不到了,怎麽辦啊哥?”
男生皮膚白皙,因為桌子中間空間較大的原因,他微微前傾身體趴在桌上,衣領下敞,隐約可見精致的鎖骨和壓出痕跡肩胛。
秦丞言敲鍵盤的手停了停,看了他幾秒才開口問,“你說什麽?”
沒聽清麽?
安庭無法,只能繼續往前壓了壓身子,稍微提高了些音量說,“哥,資料,我找不到了。”
說完,還伸出蔥白的手指點了點屏幕上可憐兮兮的零星幾個數字。
他感覺自己說的很清晰了,可學長垂下的眼裏依然茫然。
安庭嘆了口氣,重新坐了回來,打算拿出手機用微信發過去。誰料下一秒對面的人忽然起身,桌面上的身影随着位置變化由遠及近,最終像層薄紗一樣覆在安庭身上。
後頸罩上一層異樣的溫熱,緊實的小臂擦着肩膀穿了過來。
安庭瞳孔一縮,身體直接僵住。
原來是秦丞言為了避免交談聲打擾別人,直接從他手裏接過了電腦的控制權。只是學長用了最簡單的方式,附身,用雙臂将他環住,下巴幾乎貼在耳垂邊緣,呼出的熱氣如同按了慢放鍵,慢慢騰騰地撩過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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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庭感覺呼吸一下子亂了,他從未跟誰有過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霎時繃成了一座人體雕塑。
“原來是找不到劍橋實驗室的資料了,”秦丞言輕點鼠标,斂下的目光從懷中人臉上一掃而過。剛要翹起的嘴角堪堪壓下,內斂又鎮定地說,“劍橋實驗室曾經出版過一本書,裏面彙總了2008-2013所有的實驗室記錄。名字我發給你,你去檢索器找一找?”
安庭僵着脖子,木木地點頭說“好”。
秦丞言頓了一會兒,才慢慢悠悠放開鼠标。
就在安庭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氣時,身後的人忽然又貼了過來。
秦丞言側身看着他,低聲問,“很熱麽?你臉好紅。”
安庭鎮定地看着電腦:“.......很熱,圖書館實在太熱了。”
一旁剛被空調吹出雞皮疙瘩的喻平:“.......”
別這樣,我還在呢兄弟們。
秦丞言挑了一下眉,手臂緩慢收回。安庭這才感覺空氣争先恐後地重新湧進了肺,他撐着椅背起身,“我去查一下這本書圖書館裏有沒有。”
當然沒有。
那本書并未開放中文授權,只有全英版本,所以相對來說很小衆,小衆到只有市圖書館有。
秦丞言放下剛剛百度過的手機,視線轉向正在穿外套的喻平。
喻平:“?”
“我們等下可能會去別的地方。”秦丞言把白色紙袋放在他面前,“這個給你。”
喻平看着白色紙袋愣了愣,沒太明白學長是什麽意思。
幾分鐘後安庭回來,有些無奈地攤開手說,“那本書學校圖書館沒有,只有市圖書館有。哥,要去看看嗎?”
秦丞言點頭,将筆記本收了起來。接着,他聽見安庭又問,“喻平,你要不要一起去?”
喻平張了張嘴,餘光瞥到一抹冷淡的視線後立刻福至心靈地答道,“我就不去了,我一會兒還要回去陪我女朋友。”
“好吧,那我倆先走了。”
喻平揮手告別,白色紙袋被推到眼前。
秦學長朝他點了點頭,低聲說,“回去跟你女朋友一起吃。”
紅色落日的糕點奶香四溢,喻平捧着這份“謝禮”,樂颠兒樂颠兒點開女朋友微信打了幾個字過去——
【林雪的抱抱熊:寶貝兒!我舍友真的被大灰狼盯!上!了!】
那兩人走出校門的時候,剛巧碰上一輛公交車晃晃悠悠停在校門前。裏面擠了半天的學生魚貫而出,不少人原地甩着四肢放松筋骨。
秦丞言放在兜裏的手松了一下,車鑰匙重新跌落回去。
他拉住朝停車場走的安庭說,“我車壞了。”
安庭:“?”
他拿出手機,“那我叫輛車。”
秦丞言按住他的手,“叫車要等很久,我們坐公交吧。”
安庭眨眨眼,瞳仁裏透着茫然。
秦丞言鎮定地繼續找理由,“公交直達,不堵車。”
“.......”
安庭沒忍住,唇角輕輕彎了彎。權當成學長出國這麽久,想念學校的這些風情了。
他收起手機,往前推了一把秦丞言,笑聲散進風裏,“那快點呀哥,你快跑,要不抓進搶位置,我們可能會一路站過去。”
然而等到兩人喘着氣投完硬幣時,公交車裏早已滿滿登登了。
無數黑色腦瓜擠在一起,肩抵着肩,像層翻湧的浪。
秦丞言看着安庭把身體縮了又縮,忽然有些後悔。
他也是第一次坐公交,低估了周末A大的流量。
好在初秋的天氣不怎麽悶熱,窗戶四仰八叉地開着,涼爽的風從兩邊穿過,帶走了空氣裏各種粘膩的味道。
在第四次被踩到腳後,安庭終于擰起了眉。他四周都擠滿了人,感覺身體像是壓縮進罐頭裏的一坨午餐肉,只能任由外力來回揉捏。
這感覺令人憋悶極了,思緒一下子回到了跟傅然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擠不完的公交,吃不完的青菜食堂,需要無時無刻維護的自尊心,還有令人作嘔的腳踏兩只船。如同陷在暗無天日的泥沼池裏,往下看是漆黑的淤泥,往上看是沉甸甸的烏雲密布。
安庭抓在書包帶子上的手逐漸收緊,面色發白,打算右邊那人在踩自己一次就立刻舉手要求下車。
可那人的腳再也沒有機會踩過來了,因為下一秒安庭的小臂被一股大力抓着,毫無阻礙地帶到了最靠近後門的位置。
他後背抵在窗戶上,身體周圍被人強硬地圈出了一塊小小的“安全地帶”。再沒有一個人能靠近,不少人不耐煩地朝這邊扔白眼,但礙于始作俑者過于冰冷的側臉,還是選擇閉嘴去擠別人。
安庭愣愣地仰起頭,因為身高的關系,學長需要小幅度躬背才能跟他保持視線平行。
兩人距離極近,安庭能看見學長根根分明的睫毛、被汗水洇濕的碎發和眸底映出的自己的倒影。
而且空氣中不知從何時起,早已飄滿了一股清淡好聞的檸檬香,是安庭最喜歡的那種味道。
“對不起。”秦丞言忽然說,“下次再也不坐了。”
公交車仍然晃晃悠悠往前挪,溫度依舊燥熱難耐,身邊的人數并沒有變少,狹窄的空間如同幾秒前一樣逼仄。
但現在,安庭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忽然特別想笑。
也不是有多好玩兒,也不是有多開心。就是一種類似于重感冒剛好,睜眼看見第一縷陽光時突如其來的放松感。
他發自內心覺得,自己可以永遠相信秦丞言。
安庭看了他好長時間,看學長繃緊的唇和被人撞來撞去依然平直穩定的肩。然後他忽然埋住臉,在秦丞言圈出的“懷抱”中笑了出來。肩膀不停抖動,顫顫巍巍的,仿佛剛剛經歷了一場愉快的游玩體驗。
半晌後,他才重新擡起頭,用笑意未散的語調輕聲說,“哥,我們下次繼續坐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