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兩件……
今晚看不見月亮，開花市附近的村莊籠着一層濃霧。
一個孩童的身影出現在村子的入口處，主路的正中央。
他身材纖細，頭頂着一團雜毛，就那麽一動不動地站着。
夜風從村莊裏送來更多霧氣，也帶來瘆人的涼意，明明距離冬天還非常遙遠，這風卻有些刺骨。
血腥味。
蘭斯洛特對霧裏夾雜的味道非常敏感，聞到的瞬間就渾身緊繃起來，調動起自己所有感官，仔細觀察着村莊深處的動靜。
吸血鬼在黑暗中視力極好，即便現在很難找到一絲光亮，蘭斯洛特也能輕而易舉地看到道路兩旁建起的房屋。
現在是深夜，村莊內家家戶戶都門窗緊閉，寂靜無聲，就連看家護院的狗都不敢叫了。
忽然，蘭斯洛特察覺到什麽，攥緊拳頭，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起來，瞳孔驟縮，鮮紅的眼睛睜得更大。
輕風如同微弱的呻/吟，只見兩隊黑影擦着房屋的邊打村莊裏無聲飄了出來。
他們一個個披着瘦長的披風，領口像蝙蝠的耳朵一般翹起來，又尖又長。披風底端距離地面只有一英尺的高度，蓋住了他們的腳，行動時泛着陣陣漣漪。
領頭的在村口附近停住，差不多和蘭斯洛特平行，後面的也停下來，左右兩排面對面轉身，就再也沒動。
他們臉色蒼白，面無表情，只有眼睛泛着森森紅光。
緊接着，馬蹄聲伴着車輪聲走了過來，由遠及近，很有節奏，不疾不徐，黑夜裏只能看到上下晃動的四個燭火般的紅點。
那聲音越近，蘭斯洛特胸前的起伏就越劇烈，一只腳不自覺向後撤了半步。
兩匹漆黑的高頭大馬穿過濃霧，停在了他面前，蹄子還在踢騰着，鼻子裏發出粗/重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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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後是一輛豪華馬車，但車頂上沒有馬夫。
“是誰打攪了我的狂歡？”聲音低沉，帶着些許金屬的氣息。
蘭斯洛特咬緊牙關，把心一橫，高聲回答：“蘭斯洛特求見公爵大人。”
車門打開，濃重的血腥味席卷而來。
“是你？”
“是的，大人。”
安靜了一會兒，公爵問：“你來做什麽？”
蘭斯洛特吞了吞口水，眼睛只敢看着地面，“我，我想求您一件事。”
馬車裏傳來一陣笑聲，“還記得十年前你是怎麽說的嗎？”
“……記得。”聲音顫抖起來，“我說今後不想和您扯上任何關系。”
“嗯，記性不錯。”
蘭斯洛特抿緊嘴唇，微微弓着腰，“可我遇到了一些麻煩，不得不請您幫忙。”
話音剛落，一陣飓風從馬車兩旁刮向瘦小的男孩，仿佛有無形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從地上提到了半空中。
蘭斯洛特掙紮起來，嘴裏不住發出艱難痛苦的悶哼。
站在街道兩旁的吸血鬼沒有絲毫反應，只有披風微微浮動。
“年輕人，”公爵扶着門框從車上下來，動作慢條斯理，整理了一下衣領，他蒼白的手指上戴滿了戒指，冷眼看向年輕人：“說過的話輕易作廢，可不是什麽好習慣。”
這是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肩寬腰細，禮服樣式繁複，黑色為底，金色是主要裝飾色，烏黑的長發用黑絲帶整齊地梳在背後。
他有一張絕美的英俊面龐，臉色慘白，濃密的睫毛下一雙猩紅的眼瞳，嘴唇像刀片一樣薄，隐約能看到兩點尖牙的末端。
“我……我的家，被侵占了。”蘭斯洛特說得十分費力。
公爵終于松開他，“被什麽人？”
“魔女。”小白毛咳嗽着從地上爬起來，小西裝上沾了些沙土。
原本公爵想教訓蘭斯洛特一頓就打發他走，但在聽到這兩個字後改主意了。
由公爵為首的吸血鬼在開花市叱咤風雲，就連市長做任何決定前都要先看看公爵的臉色，但他遇到的這個麻煩，卻不能不重視。
最大的原因就是，魔女有力量和吸血鬼抗衡。一般的魔女也對付不了像公爵這樣強大的吸血鬼，可如果想威脅到他在開花市的勢力還是比較容易的。
“你想讓我幫你，也不是不可以。”公爵獰笑，“但你要重新替我賣命。”
“可以。”蘭斯洛特回答得很幹脆，他在來之前就做好了這個打算。
現在除了東城區的那棟小樓，他已經沒有任何牽挂了，如果能奪回小樓，替公爵賣命也沒什麽，以前他也做過。
交易達成，吸血鬼公爵重新回到了馬車裏。街道兩側的吸血鬼是今晚剛剛誕生的，他們護送着馬車前往下一個村莊，不久，那裏傳來此起彼伏的尖叫與嘶喊聲，然後又安靜下來。
就像上個村子今晚所經歷的那樣。
豔陽高照，火辣辣的，有些刺眼。
【莉迪亞雜貨鋪】後面有一個小院子，地方不算很大，供房子主人休閑用的。這會兒裏面正忙得熱火朝天。
十幾個枕頭大小的麻袋排成隊，一蹦一跳靠在牆邊站好，身子胖乎乎的，一到達指定的地點就立刻張開口，自己打幾個卷，露出裏面的種子。
那些種子有的像芝麻一樣小，有的像珍珠，有的像奇怪的果子，甚至還有來回蠕動的，像蟲子一樣。
不遠處，三把鏟子正在賣力鏟着土，挖出無數個小土坑，種子們開始跳出袋子一個個往坑裏走。每當一個坑裏跳進去一個種子，鏟子就用土把它埋上，再輕輕拍打一下土面。
身後緊随着三個小噴壺，裏面裝着淡紫色的液體，一旦有種子被埋好，它就會在上面噴灑一點這種液體。
整個工作井井有條，農具和種子比工廠裏的工人們還要聽話。
而就在這忙碌畫面的正前方，躺着一大一小兩個人。
莉迪亞穿着一件乳白色抹胸睡裙，長發如瀑，随意地披散着，臉上帶着一個太陽鏡，遮住了半邊臉。
她從旁邊的小幾上拿起一個玻璃杯，杯壁上還挂着幾顆水珠，裏面是加了冰塊的威士忌。
送到嘴邊，一口喝幹，再把杯子放回原處，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今天天氣真好啊，是吧，阿瓜？”
阿瓜穿着寬松的白色襯衣，下面一條淺灰色短褲，也像莉迪亞一樣，臉上帶着一個太陽鏡，遮住了大半邊臉。他也有一個玻璃杯，只不過杯子裏的是加了冰塊的白水。
但他感到非常滿足和惬意，因為他喜歡曬太陽。
貓都喜歡曬太陽。
裝威士忌的酒瓶往莉迪亞的杯子裏再次倒上酒，冰塊敲擊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響。
這次她沒有一口喝幹，而是支起上身，對阿瓜說：“來，幹杯！”
阿瓜帶着大黑墨鏡，側過頭看莉迪亞，不明白她在做什麽。
“哦對，”莉迪亞想起來阿瓜不懂什麽是幹杯，就示範了一遍，再次舉起酒杯：“明白了嗎？來，幹杯！”
阿瓜也支起上半身，白嫩的手臂在太陽的照射下泛着光，把他的杯子和莉迪亞的撞在了一起，“幹杯。”
莉迪亞再次一口喝幹，長舒一口氣，轉頭看着不遠處還在工作的農具們，露出滿意的笑容：“能邊曬太陽邊喝飲料，是不是非常享受？”
阿瓜點點他的西瓜頭。
她慢慢又躺回去，語氣變得更加慵懶：“所以你肯定也不願意做吸血鬼咯？”
“不願意。”聲音奶裏奶氣，語氣卻很沉穩。
魔女被阿瓜這副樣子逗得有點想笑，頓了頓又說：“就是，吸血鬼有什麽好的？做了吸血鬼，雖然擁有了永恒的生命，可世界上很多美好的東西都不再對你敞開懷抱了。”
“我不想做吸血鬼。”阿瓜說。
莉迪亞笑起來，“我就是打個比方，不是說你真的要做吸血鬼，雖然我用了‘你’這個字眼。”
兩個人之間安靜了一下，阿瓜忽然說：“謝謝你救了我。”
“不客氣。”莉迪亞笑得更燦爛了。
外面響起了門鈴聲，因為距離有點遠，而且農具們比較吵，聲音聽得不是非常清晰。
一大一小卻警覺地支楞起來，一同把墨鏡擡到了額頭上，盯着店鋪裏的動靜。
“請問……”
兩個人立刻扔下墨鏡，你争我搶地沖了出去。
——是客人！
——開業以來的第一位客人！
開門進到店鋪前，莉迪亞用魔法把兩人的衣服都換成了更加正式的裙子和西裝，互相檢查了一遍發型和儀态，确認沒有問題了，才緩緩開門。
還沒看清楚來的人是誰，莉迪亞就滿臉堆笑地大聲歡迎：“您好！我是【莉迪亞雜貨鋪】的老板，莉迪亞，這是我的員工，阿……咳，克勞德。”
阿瓜跟在旁邊，莉迪亞介紹到他時，禮貌地鞠躬。
第一位客人就是前幾天來幫忙整理店鋪的鄰居之一，是個中年婦女，穿着蕾絲鑲邊的水藍色長裙，身上還圍着圍裙，聲音寬厚慈祥：“我是來您這裏買酒的，莉迪亞小姐，就是上次您請我們喝的那種。”
莉迪亞記得她，名叫羅西，給人的感覺有些腼腆，但是個熱心腸，“您想買我的酒？”
“是的，小姐。”
“是我釀的那種葡萄酒？”她從沒想過哪一天自己釀的酒竟然還會有人想花錢買，有些反應不過來。
阿瓜已經幫忙從二樓取來了，遞給羅西。
“謝謝你，克勞德先生。”羅西接過酒，俯身對阿瓜說，語調更加慈愛，又直起身問：“多少錢？”
莉迪亞眨眨眼：“呃……不要錢。”
“不要錢？”
“是的，您能喜歡我釀的酒，我已經很高興了。”
“這怎麽行？這麽好喝的酒，理應要付錢才是。”
莉迪亞和阿瓜互看一眼，“那……就30芝幣好了。”
“才30芝幣嗎？您真是太好心了，莉迪亞小姐。”羅西一邊說一邊把錢遞給阿瓜，臨走時又依依不舍地回過身，“您一定要漲價才行，您的酒絕不止這個價，再見！”
門鈴聲再次響起。
一大一小并排站着，目送客人離開，半晌莉迪亞才緩緩低下頭看向阿瓜，阿瓜也擡起頭看向莉迪亞。
“我們……做成了第一單生意？”莉迪亞問。
阿瓜鄭重地點了一下頭。
“耶！”她伸出兩手和阿瓜擊掌，兩個人勾肩搭背地往後院走，“今天必須要慶祝一番才行，走，喝個痛快！”
“我也能喝酒嗎？”
“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