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魔女的手段（下） 就不道歉……
吃完晚飯，【莉迪亞雜貨鋪】二層的房間已經被再次翻新。
牆壁上貼了米色印花牆紙，還挂了兩幅風景畫，客廳地板上鋪着一張巨大的波斯地毯，正中央是長方形的櫻桃木桌子以及配套的六把椅子，上面還擺着精致餐具和薔薇花。
莉迪亞的房間則是在床上加了樣式繁複的床帳，旁邊是三層儲物櫃和書桌，靠牆的位置立着一架大衣櫃，除卻她自己日常用的一些零碎，基本就是全部用具。
現在她正坐在床上發呆，兩手捧着一張相框。
那相框是用木頭做的，雕刻精細又繁複，塗了一層乳白色油漆，在燈光下泛着牛奶般的光澤。
裏面放着一張黑白相片，是莉迪亞和另一位少女的合影，兩個人笑容燦爛，穿着深色禮服，肩膀緊挨着，頭幾乎要貼到一起去了。
“朱麗葉。”她用拇指撫摸着相框，喃喃念道。
莉迪亞和朱麗葉是在魔法學院認識的。
朱麗葉雖然在魔法領域裏出生、長大，但是領悟力卻不如莉迪亞，甚至比一般的魔法學徒都要差一些，也因此有人嘲笑她。
一次學徒們學了新魔法沒事做，就拿朱麗葉練手，把她的課本變成青蛙，丢到了池塘裏。
這種變形魔法朱麗葉還沒有學會，變成青蛙的課本也沒有抓到，反而把自己的裙子弄得又濕又髒。
傍晚太陽落山，她站在池塘邊嚎啕大哭。
莉迪亞不是個喜歡惹事的人，白天學徒們欺負朱麗葉她都看在眼裏，本想事不關己高高挂起，但又實在不忍心，就去了池塘邊，揮一揮魔杖，把課本原封不動還回到了朱麗葉手裏，順便還把她的裙子也弄幹淨了。
“你好厲害！高年級的魔法你都已經學會了！”朱麗葉興奮得尖叫，藍色的眼睛閃着光采，至今莉迪亞都記憶猶新。
當然，印象最深刻的，還是那句話。
朱麗葉去世前的那句話。
Advertisement
“我最大的願望，就是看到神聖蘭德王國迎來和平，可我實在太笨了，只能做到這些。”她嘴角淌着血，在莉迪亞的臂彎裏奄奄一息，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如果我是你就好了……”
記憶的風吹過茫茫歲月，當年失去摯友的撕心裂肺也已經逐漸淡去，朱麗葉的願望卻一變成了現實。
“你不必是我。”莉迪亞的眼睛裏壓抑着粼粼波光。
又看了一會兒才緩緩把相片放到儲物櫃上，深吸一口氣，來到阿瓜的房前。
敲了兩下，知道他不會有任何回應，直接開門，“阿瓜，現在我要開始布置你的房間咯，你要是再不說話，我就只能按照最普通的标準來了。”
阿瓜正蜷在床上睡覺，沒有蓋被子，聽到動靜，擡起小腦袋，睡眼惺忪地看過去。
一大一小互相看了幾秒鐘，莉迪亞終于松開門把手，走進房間，“想好了嗎？”她的聲音因為偏中性，語氣也很溫柔，把不耐煩的情緒掩蓋過去了。
阿瓜還在呆呆看着她。
“嗯……”莉迪亞一根手指的指尖點在下嘴唇，“這樣好了，你先練習稱呼我，看看效果怎麽樣。”
她往前走了兩步，指着自己，一字一頓地說：“主、人。”
阿瓜沒有任何反應。
“主、人，說吧。”
就這麽反複教了幾次，阿瓜連嘴都不肯張，莉迪亞徹底洩氣了，坐到阿瓜的床邊上，深深嘆口氣。
想了想還是不甘心，擡手伸進阿瓜的劉海下面，試試溫度，收回手，“沒病啊。”
“莉迪亞。”
奶裏奶氣，帶着孩子式的沙啞。
莉迪亞瞪大眼睛，扭頭看他，“剛才是你說的嗎？”
西瓜頭輕輕點了一下。
“太棒了，阿瓜！”興奮得抱着阿瓜的頭，在劉海上落下一個吻，“我就知道你會說話！但是不對哦，你應該叫主人，叫我主人。”
“莉迪亞。”白皙粉嫩的小臉向上揚着，還是一如既往有些發呆似的表情，只是嘴唇微微抿了起來，“不叫主人，可以嗎？”
從前養的兩只貓都是叫主人，忽然有一只不這麽叫了，莉迪亞覺得不習慣，但阿瓜看起來很想叫她的名字，思來想去也沒什麽不可以的，就微笑着說：“叫我莉迪亞也行。”
沒想到第一步進行得還算順利，她站起來，環視一圈，“你想到怎麽布置自己的房間了嗎？”
阿瓜搖搖頭。
“也對，兩天前你還是只貓，現在忽然變成人，還擁有了自己的房間，肯定不知道該怎麽布置。”
雖說之前的兩只貓都沒有這種情況，他們每次在布置房間前都會做非常詳細的計劃，甚至還會畫圖紙，但貓和貓之間也是千差萬別的，更何況阿瓜并不像她的前兩只貓，生長在魔法領域裏。
他不過是一只平凡的小野貓而已，如果不是碰到莉迪亞，他被某個路人随意殺掉，丢棄在角落直至腐爛都不會引起任何注意。
想到這裏，莉迪亞在擺設好衣櫃、桌子後，又在窗臺上變出一個玻璃花瓶，裏面盛着半瓶水和幾朵綻放的野雛菊。
“喜歡嗎？”她問。
還沒等阿瓜回答，客廳泛起起紫色的強光，地板上浮現出巨大的魔法陣，是莉迪亞之前設下的陷阱生效了。
強風呼嘯着，吹得新換上的淺棕色窗簾飛到了半空中。
莉迪亞不但不覺得驚訝，反而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她邁着長腿走到門口，紫色蕾絲長裙的裙擺翻起了浪花。
阿瓜也從床上下來，跑到門口去看，莉迪亞怕他出事，不動聲色地向前走了一點。
風波逐漸平息。
莉迪亞微笑着和阿瓜對視一眼。
“咣！咣！”
櫻桃木桌子下面傳來踢踹的聲音，擺在桌子中央的花瓶三兩下就被震倒了，水灑了一地，幾支薔薇也掉在了桌子上。
“我的花瓶！”莉迪亞大喊，心中後悔太早裝飾桌面，應該先等獵物上鈎的。
“放開我，卑鄙的女人！”是一個男孩的聲音，語氣卻不像是男孩。
阿瓜蹲下來，看到桌子下面躺着一個穿黑色小西裝的男孩，一頭淩亂的白發，雙眼鮮紅，兩手緊緊貼在身側，兩條腿也貼在一起，明明沒有繩索，他卻像被綁住了一樣，四肢動彈不得，只能身體來回扭動，氣急敗壞地對着桌底又踢又踹。
桌子椅子忽然自己讓出了地方，把小男孩暴露出來。他見沒東西供他洩憤，也不折騰了，對着莉迪亞破口大罵，“你這卑鄙的女人！”
他皮膚也很白，但不像阿瓜那樣白裏透紅，而是完全的蒼白，沒有一絲生氣，張嘴時能看到上下兩排的牙齒中，各有兩顆長得異常的尖牙，即便在溫暖的燈光下，也泛着寒意。
莉迪亞把垂在鬓邊的長發捋到腦後，就這麽看着他，等不鬧騰了，才不緊不慢地問：“你叫什麽名字？”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小白毛一甩。
莉迪亞冷笑，擡手，手心“呼”地冒出一團淡藍色火焰，居高臨下地繞着他走了半圈，“你想清楚，我是魔女，你不說，我有的是方法讓你說。”
小白毛一炸，臉上泛起一片紅，眼神飄忽地說：“蘭斯洛特。”
“噗。”莉迪亞笑起來，“你叫蘭斯洛特？”
這小小的吸血鬼，雖然實際年齡應該是挺大了，但樣子還在八九歲，看着也就和阿瓜差不多高，竟然叫“蘭斯洛特”？
要知道，也有一位名叫蘭斯洛特的男人，他是傳說中亞瑟王的圓桌騎士之一，不僅骁勇善戰，而且相貌十分英俊。
相比之下，這個一頭白毛的小小吸血鬼如果能長大肯定也是一表人才，現在嘛……實在不相配。
“笑什麽笑？有什麽好笑的？”蘭斯洛特再次胡亂踢踹起來。
莉迪亞怕他碰到了桌子椅子，趕緊收起笑容，“你自己沒感覺出來嗎？你的樣子，實在很難讓人聯想到那位英勇的蘭斯洛特騎士。”
蘭斯洛特哼了一聲，“他哪裏英勇？不過是個會搶別人老婆的卑鄙小人。”
好像也确實是這樣。
“不說這個了，”莉迪亞看一眼阿瓜，問蘭斯洛特：“還記得他嗎？”
他這才注意到魔女身邊竟然還跟了一個小男孩，上下打量一番，“我從沒見過他。”
“兩天前，我搬家的那個晚上，你扔給了我一只小奶貓，還記得嗎？”
“記得，怎麽了？”
“就是他。”
“切，不可能！當晚他傷成那樣，又是被我咬的，除非我把它變成吸血鬼，不然死定了！”
聽到他這麽說，莉迪亞得意地挑眉，“是啊，要是沒有我，他必死無疑。”
阿瓜擡頭看了一眼正忙着得意的莉迪亞，眼神難得的有點複雜，很快又低下頭去，恢複如初。
蘭斯洛特背部着地躺在波斯地毯的正中央，雙腿半蜷，左右扭動着想尋找阿瓜脖子上的咬痕，然而卻怎麽都找不到，“他，他脖子上的咬痕呢？”
“我去了呀。”莉迪亞解答。
魔法領域百年一遇的最強魔女并非說笑，莉迪亞心說。
表面上別人這麽恭維她的時候，她總說他們是在說笑，但心裏早就認同這個說法了。
“這怎麽可能？這……這不可能。”蘭斯洛特眼神變得十分堅定：“你肯定在騙我，卑鄙的魔女。”
“騙你幹什麽？”莉迪亞俯身，對着他神秘一笑：“我還能治好你呢，怎麽樣，想不想變回人？”
最後那句話讓蘭斯洛特愣住了，定定地看着莉迪亞，好一陣嘴角才抽搐一下，說：“當吸血鬼……沒什麽不好的。”
聲音非常虛弱。
莉迪亞看出來他在口是心非，但也沒拆穿，站直了，“我知道我的店鋪也是被你毀的，就不追究了，但是你必須要向克勞德道歉。”
蘭斯洛特看了阿瓜一眼，又垂下眼睑，低聲說：“不道。”
“你怕是不知道魔女有哪些手段。”
說完剛要施法，就聽蘭斯洛特高聲說：“除非你把我解開。”
“啪！”
魔女打了一個響指，小白毛身上的魔法瞬間消失。他像個斷了線的木偶，四肢摔到地上，攤開。
“好了，該你道歉了。”莉迪亞說。
小白毛咧嘴壞笑，“想得美。”
接着，不等莉迪亞反應，化成一陣風，消失了。
阿瓜很着急，順着風的方向邁出去一步，想要追趕，見莉迪亞還站在原地不動，不解地擡頭看向她。
“不用追。”魔女嘴角帶着笑意：
“他會回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