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拈花一笑,(1)
阿遙第一次見到顧望之,他正站在桃夭青枝下執筆練字。
風過葉動,吹得那青衫衣擺簌簌輕飄,阿遙看的有些迷離了雙眸,只覺那抹秀欣風骨稱得上谪仙之姿,若是再過些年歲歷練沉澱,只怕是一回眸,便會引得無數癡情女子傾心不已。
阿遙這般想着,不顧一旁正在和顧老太爺敘舊的外祖父,便是“咯咯”的笑了起來。
小院本就安靜,阿遙這一笑,引來兩位老者側目,連不遠處正要落筆的顧望之也好奇的轉了視線。沾飽墨汁的筆尖臨空定在了如雪般的宣紙上,香墨綴滴,一點散開,恰似一朵盛開怒放的桃花,濃的化也化不開。
“鬼丫頭笑什麽?”趙老太爺捋了捋白花花的羊尖胡,輕瞪了一眼依偎在自己腳邊的外甥女。
阿遙一愣,沒想到自己竟笑的過頭了些,偏偏禮數已失,便也無心遮掩,大方道,“阿遙素來沒見過像顧家哥哥這樣漂亮的人兒,一時之間不禁想哥哥若是再長大些,想來顧爺爺家的門檻都要被媒人給踏破了吧。”
她聲音稚嫩甜糯,出口的話卻未見孩童稚氣,反而還隐隐的有些老成滋味,一時之間倒叫聞語者不知作何反應了。
趙老太爺自是知曉這個寶貝外孫女那乖張的性子的,随着顧老太爺驟然發出的爽朗笑聲,趙老當下便曲指往阿遙額頭上敲了一個“爆栗”道,“在家裏鬧騰也就罷了,眼下出門做客也這般不安生,便由你外祖母說的,女孩子家家就應該待在閨閣繡花撫琴才不會出事兒。”
“外祖父。”阿遙苦着小臉捂着額頭,輕輕的撒了一聲嬌便收斂了調皮勁。可偷偷的,她卻忍不住撇了目光往桃樹下瞧去。
果不然,那溫潤俊逸的翩翩少年已悄悄的紅了臉頰……
那一年,木香盈盈,芍藥飄香,當時阿遙五歲,顧望之十二歲,之後便是漸漸相熟。本就是最青澀的年紀,說不上兩小無猜,可那情分卻是日久不淺的。
有道是風一更,雨一更,露沾月明處,歲歲靜無聲。只眨眼間,四年時光細水而逝,沉了青澀,濃了心意,那竹馬青梅,終究也生出了別樣的思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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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字數不太夠,容我作弊一下!還是沒忍住開坑了,我知道棄妃為後我還沒完結,也知道這樣開坑信用度會大打折扣,不過種田文的好處在于細水長流,講的就是過日子。您今兒連看三章也成,您連着三天都不看也成,沒大陰謀,沒大伏筆,沒大起大落,也沒大坑。
感情是主線,可也不是唯一的主線。年代背景完全架空,女主穿越,基本以明清為基礎,但是各位看官切莫切莫深究,咱這個只是小說,不是史記文獻,考據黨們千萬不要死抓不放,煩請所有考據黨繞道行之,我在這兒三鞠躬哈!
至于棄妃為後,我會完結的,只是還是那句賴皮的話,完結時間不定,但是我不會告訴你們我已經在存稿了,準備寫完全部丢上去!你們別催,催了我會哭的!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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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要謝謝大家支持,我以前看文也是因為看着看着被坑了被忽悠了才開始自己動手碼字的,大家不妨也試試,一旦自己開始碼字了,坑文的憂傷很快會被抛諸腦後的哈哈哈……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一章 小青衫微雨愁辭(一)
洪武二十一年春末夏初
梅花開盡百花開,青梅煮酒蕊香來。
顧府的清涼閣依舊安安靜靜的,阿遙躲着雨點跑進來的時候卻見顧望之泰然自若的坐在屋檐下,跟前放着一張矮幾,茗香袅袅,濃郁襲人。只那一眼,便讓阿遙的心就這麽跟着慢慢的沉了下來。
“攬月呢?怎麽就你一個人淋着雨跑進來?”顧望之見了她也不起身迎,一邊問一邊往杯中倒滿熱茶,又騰出手拿起了桌上幹淨的帕子遞給了跑進屋檐的阿遙。
阿遙未見客氣,接過帕子便拭去了衣裙上的雨滴,可落座的時候淺眉卻是微蹙的。
“怎麽?”顧望之的聲音這才微微的聽出了幾分擔憂。
阿遙見他莫名緊張起來,不禁柔了小臉上的神情輕語道,“攬月折回前廳拿傘了,我沒得耐心等,便就先跑來了。”
顧望之一聽,蹙眉道,“越大越沒樣子了,這麽大的雨你跑過了流芳臺,回頭萬一着涼生病可怎麽是好!”
阿遙見他面露關切,心裏存着的最後一點不悅也全化沒了,便是徑直端起了顧望之面前的杯盞三兩口就把那熱茶咽下了肚,随即笑道,“宸玉哥哥煮茶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以後我若有你一半的話也就勉強能做個有賢之女了。”
“就你這般牛飲能品出什麽好壞。”顧望之一邊說一邊瞪了她一眼,随即起身轉進了屋。
不消片刻,但見他拿着一件灰鼠寬袍走了出來,不由分說的就壓在了阿遙的肩頭,“穿好了,我這就讓人給你熬一碗姜湯去,若是真染了風寒我在趙老太爺面前可怎麽交代。”
可顧望之還沒來得及轉身,便被阿遙執手拉住了衣袖。
他一愣,回頭卻見阿遙安安靜靜的盯着桌上的空杯,似喃喃自語的說道,“宸玉哥哥,宣城來了信,說想接我回去過年。”
若無旁人,阿遙從來都是直呼顧望之的字名的。她總喚宸玉、宸玉,便只有顧望之這般俊秀如仙的容貌才擔當得起這兩個字。
這若是換做旁人這般拿他顧望之的容貌做文章,他定是要當即翻臉的。偏偏是阿遙,顧望之心裏便存了縱意,這些年也就随她這個丫頭片子肆意直呼字名了。
“就說你藏不住事兒,來的時候便瞧出你臉上氣呼呼的模樣了。”顧望之聞言,本有些責問的語氣便柔了許多,“好歹宣城那裏就是你的家,要接你回去過年也是理所應當的,這有何可惱的?”
阿遙怔怔的看着空杯中殘留的茶漬,心裏不禁嘆了口氣。也是,兩世為人,前一生在那繁華都市裏受的氣吃的苦還少麽?怎的眼下活在了古代,成了富家小姐嬌慣了這些年,反倒是越來越沉不住氣了呢……
“若說要分別,宣城可還早着呢,我這兒下個月就要啓程了。”沉默許久,直到外頭漸大的雨聲潮濕了阿遙的心,顧望之才淡淡的開了口,語氣中聽不出情緒。
阿遙纖細的指尖剛剛觸碰到茶壺的壺沿,便如同被燙着一般堪堪的縮了回來。“去幽篁寺游學嗎?”這事兒早些年阿遙便略有耳聞,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快。也難怪,今日外祖父說什麽都要來一趟顧家,想來也是知道顧望之很快就要離府了。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一章 小青衫微雨愁辭(二)
大周豪門世家,除去那些乍貴新富,待到嫡子弱冠以前,多會送去遠方游學。若是文士詩書傳家,便會把孩子送去習武強身健碩體魄,令文者矯健,嬌而不弱;若是禦林武将府邸,則會把孩子送去精習文史鑽研筆墨,令将者睿智,孔武有才。
這一做法雖并未成文,可效仿之人卻比比皆是,多少年沿襲下來倒是繁盛了不少武門寺院和文彙私堂。這其中,便以幽篁寺和白鷺堂為首。
阿遙一邊想,一邊擡起了頭想看清顧望之的神色,卻見他淺笑不語,一時也不知道要如何續話,便落落起身道,“幽篁寺不比懷陽,都道那兒冬寒夏暑十分難耐,宸玉哥哥……可記得要多帶些避寒驅蚊的物件才好……”
阿遙說罷,轉身就跑出了廊檐。外頭雖雨勢漸止,可到底還是寒意淋淋的,但顧望之竟沒有阻止她。
他雖未及弱冠,可也快十六了,男女之間那些事兒,顧望之即便嘴上不說,但心裏卻還是清楚的。可阿遙還小,即便聰慧靈透,但到底也只有九歲。有些事,顧望之不想操之過急。
“上回夫人還問了陸家小姐的生辰八字,三爺若是喜歡,何不……”顧望之的身後傳來了一個輕盈的聲音,一字一句點到為止,像是詢問,又帶了一點點的篤定。
顧望之一回頭,果不然看見大丫鬟慧語正端着一碟子鮮果站在廊子下,眉眼帶笑,舉止婉約。
“這話也能信口胡謅的。”顧望之非但沒有笑,反而還沉下了臉。
慧語一愣,當即便端着果盤垂了頭道,“是奴婢亂嚼舌根了,任三爺責罰。”
顧望之靜靜的看了慧語一眼,便轉身進了屋,那一臉色沉思,倒叫人看不出他真正的情緒。
夏雨如絲,飄入廊檐沾了青磚,卻是送了伊人愁了良人,語不訴,誰知七竅玲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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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未時,阿遙跟着趙老太爺回府的時候正撞見千月莊的人從裏頭出來。阿遙留心看了一眼,是外祖母慣用的老師傅,她心裏一緊,便多少明白了一些。
“去故安堂給你外祖母請個安,晚上就在那裏擺膳。”趙老太爺見外孫女神色微斂,不禁微微的嘆了口氣。
阿遙聞言,福身點頭,乖巧的說道,“我讓何媽媽燒一個外祖父愛吃的雲肉雞絲煲,外祖父一會兒可要早些來。”說罷便轉了身往內院走去。
趙老夫人的故安堂就在內院的南邊,穿過翠鳴池,再踏過一座石橋,轉進了回廊走過小花園便就到了。
阿遙進去的時候,趙老夫人正對着一大堆的澤光綢緞左右挑着。
“外祖母。”她輕輕的喊了一聲,然後接過了一旁紫鵑遞上的濕帕子擦了手。
“回來了?”趙老夫人年過五旬,鬓生華發,卻眉宇露神,精氣十足,瞧着身子骨便是硬朗的很。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一章 小青衫微雨愁辭(三)
“外祖母又要給我做衣裳了?”阿遙嘴角的笑有些虛浮,也難怪,年底去宣城過年這事兒她是打心底裏舒服不起來的。
“小小年紀心思轉的這樣快,也不知是誇你好還是不誇你好。”趙老夫人聞言,淺嘆一口氣便拂了桌上那幾匹上好的緞料,拉過了站在跟前的阿遙道,“可是眼尖瞧見千月莊的人了?”千月莊是懷陽小城出了名的繡莊,裏頭有兩個老師傅是京城待了多年回來養老的,手下教出了七八個徒弟那也都是上的了臺面的。沈府上上下下的衣裳繡物,清一色全出自千月莊。
“近的四月外祖母才給阿遙新做了四套衣裳,您和外祖父的也都添置了,沒得才隔了一個多月又要千月莊置辦衣物了。”阿遙的掌心貼着趙老夫人的掌心,眼底略過一絲惆悵道,“其實外祖母,阿遙的衣裳真的夠了,也無非是去過個年,出了正月便能回來了。”她後半句話說的很輕,似在同趙老夫人說,又似在同自己說。
趙老夫人目光一黯,拍了拍她的背道,“你從小在趙府長大,雖這兒上上下下只有你一個小姐,可外祖母知道你知書達理,是個聰慧的孩子。那兒……到底是你的家,你心裏有什麽怨氣,進了門也不能顯出來,再怎麽,你都是陸家的嫡女,你可記住了?”
阿遙聞言,心裏冷冷一笑,卻終歸不好駁了趙老夫人的話,只能無奈的點頭道,“外祖母放心,阿遙知道。”
“若是真的有辦法,外祖母也會攔在你前頭的,可你父親來信說的……诶,罷了罷了,好歹也就去一個多月,回頭讓你外祖父親自去接你回來。”趙老夫人說着說着眼底就泛起了濁光。
阿遙鼻尖一酸,堪堪的轉過了頭去。
她魂穿古代重生一世,若說這大周國,真正心疼她把她當家人看待的,也只有外祖父、母了。承歡趙家二老膝下這八年來,祖孫三人的感情本就不言而喻,更別說等着她的陸府,是個怎樣令人糟心的多事之地了。
只光想想這些,阿遙就覺得頭皮發麻,直覺想就這樣幹脆一病不起,賴在趙府撐過這半年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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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因為又要上班又要帶娃,時間真的不算固定,一開始每天日更,每更一千,如果有幸能夠入V,每天一更每更三千。當然會有不定期的加更的,不過我這次開坑雖有準備但也比較倉促,只是這個故事我醞釀了很久,也非常喜歡。所以才一個沒忍住開了。目前的狀态是一邊更新一邊存稿,你們懂,你們不想看斷更,我作為一個碼字的更不想斷更啊!
女主的性格麽,表面淡定實則是個傲嬌的穿越女,大家可以不喜歡她,但是不能忽略她,因為她從頭到尾就是女主,不是白蓮花,沒有金手指,她要的只是想法子過好自己的日子而已,對于我現在已為人婦人母的生活狀态來說,我覺得我不寫種田文就是暴殄天物啊哈哈哈!咳咳……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二章 小青衫微雨愁辭(四)
洪武二十一年整個夏天都暑氣難耐,轉眼已過九月,卻依舊熱的人一點精神都提不起來。
早在六月底的時候顧望之就動身去了幽篁寺,這一走前後也有三個月光景了。倒是每隔半個月便來一封信,洋洋灑灑總能寫滿兩頁蟬翼宣紙。從山林美景寫到所見所聞,又從人情世故寫到課業專攻,這其中自然不乏一些有趣的事兒,倒也能讓阿遙在煩悶之餘笑上一笑解解乏。
只是日子越過,阿遙臉上的笑意便是越少。
懷陽離京都宣城相距甚遠,先走陸路再轉水路最後走十多天的陸路,前後加起來趕緊趕慢的算也要一個月的時間,也就是說過了秋天,阿遙就要準備動身出發了。
“到底是嫡女,若是趕着年頭回去,只怕要讓府上的人看笑話的。”趙老夫人近幾日總是會在晚膳後留阿遙閑聊片刻。可說是閑聊,卻每每都不忘耳提面命,唯恐阿遙心裏存了氣,舉止行為就不那麽像大家閨秀了。
祖母勝母,阿遙打出生起便沒了親娘,親生爹爹又是個沒心沒肺的混賬東西。這八年來,趙老夫人是真正把阿遙當成心頭肉一般養着的,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可是再怎麽小心翼翼,卻還是躲不過該來的命。
“你從生下來便養在懷陽,宣城那兒雖說是你正正經經的家,可到底從未回去過,想來也已經物是人非了。”趙老夫人說着拉起阿遙的手捂在了自己的手心又道,“你此番回去,若是大家都客客氣氣也就罷了,若是膽敢有人對你不客氣,你也定不用忍氣吞聲的。你是什麽身份陸家人都再清楚不過了,沒得要給那些人服軟的。”趙老夫人的話說穿了就是一個道理,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阿遙聽完後淺淺的笑道,“外祖母放心,有秦媽媽在,阿遙不會吃虧的。”秦媽媽是當年趙舜華的陪嫁媽媽,趙舜華便是阿遙的娘親,趙家嫡女,陸家大老爺的原配。但到底紅顏薄命,十九歲的時候趙舜華生下阿遙便撒手人寰了。秦媽媽是府上的老媽媽,精明世故多少年,又是手把手帶大阿遙的,阿遙這話說的倒也有篤定的道理。
趙老夫人聽她這麽說,便抹了眼角的氤氲欣慰道,“外祖母知道你年紀雖小但行事穩重心裏又有章法,去陸家不會有什麽事兒的。便也應該讓他們陸家人瞧瞧,府上的嫡女即便是從小養在親娘故居,也是錦衣玉食學禮不落的名門閨秀。”
當年,雖然把阿遙抱回趙家是為了那一口咽不下去的氣,但是說到底趙家二老也是真的疼這個外孫女的。
趙老太爺當年是梁州總督,官至正二品,為人正直清廉,誠憲帝對他也是贊賞有加的。辭官回鄉後,他在老家懷陽定了居,開了學堂設了善寺,清清悠悠的安度晚年。雖已是兩耳不聞朝中事,可這些年來依然有許多趙老太爺以前的門生前來求教,其中也不乏有些聲音是希望趙老太爺再度出山入世的。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二章 小青衫微雨愁辭(五)
正是這樣的一個睿智老者,給阿遙取名為雲蓁,取意“雲蒸霞蔚,花葉蓁蓁”,趙老太爺就是希望膝下這個唯一的外孫女能活的絢爛、充實又平凡。也是因為趙老太爺堅持,阿遙三歲便開始啓蒙,除了女兒家必讀的《女戒》、《女訓》之流以外,也開了課專門學了《論語》、《孟子》這一類女兒家不太涉獵的。
趙家二老便是這樣用心在阿遙的生活閨學上,才讓阿遙九歲便出落成了恬淡貞靜,心寧不躁的性子,不過當然,這同她魂歸古代兩世為人也有很大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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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十月,阿遙就一下子覺得日子變得愈發緊張了起來。
去宣城過年這件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古代不比現代便捷,要挪換個地兒,除了路途遙遠之外,平時穿的戴的用的也是要一并帶了齊全的。更何況隆冬嚴寒,阿遙光是換的衣裳就收拾了整整一大箱籠。
“小姐白日裏頭就說要收拾首飾了,眼下晚膳都用好許久了,倒也不見小姐挪一挪身子動一動。”暖香塢裏靜靜的,待到攬月端着一碟菊花糕掀簾進屋,方才打破了一室的安谧。
阿遙正倚着窗沿發呆,聽見攬月的聲音偏了頭笑道,“就你嘴巴最利。”
“小姐可別笑話我。”攬月将碟盤放在了矮幾上道,“這年要在宣城過,衣裳首飾可都是頂有講究的,小姐早些準備才不至于臨時忘這忘那。”攬月是家生子,爹是莊子上管賬的,娘是前院負責分派人手的老媽媽,她今年剛滿十四歲,自阿遙住進趙家,她便一直服侍在暖香塢,和阿遙的情分自是不能同那些疏淺的旁人相比的。
“我哪裏不曉得,只是懶得歸整罷了。”阿遙嘆了口氣,看了看矮幾上的碟盤問道,“怎的這幾日晚上日日有夜宵小食?”阿遙幾乎不太吃夜宵,小廚房裏的媽媽也是知道的。往常雖也會隔三差五的送些過來,可這兩日送的卻是勤快了些。
“是老太太吩咐下來的。”攬月說着用幹淨的絹帕拿了一塊菊花糕遞到阿遙的唇邊道,“許是瞧着小姐這兩日胃口欠佳,老太太特意吩咐小廚房日日要給小姐備夜宵。”
阿遙聞言,眼神暗了暗,便伸手接過了甜糕,安安靜靜的吃了起來。
菊花糕甜而不膩,裏頭參了一絲一絲金黃的菊花花瓣,入口即化,軟糯清香,阿遙被這香氣勾起了食欲,倒是三塊下了肚方才覺着飽了。
“诶,再挨再躲也過不了這一節。”随手把碟盤中剩下的菊花糕賞給了下面的小丫頭們,阿遙一邊喝着熱茶一邊看着攬月道,“此番前去宣城,說着是主,實際也就是客人。”阿遙自嘲的笑了笑繼續道,“動作也別太大,我想着就帶着你和竹韻,反正頂多去兩個月也就回來了。”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二章 小青衫微雨愁辭(六)
當天晚上這一思忖,待第二日,阿遙的動作果然就快了起來。暖香塢裏頭都是跟了她三、四年的丫鬟媽媽,但凡只要阿遙一聲令下,手裏的活兒都是幹的非常利索的。
就這樣,在阿遙收到顧望之第十一封信的時候,她也要準備啓程動身去宣城了。可偏偏走的那天卻是天公不作美,臨着出門竟淅淅瀝瀝的飄起了冬雨。
阿遙卯時未到就起了身,雖沒有賴床,可眼底泛着的淺淺淤青卻是顯而易見的。
“小姐且等等,我這就去提熱水。”聽見裏屋的動靜,在耳房守夜的竹韻便打着哈欠掀簾而入。
“外頭可是下雨了?”糊了嶄新油紙的雕花窗棂擋去了寒意冰雨,去沒有擋住那延綿不絕的落雨聲。阿遙只覺得天公不作美,聽着那陣陣雨聲心裏就頓生涼意。
“是呢,今日怕是要早些走。”竹韻一邊說一邊出了屋子,眨眼的功夫便提了熱氣騰騰的銅壺進來。
因着還要趕好些天的路程,阿遙便讓竹韻給自己尋了一套寬松舒适的衣裳,盤金彩繡的棉衣配了銀紋繡百蝶度花棉裙,簡單大方,倒是很适合舟車而着。
過了卯時三刻,阿遙便去主屋請安辭別。
到的時候裏頭已經隐隐有了燭光,她今日起的早,卻沒想着趙老夫人起的更早。而且令她更加沒有想到的是,當她踏進屋子,竟還看到趙老太爺端坐頭案前的硬朗身影。
“外……祖父。”阿遙一早還未徹底開嗓,一出口便是沙啞一片。
平日裏趙老太爺大多睡在外院書房,今日這個時辰在內院見到,想必是他老人家特意早起來送自己的。
阿遙這樣一想,心裏一酸澀,眼角便浮上了一層氤氲。
“此番去宣城,有張伯、陳伯并了武衛護送,定也是安全的。你一個人出門在外不比在家中,切記要收斂性子,莫要惹是生非。”趙老太爺見着阿遙,便淡淡的開口吩咐了起來,只是那語調中,多少聽出了一絲惆悵和心疼。
“阿遙記住了。”阿遙安安靜靜的垂首而立,小小的身板挺的筆直。
“見着你父親……”趙老太爺明顯想緩和些什麽,可是話到嘴邊卻又堪堪的收了回去,“罷了,你平安的去,平安的回便是最重要的。”
“記得外祖母同你說的,再怎麽陌生,你畢竟是嫡女!”一旁的趙老夫人見縫插針,雖眼角沾淚,可說這話的時候卻語氣凝重,不容阿遙有半分的遲疑。
阿遙重重的點了點頭,然後吸了吸鼻子擡頭看着面前二老道,“請外祖父、外祖母放心,阿遙這次去一定不會給趙家丢臉的。”
趙老夫人見她如此,便是再也沒有忍住,一把拉過了阿遙摟在懷裏念念叨叨的抹起了淚。阿遙本就欲哭強忍,眼下被趙老夫人這樣一抱,當即鼻子一算,堪堪的哭了起來。
而趙老太爺見狀,雖白眉微皺,但到底也沒有說什麽話,只輕輕的嘆了口氣便起身出了主屋。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三章 小青衫故人宅院(一)
雖啓程那日秋雨纏纏,但此番從懷陽去宣城,路上到都是順順利利的。
阿遙本是名門閨秀,一路瑣事自然有随行丫鬟媽媽左右打點。通行的武衛又都盡責盡職,大管事陳伯也是個衷心護主的,因此這一路上,阿遙除了覺得有些折騰颠簸睡不踏實之外,倒也并無別的鬧心事兒。
一行馬車踏上宣城官道正是暖午十分,阿遙只感覺清晨那一陣碎碎的颠簸感消失了,此時此刻的路平坦順暢,連帶着馬兒的速度都歡快了一些。
“去前頭問一下趕車的小厮,可是入了官道了。”阿遙正捧着一本《大山川志》,感覺到座下些微的差距之後,她擡了頭,對着一旁正在整理小物件的攬月吩咐道。
攬月聞言點頭推了車廂門而出,不消片刻便笑眯眯的進來道,“小姐猜的好準,正是上了宣城的官道呢。”
“進城還要多久?”阿遙放下手中的書冊點了點頭。
“說是還要一個多時辰。”攬月上前收起了阿遙擱下的《大山川志》
“我眯一會兒,半個時辰以後你喊我起來。”阿遙說着便就着軟枕靠在了廂壁上。近一個月的舟車勞頓,從最開始的惶恐不安到眼下的淡然冷靜,阿遙覺得離陸府越近,她反而越定心。但是想着要見陸家一大堆從未見過面的宗族親人,這般蓬頭垢面的可不行,該注重的儀表穿着還是要注重起來的。
正如外祖母說的,縱使是第一次,可她也是陸家的嫡女。端架子擺臉色的事兒她不會做,可也不能失了體面。
陸府離皇城不算近,坐落在宣城北邊的廣寧街,占了整條街的一半,說大不大說小确也是不小的。陸老爺陸文恒年過四旬,為官二十餘年,眼下穩坐通政使司副使之位,按着他的年紀來說,正是壯年有為之歲。
然,誠憲帝年歲漸高,疑心之患有增無減。這些年來,天下太平邊境無擾,帝唯恐武職大臣擁兵自重,又怕外戚專權危害社稷,惟獨對文官信任有加,使得整個朝堂重文輕武,倒是給了像陸老爺這種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文官很大的作為空間。
所以陸家這些年是一年比一年風光,一年比一年闊綽。單看府邸,從十幾年前的三進小院子遷至現如今占了半條街的大宅,陸家的地位變化就可見一斑。
阿遙正這樣斷斷續續的思忖着,只感覺馬車漸行漸緩,片刻後便停了下來。
“小姐,到了。”攬月開了廂門,仔細的将阿遙扶下了車。
阿遙擡頭望去,只見偌大的陸府灰牆高壘,瓦檐飛翹,半新不舊的朱漆大門左右齊敞,三層臺階之上,站着一排高矮不一的男男女女。
阿遙眯着眼,只覺這場面肅穆有餘溫情不足,與其說是開門迎女,倒不如說是恭迎貴客。
貴客?她忽然嘴角微漾,是啊,她可不就是陸府的“貴客”麽。
這樣一想,阿遙便偏了頭去看右手邊的秦媽媽。見秦媽媽也正目不轉睛的望着自己,阿遙心一松,便笑着開口道,“少不得要媽媽一一做個介紹。”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三章 小青衫故人宅院(二)
秦媽媽展眉一笑,虛扶着阿遙便緩步上了陸府正門的高階。
“老爺。”秦媽媽開口第一聲便是沖着陸老爺陸文恒的。她姿态做的足,行的是半膝禮,頭一直垂着,等着陸老爺發話。
“這一路颠簸的,媽媽辛苦了。”陸文恒的聲音比阿遙想的要清澈,連帶他的人也比阿遙想象的要年輕的多。
“父親。”這兩個字在來的路上不知被阿遙默念了多少次,如今說出口,只感覺澀味綿綿,毫無感情。
感覺到陸文恒正在打量自己,阿遙便擡頭迎上了他的目光。
這個被自己稱為“父親”的男子,面冠如玉目光溫旭,可眉宇間的那抹疏離感卻太過明顯,令人無法忽視。
阿遙見狀,面無表情的轉了視線,随着秦媽媽的聲音看向了陸老爺身邊的女子。
“夫人。”
所謂“夫人”,其實只是陸文恒的繼室罷了。
林素娘林氏,這個在她剛出生沒多久就操控了她去留的女子,此時此刻正是嘴角噙笑,媚眼如絲,一身胭紅色漩渦紋紗錦緞裙衫襯得她膚若初雪,盈盈動人。
阿遙不免有些錯愕于她的年輕貌美,便是透了探尋之意。只是林氏的笑和陸文恒眉宇間的表情一樣,疏離又漠然,冷的令阿遙不免輕輕一顫。
“母親。”但到底重活了一次,即便心裏再不舒服,阿遙也比尋常八歲孩童來的沉着冷靜。
林氏眼睫一顫,忙不疊笑道,“六娘子一路辛苦了,回頭進了府,去瞧瞧特意給六娘子整理出來的小院可還滿意。”話語間倒仿佛她同阿遙就是至親,不過小別了個把月的光景罷了。
阿遙一時有些不适應林素娘對自己的稱呼,愣了半晌才想起,自己在陸家女兒中排行第六。
可面對林氏絮叨的熱情,阿遙卻只輕輕的一颔首,随即順着秦媽媽轉了視線。
陸老爺和林素娘的身後站着三個男孩兒,雖都是年幼青澀之貌,卻也是俊俏有神的,穿着打扮也皆不俗。
“六妹回府過年,父親和母親不知有多高興呢。”率先開口招呼的是大少爺陸青遠,一派少年老成。
“後院的姐姐妹妹都等不及要見見六妹了。”緊接着說話的是二少爺陸青致,可細聲細氣的語調卻是少了一些從容。
倒是小七少爺陸青松只是“呵呵”的憨笑,愣頭愣腦的像個虎頭小娃娃。
阿遙一一同三兄弟行了對禮,寒暄了幾句客套話,便由秦媽媽陪着同衆人一并進了陸府大宅……
一進宅子,阿遙才感覺到陸府确實比自己想的還要大。單是前頭外院便有兩進,過了垂花門是內院,裏面還有兩進。
雖說是皇城帝都,六進的大宅也不算少數,可十幾年前陸老爺還只是個翰林院的小小編修,雖陸家前後倒也出過兩個舉人,但家底畢竟還是很薄的。也是陸老爺自己的努力奮發,考上了進士,又在翰林院遇到了有知遇之恩的禮部尚書梁大人,這才有了今日這坦蕩蕩的亨通官運。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三章 小青衫故人宅院(三)
但這些話都是阿遙早些時候斷斷續續從趙老夫人口中聽到的,當時她是不以為然的,可如今親眼目睹,倒覺得陸家眼下确實稱得上“家門興旺”這四個字。
“這淺草閣本來是你父親的小書房,前年修葺院子,你父親就把書房搬去了前頭,這裏就騰出了空。”一行人浩浩蕩蕩的穿過垂花門直往東南角走,進了二道門放才停了步子。說話的是林氏,如今她是陸家的當家主母,內院的事兒自然有開口的資格。
“本就是坐北朝南的小院,知道你答應了回來過年,入秋的時候就命人把牆都重新粉了,窗上也糊了新的油紙。”林氏說話慢條斯理的,她聲音糯,帶着一點軟軟的嬌音,聽着倒不大像北方人反而更像南方人。
“辛苦父親母親為我準備這些。”阿遙對着陸老爺站定的地方微微曲了曲膝。
陸老爺小清了一下嗓子道,“行了,一路風塵仆仆的,想必你現在就是想好好的歇一歇。既然已安全到了,你就安下心。離晚膳還有一個時辰,有什麽要聊要敘的用了膳再說也不遲。”
“老爺說的是。”林氏淺淺一笑,先是吩咐下人趕緊把阿遙馬車上的箱籠搬進屋子,再遣了一直跟在陸老爺身後的三位少爺和圍在周圍的丫鬟老媽子,最後方才同阿遙說道,“熱水備着,銀絲炭中午就燒着了,六娘子快些進去歇歇腳吧。”
兩個人的話說的皆滴水不漏,旁的人不知道的,還以為阿遙便是從小就在陸府長大的,竟是連半點生分都瞧不出。
但偏偏阿遙确實有些累了,颠簸了将近一個月,雖沒有出什麽岔子,可她第一次離開懷陽遠行,這從頭到尾她就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安生覺。
眼下聽陸文恒都發了話,自然不會再堅持那些虛禮,也沒心思去陪這一家子人演戲做場面,便是寒暄了兩句後就帶着自己的人進了淺草閣,将那一派“溫情模樣”統統關在了屋門外。
“小姐,洗把臉先睡一會兒吧。”一進屋子,攬月就從後頭走上了前,服侍阿遙脫了鬥篷繡鞋,徑直上了暖炕。
阿遙聞言輕輕搖了搖頭,對着屋子裏站定的秦媽媽、攬月和竹韻道,“既住進了陸家,之後便要改口稱我六娘子了,或喊姑娘也成。”連阿遙自己,都在心裏默默将“六娘子”這三個字狠狠的默念了十來遍方才繞過彎來。
如此,也算是當的起外祖父母所言的嫡女姿态了吧。不論如何,外祖母說的沒錯,宣城這兒畢竟是她正正經經的家,就算她有千百個不願意,她卻是永遠姓陸的。踏入陸府,她已不能再用外祖父給自己取的乳名了自稱了,她是阿遙也是陸雲筝,陸家六娘子。
而秦媽媽三人聞言,不作響聲,只異口同聲稱了是。
六娘子見了點點頭,心中一片悵然,嘆了口氣靠着身後的絲繡軟枕松了筋骨對秦媽媽道,“媽媽也先休息休息喝口熱茶,待一會兒暖和了就勞煩媽媽去同陳伯清點清點箱籠,該整理的也整理一下,既然要在這兒過年,便就要有個過年的樣子。”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四章 小青衫故人宅院(四)
說起來六娘子年紀雖小,可素來主意正、行為端,趙家上上下下的媽媽們丫鬟就沒有一個把她當成孩子一般看待的。
眼下秦媽媽便是,雖面帶倦容,但卻聽六娘子的吩咐聽的十分認真仔細,并無半點敷衍之态。
“小姐……六姑娘說的是。”一時改口不順,秦媽媽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來的時候老太爺也吩咐過,到了陸家,除了陳伯留下,其餘的随行武衛休息三日便要動身回懷陽的,六娘子您看……”意是在問這幾日要如何安頓這些一路盡忠護主的寒士們。
“晚上的時候我問一下……父親。”“父親”兩個字對六娘子來說是陌生而冰冷的,以至于她每每說到都覺得仿佛在提一個從未存在過的人一般,“不過這兒有些銀子一會還要秦媽媽跑一趟分給武衛們,算是給他們的貼己銀子。”
六娘子一邊說一邊從随身帶着的包裹裏取出一個滾金邊的楠木盒子,然後從盒子裏拿出了五個紅錦荷包。
秦媽媽笑顏颔首,這才知道雖在懷陽看着姑娘是幾千個幾萬個不願意,但到底還是有備而來的。
這才是大家閨秀的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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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老爺正值壯年,眼下也算的上是的京城新貴,臨近年關,自然應酬不斷,所以六娘子前腳進了淺草閣,陸老爺轉身就去了前院。
林氏見狀,便帶着陸青松,同陸青遠和陸青致在垂花門前分道而行。陸家大少爺和二少爺去年就從內院分了出來各自單獨在前院住開了,眼下只有年紀還小的七少爺陸青松跟着林氏住在內院。
“母親,來的六姐姐看着冷冰冰的,不好玩兒。”陸青松是五姨娘所生,五姨娘是林氏的陪嫁丫鬟,此中情分自然不淺。所以陸青松雖沒有明着養在林氏的屋裏,但吃穿住用卻也和嫡出并無兩樣。
“她是你六姐姐。”林氏牽着陸青松的手,步子邁的很緩,後頭跟着的老媽媽和丫鬟們自然也只能放慢了腳步。
“我有好多個姐姐了,不要這個六姐姐。”陸青松“哼”了一聲轉過了頭,可拉着林氏的小手卻緊了一寸。
林氏笑着垂下頭看了一眼陸青松,轉身帶他進了正堂——月然居。
暗玄閃金的地磚襯出了林氏那張精致卻不帶表情的臉,她一進屋,就看到七娘子盤腿坐在床邊的炕頭上和小丫鬟玩翻紅繩。
見了林氏,七娘子連忙丢了指尖的紅繩跳下炕道,“母親您可回來了。”
林氏擡了眼皮看了七娘子一記,卻不搭理她,只轉頭命丫鬟帶着陸青松去裏屋玩兒。
“母親這麽快就回來了?”七娘子的臉蛋圓圓的,長的不若林氏那般秀氣,倒是更像陸老爺,一雙杏眼眼梢微垂,看着那小臉是一團和氣。見林氏不睬自己,七娘子撇了撇嘴只能繼續主動開口。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四章 小青衫故人宅院(五)
林氏淺淺的笑容隐沒在了七娘子穿着的那件繡金刻絲桃紅色小襖上,“年還沒過,就穿了新衣裳?”
七娘子一愣,有些局促的結巴道,“她……她今兒個回來,女兒想着……想着……”
林氏嘆氣道,“她今兒個穿着一身淺黃小襖,下面穿了條蜜合色蝶戲花蜀錦八幅羅裙。”言下之意是穿的素雅卻又不失身份。
“母親。”七娘子的小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女兒……”
“你若真有心想辦成事兒,就一定要聽母親的。這段日子她來,剛好讓你父親瞧瞧,到底是誰适合嫁過去。”林氏一邊說一邊沖一旁楊媽媽點頭道,“去給七娘子拿身素點的衣裳來我屋裏換了。”
楊媽媽應聲退了下去,不一會兒,卻是同五姨娘一道折了回來。
“夫人。”五姨娘瞧着比林氏還要年輕些,鵝蛋粉臉,黛眉鳳眼,一條水綠色如意雲煙裙襯得她腰身如柳,盈盈不握。
“帶七娘子去換了衣裳。”林氏先将紅着臉的七娘子推倒了楊媽媽跟前,然後再用指尖抵着額頭道,“你且坐,我去吃兩顆清風丹。”
“夫人您怎麽了,早上還好好的怎的這會兒頭就疼上了?”五姨娘一聽哪裏還有心思坐,便是急急的站起來搶在林氏前頭打開了小矮櫃拿出了藥瓶子。
林氏見她動作快,也不出聲,只青着臉坐了下來,看着五姨娘忙碌了一番,将小藥丸和溫水遞到自己跟前。
“都不是省心的。”林氏就水咽了藥,只覺得胸悶氣短,難受的指着一旁糊了厚油紙的窗子道,“去開了窗,這還沒進臘月呢,銀絲火炭燒的這麽足可不要把人給悶死了。”
五姨娘連忙去開了窗,又讓小丫鬟進來壓了炭火,方才拿着帕子一邊給林氏壓着額際的薄汗一邊輕語道,“夫人別氣,您一氣就頭疼,回頭老爺又該心疼了。”
“心疼?”林氏一改之前溫婉似水的神态,冷笑一聲道,“他心疼不心疼我還不知道,逢場作戲你也信。”
“可是那六……姑娘進門讓夫人受氣了?”五姨娘就是為了打聽六娘子的事兒來的,當下剛好接着林氏的話開了問。
林氏聞言,抿着嘴隐着不屑道,“按着說她也只比七娘子大了幾個月,偏偏一派大家閨秀的模樣,說話做事大大方方,到底是趙家老太太從小帶在身邊養大的,這個六娘子,小小年紀不簡單。”
五姨娘一聽大大的松了一口氣,媚眼露笑道,“按着夫人這樣說,倒确實比我們七姑娘更适合嫁過去呢。”
“呵,是啊。”林氏咬牙一笑,“她要是個破落戶上不了臺面,我才要擔心不是?”
“可不正是這個道理。”五姨娘心底暗暗竊喜了起來。于自己于兒子,她自然希望林氏事事順心,只有林氏順心了,她這個做姨娘的才能天天安心度日。
這廂林氏和五姨娘各懷心思私語着,那廂六娘子已經起了身。其實說是累了,可六娘子只靠了一個時辰就睜了眼。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四章 小青衫故人宅院(六)
“六姑娘不多睡一會兒?”秦媽媽一直在耳房收拾箱籠,聽見裏屋的動靜便掀簾走了進來。
六娘子贊許的看了秦媽媽一眼,然後柔聲問道,“什麽時辰了?”
“申時過了一會兒了。”秦媽媽扶六娘子下了床,一邊喚了攬月進來給六娘子梳頭一邊道,“方才夫人派人來傳話,說今兒晚膳在清宜居,酉時就開席。”
六娘子想着一會兒就要面對陸家裏裏外外一大家子人,不免有些頭疼的對攬月道,“梳個小髻,就戴外祖母給我的那支赤金簪花小釵,耳墜子用那對珊瑚紅的,再插朵小絹花。”
六娘子對穿衣打扮總有自己的講究,通常按着她的想法打扮出來都會令人眼前一亮。因此攬月聽了自然不敢怠慢,立刻扶着六娘子坐到了鏡妝前拆了她的發髻仔細的梳了起來。
“秦媽媽,那些随行的寒士可打點好了?”六娘子對鏡閉眼而坐,一邊細細打量這半新不舊的屋子一邊随意的同秦媽媽聊天。
“陳伯都打點好了,除了六姑娘分的銀子,老爺也派管事來分了銀子,又安排在了鄰街的天井胡同的一出宅子裏住下了。”秦媽媽一一回道,“老爺說過三天,讓他們養足了精神再回去,這一路颠簸的,總是辛苦。”
六娘子聽着忽然睜了眼道,“陳伯和張伯也在那宅子裏住着?”
“是。”秦媽媽點頭道。
“三天後讓陳伯留下。”六娘子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這事兒我親自同父親說。”
秦媽媽點點頭,又折出去拿了本新冊子回來道,“六姑娘看看,随行的衣物都記在案了,這一路的開銷剛才竹韻也謄上去了。”
“媽媽收着吧。”六娘子笑了笑,“少不得要媽媽多辛苦,這些事兒本在家裏我也不大管的。”
“姑娘信的過我可是我老媽媽的福氣。”秦媽媽溺愛的看了六娘子一眼,真正是将自家姑娘疼在了心尖兒上。
六娘子笑而不語,只覺在陸家做這一回客人是累到了骨子裏。
想着這幾年住在懷陽,見的都是民風淳樸,看的全是平川美景。懷陽遠離帝都,說的簡單些那就是天高皇帝遠的地方,趙家二老對她又是隔代養,平日裏無論吃穿住用,到了她頭上全都是頂好的一分,所謂委屈是根本從來沒有過的。
心中如此一念,六娘子不免又想起了顧望之。她走時給顧望之寄出的最後一封信裏是提過一句,若是自己到了陸府安頓下來後就會告訴他。可想着畢竟是深宅大院,上頭有父親繼母,左右還有兄弟姊妹,若是再同顧望之頻繁來往書信,哪怕聊的只是最簡單的家常,都似有不妥。
正這般想着,外頭傳來了小丫鬟青澀的傳報聲,“六姑娘,夫人讓我來傳話,若是六姑娘起身了便去一趟太夫人那裏,太夫人這一個月來一直念叨着六姑娘呢。”
六娘子心裏一驚,匆忙道,“這位姐姐且等等,我馬上就來。”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五章 小青衫故人宅院(七)
陸家是三代同堂,說起最大的這位太夫人那來頭也是有的。太夫人姓徐,當年是貴州滇縣望族徐家嫡生的麽女。徐家是三代文史之家,雖族中并未出過什麽大官,可是倒是有幾個宗族子弟學問做的很大。
當年太夫人算是低嫁,陸老太爺一輩子也是碌碌無為,中了個舉人就再也沒有下文了。可雖說官運不旺,但這一路走來夫妻倆倒是相敬如賓平平順順的,陸老爺作為嫡系中的壯丁也算是争氣有為,不論是讀書學問還是開枝散葉都做出了嫡子的表率,陸家也算是家和安順了。
只是唯一遺憾的是兩年前,陸老太爺一病不起,沒多久就撒手人寰了。這事兒六娘子自是知道的,當時她已是舊皮囊新思想,乍聽自己的祖父病逝,腦海中第一個念頭就是要趕回宣城奔喪。誰知期期艾艾等了整整兩個月,陸家那兒竟半點動靜也沒有。
作為陸老爺原配生下的唯一的女兒,六娘子這個陸府嫡女竟連自己親祖父的喪都沒有奔成。這深宅府邸的彎彎繞繞,可見曲的是有多厲害。
這樣想着,六娘子已經跟着領路的丫鬟到了陶然居。
有輕盈的笑聲從裏頭斷斷續續的傳來,六娘子低眉順眼,跟着領路的小丫鬟踏進了屋子。在來的時候她就知道太夫人自從老太爺病逝以後就禮了佛,可卻還是被屋子裏燃着的沉香熏眯了眼。
“這可是六丫頭?”突然,一個還算中氣十足的聲音破耳傳來。
六娘子還沒來得及揉眼睛,就被人推到了前面。
“這六丫頭……六丫頭啊,竟長的這般高了!”那話裏帶着隐約的哭腔,六娘子只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使勁的捏了捏,不疼,卻格外的突兀。
她在迷香中努力睜了眼,迎面看到的是一張圓潤的臉龐和一對閃着柔光的祖母綠玉石耳墜子。
“老祖宗,六娘子這一路颠簸的,怕是還沒緩過神來來,您瞧,她眼圈底都還泛着青呢,不如您讓她坐了喘口氣,您再細細的問。”林氏的聲音飄飄然的傳來,“您瞧,這一屋子的人,看着您抹眼淚,大家眼眶都紅了。”
“是,是,你說的是,也是我老糊塗了,六丫頭從小身子骨不好就養在懷陽,如今這連路颠簸的,我瞧着她的模樣分明是清減的。”太夫人一邊說一邊差了仆婦端了張芍藥粗繡錦墊的高背椅過來,“快快,扶六姑娘坐好了。”
六娘子本不是身子骨弱,分明就是被這滿屋子缭繞的佛香給眯了眼,若不是有機敏的小丫鬟攙着,她早分不清東南西北了。眼下既被人誤會是舟車勞頓沒緩過神,她也懶得解釋,便順水推舟的垂着頭落了座。
只是也不知道是六娘子耳朵尖太還是有人太肆無忌憚,當她剛坐穩在錦墊上,就聽到屋裏響起一聲尖促的冷笑。
六娘子順聲看去,冷笑的人沒找到,卻是才發現這陶然居裏竟七七八八站了半屋子的人。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五章 小青衫故人宅院(八)
她心中無奈微蕩,只好一邊揉眼睛一邊又站了起來,走到太夫人跟前行了個姿勢到位的叩拜禮後方才開口道,“孫女适才一路走來,冷風吹得頭犯了暈,多有失禮,還望祖母不要怪罪孫女驕縱才好。”
“哎呦我的小乖乖,這會兒還難受不?”太夫人見六娘子雖然青澀稚嫩可卻俨然一派大家閨秀的姿态,心裏一歡喜,便一把将她摟在了懷裏。
“得祖母憐惜。”六娘子只覺太夫人真是個自來熟,卻不得不順着方才的話接口道,“孫女從小就未出過遠門,見識淺薄,卻不知原來宣城入了十月已是這般冷了。”眼下一屋子,除了她剩下的全是自家人,談什麽都不合适,只能談天氣了。
“今年入冬早,往年十月還是暖和的。怎麽,可是這次回來沒帶足衣裳?不擔心,祖母這兒多的是料子,回頭只管讓你媽媽來取。”太夫人年紀大了,又遭喪偶之殇,禮了佛以後便愛做散財童子,喜歡和隔代打交道。雖眼跟前這個孫女從小就抱離了陸家養在了懷陽,可是說到底趙家這門親事當年是陸老太爺親自去求來的,新娘子也是太夫人自己親自去藥王廟看的,所以對六娘子,太夫人還是有一些情分在心中的。
只是後來的事兒變化太快,快的讓人幾乎自顧不暇,六娘子便成了那一衆鵝卵石中的細沙,終于還是被順流而下的湍水沖的無隐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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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太夫人一番自來熟的動情寒暄,倒是徹底将六娘子給煽情了個清醒。
“先頭在外院已是見過兩位哥哥和七弟了,可姐妹們卻是現在才有精神認一認,我不懂禮數,讓姐妹們笑話了。”六娘子依然被太夫人摟在懷中,可她笑顏盈盈,說的話不卑不亢且聲音軟糯,叫聽的人不免覺得燙貼的舒服。
“六妹妹這一路過來風塵仆仆的,原該是我們做姐妹的先去看你的。眼下正巧了,在祖母這兒湊在一起了。”六娘子話音剛落,便有個身形纖細瘦長的少女站了起來。
六娘子細細看去,這少女大約十四、五歲的年紀,一張圓圓的鵝蛋臉,眉眼如畫文靜優雅,像一朵欲開未綻的桃花,明媚清麗,容光照人。
見六娘子面露茫然,那少女随即笑道,“我是你大姐姐。”
“大姐姐好。”六娘子恍然,沖初娘子行了個随禮。
初娘子眉眼舒展的受了六娘子的禮後便指着右手邊紅衣粉裙的少女道,“這是你三姐姐。”
六娘子順勢看去,一下子被三娘子小小年紀的嬌美驚豔住了。想着前世她在電視劇裏早已見過不少古裝扮相的明星了,有些确實也是美不勝收的,可現代人扮古代人,再像也少了一份的氣韻。
但眼前的三娘子雖小小年紀,卻讓六娘子第一次覺得,原來真正是有人能生得“纖塵不染”的!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五章 小青衫故人宅院(九)
三娘子比初娘子略微矮一些,小巧精致的瓜子臉,黛眉細長,眸似燦星,膚光勝雪,端的是明珠生暈美玉瑩光,像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玉立婷婷。
“三姐姐真漂亮。”六娘子發自肺腑的贊嘆了一句,卻惹的三娘子臉頰緋紅,唯唯諾諾的說不出一個字來,不過屋子裏的氣氛倒是因為六娘子的這句真心的贊美而輕松了許多。
見三娘子害羞得半天沒一句整話,終究還是初娘子笑着接口道,“六妹妹真是實在的可愛,瞧把我們三娘子臊的。”
周遭不少人沒忍住都“噗嗤”笑出了聲。
六娘子這才尴尬的眨眼道,“便是我眼淺,打小到現在還未見過比三姐姐更漂亮的人兒了。”
可冷不丁的,站在初娘子左手邊的小姑娘卻“哼”了一聲,挑眉嘲諷道,“那六姐姐眼光可真是淺了,如今住回了宣城,少不得可以讓你開開眼界了。”
“七妹妹說的是,少不得要七妹妹多教教我。”六娘子循聲而答,似沒有聽出七娘子話裏的諷刺。
話說來之前六娘子早就是做好了功課的,陸府有哪幾口人,小輩中那幾個得勢些,那幾個性子淡漠無争,她通過趙老夫人派的人側面打聽,也都是一一記在心中的。
之前初娘子已是介紹了自己同三娘子,那眼下左手邊這個一派姑娘打扮的小姑娘自然就是林氏所出的陸家七姑娘了。
只是這個七姑娘生的雖也是嬌美清秀,但那眸子裏透出的盛氣淩人卻讓人一點也喜歡不起來。
七娘子皮笑肉不笑的看了六娘子一眼,“六姐姐若是喜歡,過年的時候我一定會盡地主……”
“母親,六娘子從懷陽回來,這一路颠簸想來肯定沒有踏踏實實的睡上一個好覺,不如今兒早些擺膳,回頭也好讓六娘子早早休息。”林氏的聲音突然打斷了七娘子的話,她一張口,特意将“回來”二字念得額外清晰響亮。
六娘子聽着林氏的話,目光卻一直在七娘子身上打轉。只見林氏話音剛落,七娘子臉上就青一陣白一陣的,似想強辯又似知道自己口無遮攔犯了錯誤,小臉上的神情在那一瞬間特別精彩。
六娘子在心中默默的嘆了一口氣,雖說七娘子是林氏親生的,可明顯這個女兒沒有襲承到親娘的半點精明,連“盡地主之誼”這種話她也會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脫口而出,可想而知陸家是有多不把她當成一份子來看!
如此一想,六娘子心裏不禁冷了幾份,連帶着應酬敷衍的心思也瞬間被七娘子毫不掩飾的排斥态度給熄了個全滅。
也罷,陸家人是不稀罕她,可她也不稀罕陸家人,沒得只許她放火不許陸家人點燈的。
此番來宣城過年,本就是陸家人心血來潮,這是第一次,想必也是最後一次。以後若再有,六娘子覺得自己就算是把自己折騰病了也會賴在懷陽連閨門都不踏出半步的。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六章 小青衫故宅規矩(一)
心裏一抵觸,那天的晚飯六娘子便吃的食不知味。
不過一大家子人吃飯,從太夫人到老爺夫人姨娘,又從嫡子嫡女到庶子庶女,光是桌子就擺了兩大張,将個山蘭廳擠的滿滿當當,再加上進進出出的丫鬟老媽子,左右也沒幾個人真正注意過六娘子。
只是那日晚飯散了以後,倒是初娘子同她一路聊了回去。不過問的也都是些無關痛癢的話,什麽宣城入冬早衣裳可帶夠了沒,什麽方才的菜合不合胃口,有什麽特別愛吃的有什麽特別忌口的。
六娘子笑着一一應對,既不敷衍也不刻意讨好,舉止言談間端足了婉約從容。
但六娘子這般不冷不熱的态度卻并沒有打消初娘子的熱情,相反的,她還一路跟着六娘子回了淺草閣。
“這原是父親的書房,後來閑置了,雖有些小,不過卻是坐北朝南,即便是冬日的午後采光也是極好的。”初娘子似乎對淺草閣并不陌生,一進屋便念叨了起來。
“我今兒下午着實累了,貪睡了一會兒,箱籠還沒整理完,那些個茶葉小食的現在也不知塞在哪兒,只能用清水招待大姐姐了。”六娘子這說的是大實話,她入陸府統共也就幾個時辰,自己睡了一會兒,又提早去見了老太太,馬車上的箱籠只來得及搬進淺草閣,根本還沒打開過。
初娘子聞言眼光微閃,忙笑道,“妹妹別忙,原也是我這個做姐姐的失了禮不請自來的,實在是有些事兒要先一一同妹妹商量好了,妹妹畢竟是自家人,不是客人。”
初娘子的話聽在六娘子心中總覺得有幾分別扭,可她卻不着痕跡的抹平了心事,神情自若的點頭道,“大姐姐說的是,不知大姐姐有何叮囑?”六娘子說着就拉着初娘子坐在了臨窗的大炕上。
初娘子初見這個戲文故事一般存在的六妹妹時,就覺得她雖年紀小小卻是個不卑不亢的,想來應該也是個有主見的,便幹脆少了拐彎抹角,輕輕的拉着她的手道,“原本這些也是父親母親的意思,我這個做大姐姐的就是代為轉達,六妹妹且聽聽,有什麽想法我們再議。”
六娘子無聲的點了點頭。
初娘子便深吸一口氣道,“咱們府上的姑娘每日都是要給母親晨昏定省的。早上是卯時三刻,晚上倒是不定的,大多是用了晚飯後。府裏只有太夫人和母親那兒是有小廚房的,其他人吃喝一律是公中出,大廚房在西北角,稍微遠了些,所以各處小院都會有個小竈,主要是入冬以後用來燒熱水的。”
言下之意便是以後六娘子的一日三餐也走大廚房,這一點六娘子并無異議。
見六娘子點頭,初娘子繼續道,“六妹妹此番回來,同我們姐妹幾個一樣,每月都能拿五兩銀子的月例,平日不管妹妹是打賞下人還是攢着或是買胭脂水粉的都行。母親知六妹妹是個和順溫婉的,妹妹沒有來以前母親就替妹妹物色了幾個丫鬟媽媽和粗使婆子,卻是沒想到妹妹竟只從懷陽帶來了兩個丫鬟和一個媽媽。母親也不知先前打點好的人手夠不夠,便是讓妹妹明兒先挑着,若是不夠就再讓管事媽媽去張羅。”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六章 小青衫故宅規矩(二)
初娘子話說到這兒,六娘子心中隐隐覺得有些不對,可究竟是哪兒不對她一時半刻又說不出來,只能堪堪的說了句,“大姐姐,我不用這麽多人服侍。”
初娘子笑道,“六妹妹還真是個實誠的,咱們陸府好歹也是大戶人家,哪兒有正經姑娘只有兩個丫鬟一個媽媽的,更何況六妹妹還是嫡……”話沒說完,初娘子的聲音便戛然而止。
一時間,暖暖的屋子裏落針可聞。六娘子倒還好,只是柔柔的笑,神情倒并無兩樣,可初娘子卻一改之前的大方自若,緊緊的抿着嘴,臉頰紅的仿佛能掐出血來。
“大姐姐說的有道理,原也是我想的太簡單了,只是要勞煩母親操心,我心裏是過意不去的。”看着初娘子幾次張嘴不語,六娘子終于嘆氣先打破了一室冷冷的靜谧。
“六……妹妹明、明事理,母親知道你這般替她着想一定很欣慰。”初娘子恢複的很快,只是再說話就沒了之前那般從容的長姐風範,多少變得有些縮手縮腳起來。
六娘子卻并不在意這些,依舊細細的聽着初娘子林林總總的說着府上要注意的規矩事項,兩人促膝談完後,六娘子還親自将初娘子送出淺草閣,并再三言謝,客氣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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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身回到屋中,六娘子只覺自己臉頰酸酸的,這才發現是笑的臉都僵了。正當她伸手想倒杯水潤潤嗓子的時候,忽聞一陣沁人心脾的清香。
“姑娘還是喝茶吧。”攬月見六娘子已經捧了杯,急急的端上了剛泡開的熱茶。
六娘子失笑,“箱籠收拾出來了?”
攬月清楚六娘子話裏頭的意思,不免有些讪讪然道,“方才姑娘同大姑娘那麽一說,我同秦媽媽就先收拾了裝茶葉的箱籠。”
六娘子接過茶盞,細細的品了一口道,“還是太平猴魁好喝。”
“這是今年四月老太爺特意給姑娘留下的,也就這麽六兩多,全給姑娘帶來了宣城。”攬月說着替六娘子脫了鞋服侍她上了炕。
六娘子笑了笑,忽見進屋來收拾被褥的秦媽媽,便撥着茶碗蓋問了一句,“秦媽媽在府上可還有認識的人?”
秦媽媽一愣,瞬間似明白了什麽,壓着聲音道,“姑娘想打聽什麽?”
六娘子眼神一閃,沖攬月點了點頭,攬月便心領神會的退出了屋子,而秦媽媽也已上了前,坐在了炕沿邊。
“大姐姐方才說話也沒避諱人,屋子的門沒關,秦媽媽聽見多少?”六娘子問道。
“聽了幾耳朵。”秦媽媽直言道,“大姑娘看着是個熱心的,那些規矩也都沒錯,只是要辛苦姑娘了。”
“規矩不規矩的還真是兩說,可媽媽不覺得奇怪嗎?”六娘子蹙眉,小小的粉臉上盡露疑惑。
“姑娘指的什麽?”秦媽媽見她如此鄭重,下意識的挺了挺腰杆子。
“晨昏定省的确是我這個做女兒應該的,可撥丫鬟媽媽粗使婆子進我這屋卻勞師動衆了些吧。我也只當在這兒住兩三個月,丫鬟媽媽進門熟絡便要好久,等真用上手了我就要動身回懷陽了。若說那位……是好心,可也未免太折騰了。”六娘子說着,不禁用手撐了臉頰淺思了起來。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六章 小青衫故宅規矩(三)
這事兒怎麽想怎麽不對。
上一輩的恩怨六娘子知道的不算多,不過小的時候聽到外祖父母因此争執而約莫有個印象。
現在的林氏是陸文恒的續弦,六娘子的生母趙舜華才是陸老爺的原配。想當年陸、趙兩家聯姻,在中間起了很大作用的據說是六娘子已逝的祖父陸老太爺。老太爺當初看中趙家是淮嬰世族大家,趙舜華又乃趙家唯一的嫡女,自端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