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拈花一笑,(1)
一陣混亂中,圍成了一圈看熱鬧的人只見七娘子将一把青草一樣的東西放入了口中嚼了個糊爛,然後一股腦兒的吐在了手心上,再“啪”的一聲,重重的敷在了章家姑娘被蜜蜂蟄了的患處。
一旁章府的丫鬟紅了眼,一把拉住七娘子道,“你是誰家的,我們家小姐這麽金貴的身子,你且給她弄了什麽?我告訴你,若是我們家小姐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的……”
“只是被尋蜜的蜜蜂給輕蟄了一下,我妹妹給你家小姐敷的是馬齒苋,消腫解毒,最治蜂蟄,你若不信,一會兒等大夫來了問一問便知道,這東西只會讓你家小姐好的更快,何來要人命一說。”
那緊緊的拉着七娘子的衣袖死都不肯松手的丫鬟還沒說完,六娘子就看不下去了,徑直的從人群中走了出來,然後冷眼的看着那個有些愣住的丫鬟道,“姑娘若不知這草藥的作用就切莫亂說,我妹妹一番好意,豈容你這般污蔑。”
“你……你又是誰?”那丫鬟被六娘子強勢的姿态給震住了。
而六娘子還沒有想好怎麽回她的時候,後面就傳來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大夫來了,大夫來!”
圍觀的衆人自然而然的向兩邊散開,讓出了一條空道兒。而六娘子見狀,則輕輕的拉起了七娘子的手道,“我聽聞前面的空山亭備了茶點,我們去那兒坐坐,一個早上可渴死我了。”
“為何剛才讓我嚼了草藥給章府的姑娘敷上?分明是你找的草藥。”七娘子有些疑惑,可小小的內心又顯得很是興奮。
想剛才那麽多人看着都束手無策,可她卻能行事有準,雖法子是六娘子想的,而她也根本就不知道那馬齒苋為何物,可不知為何,她就不信六娘子會糊弄自己。
“讓你出出風頭不好?”六娘子說着轉身往回看了看,兩人還沒有走開多遠,六娘子分明看到趕來的大夫正對着章府姑娘手上塗着馬齒苋的地方不住的點頭,便轉了頭了然道,“你放心,不認識你的人也不認識你,但那些認識你的人以後便不會小瞧了你。”
可正當六娘子準備接受七娘子那吝啬的贊美時,面前忽然晃過一道影子,緊接着,一抹娉婷之姿便翩然的止步在了兩人之前。
此時已快接近午時,驕陽高懸碎影如剪,那人背着光,擋住了六娘子的視線,一時半刻,六娘子竟眯着眼都看不清楚那人的面貌。
“陸姑娘。”忽然,一個溫柔的聲音在六娘子耳畔響起,語調平緩,如見故人。
六娘子明顯一愣,卻見那身影慢慢的往邊上的大榕樹下挪了挪。繁葉遮陽,烏陰的樹篷中,那個姑娘的清麗容顏就這樣漸漸的變得清楚起來。
“你……你!”當她的笑容完全的展現在六娘子的面前時,六娘子被驚的連連後退了一步。
“陸姑娘,咱們又見面了。”樹蔭下面,沈慧英巧笑倩兮觀之可親,一襲淺粉色的裙衫讓她整個人顯得素雅有容,像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纖塵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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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知道對面這個笑靥如花的姑娘是什麽來頭,不過這一次七娘子倒是給六娘子留了幾分情面,分明看出兩人有話要談,她便沖六娘子輕聲道,“你聊着,我去前面空山亭歇歇腳。”說罷,她便沖沈慧英微的行了個淑禮,然後先一步離開了。
話說六娘子和沈慧英站的地方剛好是園子的一個半死角,北面和西面都是高林的寺廟壁牆,而東邊是一叢花帶,只南邊有個開口,正好通向空山亭,是以若是兩人刻意回避,這還真是個聊天的好地方。
“你……如何知道我的?”等七娘子走遠了一些,六娘子便好奇的問面前的沈慧英。
“那日同姑娘在藥王廟雲梯亭前偶遇,後來我出園子的時候正巧遇着大姐姐敬完了香上來,而你們陸府一行正好要下山。許是人多眼雜,大姐姐又穿着灰紗鬥篷,是以你們沒有看到她,可她卻看到了你。”沈慧英解釋的清楚明白。
六娘子聞言,不禁想起了當日自己那差一點不經大腦的魯莽舉動,便是幹幹的笑道,“我同劉夫人特別有緣。”人在外處,六娘子總是強迫自己要謹言慎行,所以她想了想還是喊了沈慧春一聲“劉夫人”。
可那沈慧英聞言卻是微微一愣,随即笑道,“陸姑娘不必拘謹,大姐姐之前就告訴我,你是個灑脫不羁的性子,我今兒也只是來湊數的。”
“湊數?”六娘子眨了眨眼,“湊什麽數?”
沈慧英驚訝了一下,然後壓了壓身影,俯身在六娘子耳畔輕說了幾句。不過只那幾句,卻讓六娘子眼神閃了閃,連連的張了嘴道,“你說什麽?”
沈慧英見狀,黛眉微蹙道,“陸姑娘果然什麽都不知道。”不過很快的她便又舒展了眉頭道,“但姑娘肯定也是來湊個數的,想來雖咱們兩家還未下庚帖,不過口頭約定也是算的。”
六娘子沒想到沈慧英會如此的直接,粗線條如她便也“噌”的一下紅了臉,然後了連連擺手的,“姐姐不要笑話我。”
沈慧英抿了嘴,然後輕松道,“我也就是方才在人群中看到了你一眼,便想着以後我們也算是一家人,總是要事先兩個人認識才方便。”
見沈慧英幾句話下來皆是大方寬和的姿态,六娘子不禁也放下了心中的設防,同她道,“想來我和七妹妹來這賞花大會,父親前後都已經打點好了。可能因覺着我和妹妹小,怕我們說話沒個章法,這才沒有告訴我們原委。不過至于姐姐說的什麽口頭約定,我一個姑娘家是真的不知道,姐姐也別再為難我了。”
沈慧春聞言颔首笑道,“之前我剛到宣城的時候就聽起大姐姐誇過你一次,眼下也不是我同姑娘的第一次閑聊,今日我這番唐突的截了姑娘的去路,無非是覺得機緣巧合,我們都恰巧來護國寺湊數罷了。”
六娘子不禁汗顏的點頭道,“姐姐如此說起來,我和姐姐倒也是有緣分的。”
“是和沈家有緣分。”沈慧英嘴角彎彎,餘光倩倩道,“藥王廟那一次,四哥也看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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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和沈慧英聊完之後,六娘子整個人都感覺是浸泡在了深深的懊悔中一般,連帶着回去的時候,一向比較不會看人臉色的七娘子都看出了她不算很好的心情。
“那淺粉裙衫的是誰家的姑娘?”馬車輕颠,七娘子無所事事,便終于起了八卦心。
六娘子瞪了她一眼道,“你只當她是來問我讨債的。”
七娘子撇了她一眼,卻對碰了軟釘子這件事兒毫不在意的說着風涼話道,“我且不知道你什麽時候還放起印子錢了。”
六娘子翻了翻白眼,忽然想到她和沈慧英道別後折身去到空山亭的時候,卻見之前章府那勞什子哭天搶地的丫鬟正姿态恭敬的在七娘子身側說着什麽,便是随口就問了七娘子一聲。
七娘子挑了挑眉道,“她是來替她家姑娘道謝的。”說着,七娘子得意的指了指自己手腕上一串細細的珊瑚珠串道,“你瞧,這就是章府的姑娘醒了以後托那丫鬟帶給我的,好不好看!”
六娘子抿嘴笑道,“那你可要難辦了,法子是我想的風頭是你出的,這珠串麽,怎麽也應該咱們一人一半吧。”
“一人一半怎麽分,你寶貝東西多,難不成還稀罕了一串珊瑚珠串麽?”七娘子說着連連将手給縮了回來道,“且又是你自己願意讓我出風頭的,哪裏能讨一半的謝禮過去。”
六娘子見她滿眼嚴肅一本正經的模樣,不禁将方才的郁悶一掃而空,樂不可支的笑道,“行了,誰稀罕你的珊瑚手串,不過章府的小姐只送了手串給你?”
“還說擇日要派帖子請我去府上玩。”七娘子眉眼亮亮,笑容親潤。
“可知這章府的來頭?”
七娘子點頭道,“是工部右侍郎章大人的府邸。”
六娘子聞言嘴角的笑容擴的更深了,“想來這樣人家出身的姑娘都是有教養有派頭的,回頭你若真的收到了帖子,便要好好的打扮一下,帶兩個體面些的丫鬟随行,切莫顯得小家子氣了。”
這一次,六娘子覺得自己的小聰明沒有用錯地方。因為剛到護國寺的時候,七娘子的各種局促顯出了在護國寺的大部分人她都是不認識的,所以六娘子便假設了這裏的人大多數都出自高門深宅。
而像她和七娘子這樣,趕鴨子上架去讨好別人肯定行不通,且就算行得通,別人吃不吃她們這一套也是兩說,那既機會送上門來,六娘子便絕對不會放過。
先不說順手救的這個姑娘是不是出身大宅,可即便她也是個出身一般的,但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七娘子救人這件事兒自然也是能博得旁人不少的好感的,是以六娘子覺得自己當時的決定真正确。
不過正當兩人就出府做客要穿什麽顏色的衣裳讨論的正熱烈時,馬車已經穩穩的停在了陸府的門口。
“等你收到請帖了,也可以找母親去問問,母親見慣了場面,你問她準沒錯。”見已經有機靈的小丫鬟掀起了廂簾,六娘子便是先一步彎腰出了馬車。
不過還未等六娘子下車站穩,攬月便從府邸門口的高階上快步走了下來,一邊走一邊還興奮的說道,“姑娘,姑娘!大姑奶奶生了,生的是個大胖小子呢!”
攬月口中的大姑奶奶不是別人,正是遠在臨安的陸家初娘子。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七十一章 豆蔻香玲珑心思
初娘子生了兒子這絕對算得上是件大事兒了,六娘子隔天午睡起來以後,便準備給初娘子寫封家書,連信一起捎去的還有六娘子上個月剛剛繡好的一件小貼紅襖和一雙小軟鞋。
可就在她剛剛落筆寫了個開頭時,七娘子就風風火火的跑了進來。
見着六娘子在伏案寫信,她不免湊過去好奇的翻了翻,然後指着放在矮幾上的小軟鞋道,“這個你是要送給大姐姐的吧,這雙算我的,回頭你和我算銀子。”
土豪啊!
六娘子瞪着她,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妹妹這是明搶咯?我手工費可貴着呢,妹妹願意買我還不願意賣呢。”
“偏還讓我以後見着都喊你姐姐,陸雲筝你瞧你哪兒有一點姐姐的樣子?”七娘子不依,拿着小鞋不肯撒手。
六娘子笑她無賴道,“同你日日吃住在一起,早就知道你這死要面子的脾氣,放心,都幫你記着了小祖宗。原本我還想把這小紅襖記在你頭上的,這貼襖我可是花了好些功夫繡的,既然你要鞋子,那就算鞋子呗。”
七娘子聞言嘟囔道,“就占你一個便宜,我才沒這個臉拿大頭呢。”
“喲,感情咱們小七還挺有自知之明的啊?”六娘子撇嘴笑了笑,忽見七娘子手中捏着一張紙,便擱了手中的筆轉身好奇的問道,“你拿的什麽?”
“哦,這個,章府的帖子。”七娘子說着有些猶豫的問道,“你說我要去麽?”
“為何不去?”六娘子有些驚訝。
七娘子白了她一眼道,“還不是因為你,其實那日我也就是按着你的法子做的,那什麽苋的野草我是壓根聽也沒有聽過,又怎麽知道那幾根破草能治蜂毒的。若是回頭我去了章府,人家繞着我問這問那的,我連花花草草都認不全,不用半天就穿幫了。”
六娘子抿嘴笑道,“那還不簡單?你便只管說你小時候有一次貪玩被蜜蜂蟄了,貼身的老媽媽就是用這個馬齒苋給你敷傷處的。你且也只知道這一個法子,旁的也是兩眼一抹黑的。”
七娘子一愣,先是覺得很受用的點了點頭,然後忽然睨着眼盯着六娘子道,“你說,以前你是不是也是這麽糊弄我的?”
六娘子哈哈大笑了起來,“誰糊弄你了,分明是你自己好騙。”
“哼。”七娘子一跺腳,指了指矮桌道,“你就慢慢寫吧,我要回去看看明兒穿什麽衣裳去章府了。”不過走了一半,她卻在門口轉了身,狐疑的問道,“陸雲筝,你為什麽要幫我?”
“你是我妹妹啊,就算你脾氣再壞,可我胳膊肘也不能往外拐。”六娘子握着筆,一臉好笑的看着七娘子眼神古怪的出了屋子。
不過待七娘子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的時候,六娘子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意也慢慢的變得有些疏離了。
你是我妹妹……
這句話當然只是一句冠冕堂皇的場面話。其實六娘子更想說的是,眼前的七娘子和從前的自己很像,明明什麽都沒有,但卻總是在人前擺出一副傲視自居的姿态。
現在想想真是可笑,其實那時候的自己應該是渴望父愛的,是渴望和其他的孩子一樣有一個正常的家庭的,也是非常需要幫助的。或許只要那時自己願意早些低頭,媽媽就不會走的那麽痛苦難捱了。
人這一輩子從來都沒有彩排,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現場直播。即便如她這樣兩世為人,但也是永遠回不到過去的生活中了。所以六娘子總覺得,如果她能教會七娘子如何過的随行而不任性,就仿佛能救贖了從前的自己一樣。
這并不是六娘子有多偉大博愛,這只是她從現代帶到古代的一根刺,是她心中怎麽都過不去的一道坎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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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七月,一夜墨綠,忽而轉夏。昌和元年的夏天來的特別的猛,七月剛到,屋子裏不放小冰山就已經睡不着了。
六娘子怕熱貪涼,一見日頭就不愛出門,成天介的躲在屋子裏打着扇子靠着冰山避暑,連趙府那裏都是要天色轉暗的傍晚才姍姍而去的。
趙老太爺見狀笑她整個人好像就是冰塊做的一般一點也見不得熱,六娘子卻嘟着嘴道,“從不知北方熱起來是這個樣子的,今年夏天竟然一點風都見不着。”
趙老太爺被六娘子佯裝孩子氣的性子惹得哭笑不得,隔天竟然送了整整三大座的冰山去了陸府,氣的陸老爺指着六娘子的鼻子笑罵道,“你且怕熱就說,不過是怕你凍壞了,哪兒有你這樣還跑到你外祖父那兒去讨冰山的,府上地窖裏頭多的是。”
六娘子卻置若罔聞的“嘿嘿”笑了笑,然後一座留給了自己,一座讓人搬到了七娘子的屋子裏,一座就送去了陸老太太的陶然居。随即她又對林氏道,“母親可別惱我偏心,分明是父親說家裏冰山多,便讓父親給母親送兩座來。”
林氏看着六娘子小女兒般撒嬌的姿态,不免笑道,“胡鬧的丫頭,以後可切莫讓你父親這般丢面子了,幾座冰山而已,咱們家哪裏用不起。”
“不過是外祖父疼我,母親也別太放在心上。”六娘子了然的點點頭,可打這以後到底沒有再在趙家二老面前說過一句陸家的不是了。
八月的時候,臨安來了信,初娘子筆下說的明白,今年過年她會帶着小哥兒回宣城來。
林氏一個高興,大熱天的就開始指揮下人灑掃起初娘子原本住的小院子來,又是糊新的窗戶油紙又是換新的帳墊迎枕,左右是忙的不可開交。
而就在這個時候,紅袖卻悄悄的來了陸府,徑直到了淺草閣。
當時六娘子正在描花樣子,卻見攬月神色異樣的走了進來,她便問道,“怎麽了?”
攬月猶豫了一下,然後湊到六娘子身側輕聲道,“姑娘,江二全家的來了。”
“江二全?”六娘子納悶的眨了眨眼睛,腦子一時沒轉過彎來。
攬月輕輕的解釋道,“是紅袖。”
六娘子這才恍然大悟。紅袖在三娘子嫁去王府沒多久就由三娘子做主許了人家,江二全是三娘子陪嫁鋪子上的管事,人雖粗了些,卻是個老實巴交的。兩人成親沒多久便生了個兒子,養在了小莊胡同江家。那之後,紅袖便又進了王府,正正緊緊的做了三娘子房裏的管事媽媽。是以現在人人見着她,都要改了稱呼喊她一聲江二全家的。
“快請她進來。”六娘子連連及鞋下了軟榻,然後又命魚安上了熱茶點心。
江二全家進來的時候,眼睛微微的有些紅,六娘子招呼她入了座,便柔聲道,“也不知道你要來,我這兒亂的很。”
“姑娘別忙,原是我沒分寸不懂規矩,一個消息都沒有就生生的往姑娘這裏跑。實在是……實在是……”江二全家的說着說着竟默默的抹起了淚。
“你別哭,有什麽事兒你說出來大家一起商量商量。”原先三娘子還沒出嫁的時候,江二全家的和攬月走的也很近,所以六娘子也是把她當自己人看的。
江二全家的聞言,吸了吸鼻子清了嗓子道,“我也不瞞着姑娘,我們家奶奶最近這日子是越過越不順心,雖左右有爺寵着疼着,可老太太、太太那兒眼睛都盯着,一個月,爺能陪着奶奶的日子真不多。奶奶是個嘴緊的,每次姑娘去,奶奶都是撿最好聽的說給姑娘聽,但我卻瞧不得奶奶什麽苦水都往肚子裏咽,這才……這才鬥膽來找姑娘的。”
六娘子聞言眉眼凝重的嘆氣道,“三姐姐……肚子裏還是沒消息?”
她這話一出,江二全家的眼淚就開始止不住的往下掉,“可不是,用了多少法子了,那些藥,苦的我老遠聞到了就想捏鼻子,奶奶就是那樣眼睛都不眨的一口便能喝完了。可就這樣……卻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六娘子也沉默了,不止沉默,她心裏更是萬般的不好受。
說起來,三娘子也只是比初娘子晚了幾個月成親,可如今初娘子的兒子都能爬會笑了,但三娘子的肚子卻依然是靜悄悄的。
古代妻妾有別,妻是正室,名分地位那都是一個做妾的遠不可及的。一般說來,嫡妻掌家主持中饋,她在內院的地位是完全等同于丈夫在外院的地位的。而古代男人大多不理內宅之事,是以雖然古代女子有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她們的權利還是非常大的,一言九鼎一語成規,古代的嫡妻,若是手腕了得,那絕對是個人物。
可婦有七出,“無子”之罪赫赫然排在了第二。一般新婦進門,頭一年就只要負責把兩件事情給做足了,那便是孝順父母和傳宗接代。
前者還好說,後者若是長時間的沒有消息,那即便丈夫一心不二不願收通房小妾,家裏的長輩也會不停的拿各種由頭往正屋塞人的。
偏不巧,三娘子就遇到了這樣糟心惱亂讓人郁悶不堪的破事兒。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七十二章 豆蔻香出謀劃策
六娘子去王府的時候剛好遇着大了肚子的薛姨娘在外頭賞花。夏花怒豔,嬌景奪目,人襯花花映人,倒也是一幅美景。
只是……
六娘子下意識的将頭探出了油紙傘外看了看那嬌烈的日頭,心中不免冷冷的一笑,然後她便停了步子,嘴角微揚的眼見着薛姨娘朝自己緩緩而來。
“六姑娘。”頂着大大的肚子,薛姨娘拿腔作調的沖六娘子随意的福了個身。
“薛姨娘。”六娘子笑容可掬,面色緩緩,一副人畜無害的溫潤神情。
說起來六娘子也算是王府的常客,而薛姨娘又是在三娘子之後就進的府,是以彼此都也算是熟悉的。
“要說姐姐可真是好福氣呢。”薛姨娘的手微微的攏着圓滾滾的肚子道,“姑娘可是親姐姐親的緊的,三天兩頭的就往咱們府裏跑。”
這話暗語很是難聽,一旁的流螢“咝”了一聲剛想開口罵出去,卻聽六娘子幽怨的嘆了一口氣道,“姨娘這話說的有些偏差,是我福氣好,有這樣一個八面玲珑的姐姐。不瞞姨娘,今年我屋子裏兩個貼身伺候的丫鬟都到了出府的年紀,她們平日盡心盡責,我念着她們的好便不願耽擱委屈了她們。但我到底也只是個姑娘家,見的世面、見的人都沒有姐姐多,便就想來求求姐姐幫我物色物色,看看有沒有家門略實的人家,好讓我放心的把兩個丫頭各自許配了過去的。”
說着六娘子用餘光掃了一眼薛姨娘,繼續道,“其實我也沒什麽念想,不過是不願意她們過去做小。家底薄一些沒關系,她們都還年輕,努力幾年總是會有出頭之日的,但給人做了妾,那可就永遠出不了頭了……”
六娘子話音未落,薛姨娘那張臉已經變了色,神情忽明忽暗的顯得特別的複雜。
六娘子見狀,嘴角微微一勾,卻是眼露歉意佯裝慌亂的擺手道,“喲姨娘瞧我,素來在家也不太出門,這一說話就口無遮攔的。方才我那幾句話姨娘千萬別往心裏去,像姨娘這樣體面的自然是少的,我護短,不過就是怕身邊的丫鬟們受委屈罷了。”
“呵……”薛姨娘幹幹的笑了笑,強忍着沒有當場發作,只能無感的附和道,“在姑娘房裏做丫鬟可真是她們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呢。”
六娘子笑而不語,沖薛姨娘微微的一颔首,剛想往三娘子的園子裏頭走,卻忽然的又止了步子轉頭道,“姨娘懷着身孕,這大夏天的日頭毒,姨娘還是少在外面走動,免得動了胎氣又傷了姨娘的元氣。畢竟姨娘萬一有些什麽事兒,最後勞筋動骨的還是我姐姐。姨娘別忘了,只有我姐姐體面了,姨娘才能真正的體面起來。”說罷,六娘子便獨留下了氣的鼻子差點冒了煙的薛姨娘,然後徑直帶着抿嘴啞笑的流螢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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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屋,三娘子正衣整妝淨的噙着一抹笑意看着她。
六娘子臉一紅,堪堪的吐了吐舌頭,然後做乖巧狀的緩緩落了座。
三娘子見她坐定,便是嘆了口氣,沖一旁的小丫鬟微微的點了點頭。小丫鬟連連心領神會的上了前給六娘子倒了熱茶,随後便帶着垂首立在一旁的流螢退了出去。
待屋子裏沒了旁人後,三娘子才開口道,“你何苦同她去計較,她胸無點墨的,只怕你多繞兩圈她就該聽不懂你說的話了。”
三娘子神色淡淡的,但那深鎖的眉頭卻看得六娘子心裏一陣抽疼。
“姐姐都聽見了?”六娘子問道。
三娘子伸手指了指一旁用木枝支開的窗棂道,“敞的這麽大,哪兒聽不見。”
六娘子冷笑道,“這麽熱的天,她頂着個大肚子在你園子前晃悠,無非就是想讓姐姐你堵得慌,她既敢做,就不怕我酸她。”
三娘子聞言,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幽幽的開口道,“本紅袖……江二全家的私底下去找了你我是有些惱的,不過你來了,我心裏也是舒服的。六妹妹……我,我有些怕!”
六娘子一愣,忽然不明白三娘子此言何意,“姐姐怕什麽?姐姐別怕,即便她生了庶長子,可姐姐還這麽年輕,只是時候不對,再過些日子一定能懷……”
“我不是怕這個。”誰知六娘子話還沒有說完,三娘子卻輕輕的搖頭打斷了她,“我怕……我會變成和母親一樣的人。”
六娘子看着面前的三娘子,一下子明白了她話裏的意思。
“三姐姐……”六娘子有些語不成句,她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三娘子,總覺得近兩年來三娘子真的變了許多。
從前的三娘子是明豔的,是張揚的,是熱情四溢的。因為陸老爺偏愛她,是以她啓蒙的也早,識字多,看的書也就多,雖不至于博古通今學富五車,可六娘子知道,三娘子明事理,懂進退,審時度勢也拿捏的很到位。
可現在再看她,明明還是那張嬌豔的臉龐,但三娘子的眼眸中少了一絲靈動,多了一絲戾氣,她整個人也不複從前姑娘時那般活潑明亮了,每每六娘子同她相見,都只能在她的身上嗅到一股死氣沉沉的味道。
“你知道嗎?”見六娘子只是靜靜的看着自己,三娘子便輕輕的抓住了她的手道,“原先,我總覺得母親待姨娘苛刻,不知為何母親就是容不下姨娘肚子裏的孩子,我日夜怨恨她,總覺她身上背負着無辜的生命,本就不配我喊她一聲母親。可妹妹,今天我自己坐在了這個位置上,竟……竟有時候會恍惚覺得母親的做法沒有錯……姨娘,就是姨娘,我肚子裏都沒有消息,她憑什麽……”
“三姐姐!”見三娘子眼露寒光,六娘子忽然重聲打斷了她道,“姐姐想這些的時候,可曾想過當年四姨娘辛辛苦苦懷了你生下你,是怎樣的心情?”
三娘子一震,聽六娘子又道,“姐姐如今只是心氣不順,難免就容易想偏,其實姐姐如今主持了中饋,肯定會覺得母親不易,便是連大姐姐也同我說過一樣的話。可姐姐為何不想想,解決事情總不單只有一個法子,若是內宅的每件事情都一定要鬧出性命來,那姐姐往後的日子還怎麽過?”
三娘子聽着聽着不免就捂着臉哭了出來,“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六妹妹,我心裏難受,太難受了,你說我成天介的喝那苦的我都想吐的藥有什麽用,婆婆瞧我肚子不争氣,拼了命的往我屋子裏塞人,一個,兩個,三個……我都只能咬着牙笑着受下,可我巴不得她們都統統的滾出去才好!”
“姐姐的心思用錯了。”六娘子雖還沒有成親,可卻活了兩次。以前的她看多了電視劇中各路夫妻的婚姻恩怨,如今的她至少是旁觀者清,是以也算是能一下子抓住一點重點,“姐姐現在的心思不應該放在姨娘們的身上,在我看,姐姐應該連宅子裏的事兒都一并推了出去才好。”
“什麽?”三娘子不解,吸了一下鼻子抹掉了挂在臉頰上的淚後狐疑的看着六娘子。
六娘子見狀,先是起了身走到窗邊抽掉了木枝關上了窗,然後又繞到前面關上了屋門,方才折身回來坐下繼續道,“姐姐如今只要一心一意撲在姐夫身上就好,再過兩日,便是找個借口把內宅的事兒也一并丢回太太屋裏,那時候姐姐心寬了,看事看人也就不一樣了。”
“為何?”三娘子依然有些一頭霧水。
六娘子便耐着性子道,“太太往姐姐屋裏塞人,不管是做了通房還是擡了姨娘,姐姐的日子總是少的。再且先不說別的,單是內宅這些瑣碎的事兒,就要耗去姐姐一大半的精力,人沒了精力就傷了元氣,我瞧着姐姐哪怕喝再多藥都是無濟于事的。”
三娘子聽着聽着覺得有些道理,可又覺得有些不妥道,“若是把事情都交出去了,以後只怕再要掌家就難了。”
“難不成太太還能管一輩子家?”六娘子笑三娘子當局者迷,“王家是分了家的,這兒前後左右只姐夫一個嫡出,難道太太還會昏了頭把偌大的府邸交給一個姨娘去打理?即便太太願意,姐姐的公爹也是不會點頭的。”
見三娘子若有所思的微垂着頭,六娘子繼續道,“姐姐當務之急便是懷了孩子,且先不管薛姨娘會不會生下庶長子,至少她這麽大的肚子已經是事實了,姐姐又何必繞在這個死胡同裏出不來?姨娘也是人,難不成姐姐就真的不給姨娘們活路了?如今太太為何能在姐姐跟前趾高氣昂的,還不是因為姐姐遲遲沒能懷上,不只太太這兒,連個姨娘都敢在姐姐眼跟前作威作福了呢。”
“那……若是這般折騰還是沒能懷上呢?”三娘子有些心動了。
“找大夫瞧,只要姐姐身子好,姐夫又願意把心思花在姐姐身上,姐姐怎麽會懷不上孩子!”六娘子言之鑿鑿,眼神爍爍。
“你……”三娘子有些驚訝,半晌才眯着眼道,“你說你一個姑娘家的,為何說起新婦屋子裏的事兒來竟是頭頭是道的?”
六娘子心中一驚,腦子轉的飛快,連連解釋道,“诶,去年過年的時候在大姐姐家住了快三個月,可以聽的不可以聽的也都聽過了,要說大姐姐雖嫁的一般,可在掌家管事上卻真是要比姐姐輕松許多的。大姐姐也常說,心寬了日子才會過的順,日子順了周圍的那些人和事兒也就不那麽糟心了。我且覺得,大姐姐這麽快就生了個兒子,主要還是因為心寬。姐姐也不瞧瞧,這半年多來,我真是看着姐姐的心思重起來的,有時連我瞧了都覺得有些不敢親近,又何況是姐夫。”
三娘子聞言,皺着眉點了點頭道,“妹妹旁觀者清,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的心思重,每每和你姐夫說不到幾句話就要吵起來,現在想想,我嫁進王府的這一年多來,脾氣真的壞了很多。”
“姐姐是聰明的,很多事兒不用旁人點明姐姐也能參透,既能想明白,可就真的不能再鑽牛角尖了。”
見三娘子笑着點了點頭,六娘子心中便暢快的松了一口氣。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七十三章 豆蔻香改朝換代(上)
而就在三娘子和整個王府的人開始鬥智鬥勇的時候,東宮仁孝皇太後造反了!
那只不過是九月最平常的一個子夜,整個陸府已靜得只聞蟲鳴葉簌聲了。忽然,有人驟扣朱門銅環,記記重響,聲聲催命……
內宅裏自然是聽不見的,便是連那值夜的小厮也是在半晌過後才磨磨唧唧、睡眼惺忪的緩緩拉開了門。
“哈啊……”小厮揉着眼睛打了個哈欠,剛想問一聲來者何人,卻見眼前一個鐵铠士兵手提染血大刀霍霍而來!
陸宅幾十年上下皆出文官,便是連家中小厮沾染的也都是儒氣,曾幾何時見過這種陣勢。那值夜的小厮見了門口站的兵士,便是吓得腿一軟,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驚恐的嘴直哆嗦手腳并顫。
“你……你……你來找……”小厮面無血色語不成調,只感覺一顆心撲通撲通的好似就要跳出嗓子眼兒一樣了。
而來的人倒是穩健沉着的,只見他先是側身進了門,然後反手将大門關了個緊并扣上了門闩,随即問道,“陸大人可在?”
“我們老爺……在……”小厮點頭如搗蒜,卻還不忘記結結巴巴的問一句,“不知這位軍大爺……找、找我們老爺……”
“軍中要秘,速速帶路。”軍士不耐小厮的啰啰嗦嗦,怒眉一瞪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小厮被他眼露寒光瞪的一哆嗦,連手帶腳的爬了起來,然後一把抓過了旁邊的燈籠便是顫顫巍巍的帶着那人往內院走去。
半個時辰以後,月然居的燈亮了起來,明晃晃的直射四院。
說來也巧,淺草閣六娘子床頭的半扇窗剛好正對着月然居的大門,雖兩處相聚的遠,那吵雜的聲音是傳不到淺草閣的,可那亮光卻是一絲不漏的全部照在了淺草閣的窗子上。
六娘子本就淺眠,被這通天的亮光一照,便是反反複複的沒了睡意,半夢半醒的折騰到早晨,天才剛見白露,她便一臉餍睡的起了身。
“姑娘,再睡一會兒吧。”值夜的魚安聽見裏屋的動靜走了進來,見着六娘子眼底泛青,不住的揉着眼睛,便出言勸了一句。
“今兒要讓人來給我在這窗戶上再糊兩層紙,免得外頭一點光也遮不住。”六娘子搖了搖頭,便是下床進了淨房。
本六娘子估摸着昨兒晚上大概是林氏和陸老爺鬧了小性子,是以兩人大半夜的不睡覺挑燈在那兒唱擂臺。結果辰時她去林氏那兒請安的時候,才知道原來宮裏頭出事兒了。
“申王三日前就已經進了宣城,仁孝皇太後從旁相助,兩人一心還想着那把龍椅,九爺帶着人在宮裏與東宮的人周旋,若是沈小四爺再不趕到,只怕宮裏頭要亂了……”陸老爺一邊任由丫鬟服侍穿着朝服,一邊也不避諱六娘子和七娘子,徑直和林氏說着話。
林氏滿臉的緊張,一手死死的抱着依偎在她肩頭打盹的栩哥兒,一手拉着很是局促的松哥兒,然後深吸一口氣道,“老爺,那您進宮……萬事要……”
可林氏話還沒說完,外頭就有人跑來傳報,“老爺、夫人,兩位少爺回來了!”
陸老爺聞言似松了一口氣對林氏道,“宮裏太亂了,我連夜讓人把遠哥兒和致哥兒從習聞堂帶回來了,這兩日只怕會要宵禁,姐兒哥兒都不準給我踏出府邸半步!”
林氏點了點頭,卻見陸老爺看了一旁的六娘子一眼道,“昨日是你外祖父派了人來給我們傳消息的,他老人家如今人在宮裏……”
六娘子一聽,本是平靜的臉上忽然泛起了不自然的鐵青色,“父親!”她顧不得禮節,上前一步徑直拉住了陸文恒的衣擺道,“外祖父……”
陸老爺微微的搖了搖頭,“沒事,你別擔心,九爺也在宮裏頭,而且沈小四爺的兵馬已從漳州城趕過來了。”
“老爺!”林氏也堪堪的上前了一步,帶着隐隐的哭腔道,“您……這不是明知而涉險嗎……”
“是不是險要看封閣老的态度了,他是要繼續挾天子以令諸侯向着西宮,還是已經倒戈偏了東宮,亦或者他只為大周黎明蒼生,便是取決于他封習的一念之間。”陸老爺說着皺了皺眉,然後視線凝重的掃了一眼屋子裏的每一個人,随即便是垮門而出。
就在陸老爺前腳剛走出沒多久的時候,陸青遠和陸青致便灰頭土臉精神恹恹的齊齊來了月然居。
“母親!”見了林氏,兩人皆神色有些激動,整齊劃一的下了跪,給林氏磕了頭。
林氏抹着淚連連吩咐一旁的楊媽媽道,“快,快把哥兒們給扶起來!”
一時半刻,屋子裏亂糟糟的有些鬧,還有些懵懂的松哥兒不明事态卻是害怕的不願意放開林氏的手,而栩哥兒則是因為被鬧醒了在林氏的懷裏大哭,六娘子很想上前問一問致哥兒知不知道宮裏頭什麽情況,可七娘子卻咿裏哇啦的在那兒自作主張的吩咐屋子裏的丫鬟快些去找奶娘來……
這般前後一折騰,等屋子裏安靜下來以後,林氏已經累的頭都有些暈了。
“母親坐一會兒吧。”六娘子見狀,拉着七娘子一起攙扶着林氏入了座,然後有小丫鬟自覺的上來倒了熱茶放在了林氏的手心中。
林氏深吸了一口氣,揭了茶蓋濾了茶沫子喝了一口熱茶,總算略略的壓了驚,這才有些氣力開口問遠哥兒和致哥兒道,“你們兩個從上個月起就住在了書院,這來回總是能遇着翰林院的人,可知宮裏頭的情況到底如何了?”
陸青遠和陸青致面面相觑了一番,然後陸青遠開口道,“其實前兩日就有些不對勁了,先是翰林院的齊大人接連三日沒有來書院了,接着史大人也出了事兒,不過先生們大多都還在,是以大家都沒特別的警惕。直到昨兒夜裏,連連沖進來幾十號的官兵,抓了書院裏的好些先生,大夥兒才私下議論是不是宮裏頭出事兒了。”
“你們呢?你們有沒有事兒?”林氏慌張的問道。
陸青遠搖了搖頭道,“那些官兵倒是沒有為難我們做學生的,只是一整個晚上沒讓睡覺,第二天一早他們也就撤走了。書院裏自然亂了,我和致哥兒正在研究要不要趕緊回來,就看到父親派來的徐伯了。”陸青遠聲音很是沙啞,聽得出來一夜未眠的疲倦。
“衛先生可被抓了?”六娘子忽然問了一句。
陸青致道,“沒有,抓的幾乎都是翰林院裏有官位的先生,衛先生陪了我們一夜,早上我們回府的時候是順帶送他先回去的。”
六娘子聞言放心的點了點頭。
林氏又道,“是如你父親說的,東宮、申王裏應外合造反了麽?”
陸青致點頭道,“是。來抓人的似乎是皇上的人,據說宮裏頭出了奸細,所以太後娘娘才能和申王內外勾結。又道現在申王的兵隊蟄伏在宣城,按兵不發就是為了等宮裏頭的指示,不過眼下傳言滿城的飛,七七八八的也不知道哪個消息是準的。”
“那……那為何昨兒那兵士來找你父親的時候,寒刀上都是帶着血的?宮裏頭沒有打起來麽?”林氏心有餘悸,只覺眼前星星點點暈眩直冒。
陸青致皺眉道,“這兒子就不清楚了。”
林氏一愣,卻也失笑道,“是了是了,母親也是着急糊塗了,你們也不是在宮裏頭的,怎麽會知道這些。快,楊媽媽,快帶兩個哥兒去洗漱幹淨了,然後帶他們去睡一覺,瞧他們兩個眼圈都黑了。”
“诶。”楊媽媽應聲帶着陸青遠和陸青致出了屋。
林氏又沖七娘子和六娘子道,“你們兩個也下去吧,這兩日怕是整個宣城又要難捱了,你們……且沒事兒也不要出屋子了。”
“是。”六娘子和七娘子乖巧的福了身,然後無聲的退了出去。
走到回廊處後,七娘子一把拉住六娘子的手道,“你說……會不會出事兒?”她問得籠統,卻眼神緊張,櫻唇輕顫,看得出還是很害怕的。
六娘子停了步子反握住她的手道,“若是有事兒,早打進城了不是嗎?”不知為何,此時此刻,六娘子忽然沒來由的信任起那素未謀面的沈家小四爺來。
他,若如旁人傳的這般神乎其神,一定能讓整個宣城化險為夷的吧。
而九爺,蟄伏多年,若真志在皇位,不論如何也一定不會放過申王造反這個機會的。
不過隐隐的,六娘子總覺得整件事兒有些不對勁,縱使現在大周是幼帝在位朝臣專權,可不管怎麽說,臺面上還是有個皇上在的,不論大小,他都是一國之君。所以,不管是申王還是九爺,只要在這個時候動一動龍椅的念頭,那都是謀反,一個不小心就會萬劫不複、株連九族、永世不得翻身的。
縱觀古代帝王史上,但凡謀反奪位的幾乎沒有什麽好下場,最有名的安史之亂,安祿山和史思明最後都是慘死的。對于這整件事情的評價,司馬光的《資治通鑒》中只留了一句“由是禍亂繼起,兵革不息,民墜塗炭,無所控訴,凡二百餘年”的痛筆。
想到這裏,六娘子不禁打了個寒顫,她忽然覺得,趙老太爺是聰明人,聰明人只看得上聰明人,若是衆人口中的九爺是個急功近利的,那自己的外祖父一定不會願意由野進朝二度出山的。可如果九爺真的這麽運籌帷幄,那他也絕對不會如此明晃晃的打着一個造反的旗號來和申王搶王位的。
那麽……他如果利用申王的這次謀反,旗號便會由“造反”變成了“清君側”!而九爺到底如何算得出申王這次造反是個機會呢?看着陸老爺的姿态,雖他口口聲聲說皇宮裏很亂,可遠哥兒和致哥兒還能毫發無傷的回來。再看看趙老太爺,一把年紀的折騰在皇宮,若是他這把老骨頭朝夕不保的話,自己前兩日去趙府,從外祖母的口中也能多少聽出些眉目的?可眼下,申王的叛軍蟄伏在皇城,但整個皇城還能如此的太平安閑,連個宵禁令都沒有,若這是叛軍造反的前奏,那未免也太安靜了些……
六娘子想到這裏看了一眼惴惴不安的七娘子,腦海裏頓時劃過一道電光火石般的火花之光,當下便緊緊的握住了七娘子的手,整個人都莫名的激動了起來。
莫非……九王爺是請申王入甕!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七十四章 豆蔻香改朝換代(下)
後面的事兒竟發生的有些出人意料的快。
第三日,沈聿白率精兵三萬破城而入!大營紮寨銅雀門前,其中一萬精兵留街搜人,鏟除餘孽叛黨,其餘兩萬則全部随帥将直闖皇宮。
當日城頭有護城兵親眼目睹三萬精兵入城的盛況,稱其:骁騎凜凜軍飒如風,整齊劃一氣勢如虹。
沈爺親帥,九王爺如虎添翼。第四日,西宮聯手九王爺,封閣老俯首稱臣,三力聯合,一舉殲滅申王叛軍,申王被活擒,八王爺靖王在太和殿被當場亂箭射死。直到那一刻,皇宮裏的人才徹底明白,原來靖王一直都是申王在宮裏的眼線,靖王和申王本想聯合東宮仁孝皇太後來個裏應外合的,誰知竟大意中了九王爺的計。
第五日,仁孝皇太後在東宮正殿懸梁自缢。
第六日,幼帝退位讓賢,封閣老辭官讓權,新昭随出,承九王爺為大統之君,九王爺李晉順利繼位。
次月,肅宮完畢,新帝谕昭:改年號為明承,茲定來年為明承元年,宜謹始于承祧,用渙恩而及物,可大赦天下,雲雲恭念先朝之治,必循五聖之謀,思祗率于舊章,用答揚于先訓,尚賴中外列辟,左右忠賢,文武合慮,以輔予治,布告遐迩,鹹使聞知。
其實九爺,哦不對,是明承帝登基對大多數人來說都是松了一口氣的事兒,這其中包括十五皇子也包括前西宮的那位仁賢皇太後。
欲帶皇冠,必受其重。無論是對十五皇子還是對榮太妃來說,那把龍椅還是太大太重了一些。
且先不談治國富民,就先說權臣叛軍。當時十五皇子等于是半道撿了件龍袍來穿,他被封為太子被衆人推上皇位,首要解決的就是兩件事,或者可以說是兩個人——權臣封習和叛軍申王。
當時小皇帝或者說一下子尊貴萬分越級成了皇太後的榮太妃所設想的法子是用封習去牽制住申王,最後再将他們兩個一網打盡。可是榮太妃忘了一件事兒,那便是封習有封習的私心,申王有申王的手段,縱使狹路相逢勇者勝,可剩下無論是誰,都不會這麽輕易的任人拿捏的。
所以,當時的九爺很聰明的站了出來。或者正如六娘子所猜想的那樣,九王爺一直在等一個最好的時機,于他而言,早已經等了十幾二十年之久,這漫長的歲月中,他早已把整個大周的繁盛藍圖給描繪潤色了一遍又一遍,所以他不在乎多等這十幾二十天。
亦或者說,睿智如他,看中的并不單單是一把龍椅一件龍袍和一塊大方印,他志在宏圖,多年的蟄伏,滿心的抱負,又豈是這幾件俗物能随意抵消的……不過這些都是帝王心、帝王事,也都是後話了!
申王政變前後歷時十九天,大周國也在這十九天中迎來了全新的希望。
明承帝登基,普赦天下,百業待興,百官待考。十月底,聖旨下令,加開恩科。十二月,聖旨有谕,輕徭薄賦。明承元年一月,帝下令停止圈地,放寬墾荒地的免稅年限。二月,帝徹考三品以上官員,下令嚴懲貪官污吏,皇族世家子孫犯法與庶民同罪。四月,帝親自巡視黃河河道,督察河工,并下令整修平遠河河道……
不過這些都是于公的,明承帝治國有方,贏的百姓一片贊譽,而于私,明承帝賞罰分明,這其中受益最大的有三人:沈聿白、封長淵和顧望之。
不得不說,沉寂了将近二十多年的沈家因為明承帝的上臺而再此被衆人推到了權臣浪潮的尖兒上。明承元年三月,沈聿白被帝欽封為煜寧侯,成了大周國開國百餘年來第三個外臣拜侯之人。且這是恩封的爵位,是以可以子承父位,雖輩輩有降,但若是子孫大器有成,便一樣可以為帝重用光宗耀祖的。
同月,帝又賜煜寧侯良田千畝,廣宅一座,外加那些绫羅綢緞、珠寶玉器自也是數不勝數的。朝臣碎言頗多,文官堪堪上奏,唯恐沈家變成第二個封家,可明承帝出言一句:衆愛卿只看到煜寧侯風光無限受賞無邊,卻沒有看到煜寧侯為國沖鋒陷陣舍命殺敵。一句話,看似漫不經心,卻将滿朝文武的閑言碎語壓下了一半。
四月,明承帝傳召封長淵和顧望之,君臣三人歡悅而談。翌日,封長淵被封為通政使司通政使,官拜正三品,協習聞堂師講,顧望之被封為督察院右佥督禦史,官拜正四品,賜府宅一座。帝君此言一出,朝臣又是滿堂嘩然,原因無他,只因封長淵和顧望之都還太年輕,如此聖恩,難免會引人妒忌。
不過衆臣嘩然歸嘩然,可是明面上卻沒有一個敢站出來指着皇上的鼻子說皇上偏心的。
為何?
先說長淵。近兩年宣城有雲——城有雙子,文長淵、武蕭奕,少年有才,名動大周。不過撇去這些虛名,就單說他是兩朝權臣封習的嫡孫,便不容讓旁人小觑了去。眼下封閣老雖半退在野,但封家歷代為官,在宮中關系盤根交錯,有些人有些事兒并不是封閣老說撂下就能撂下的。這個道理封家知道,明承帝更是心裏門兒清。如今孫承祖業,也算情理之中。
再說顧望之。三歲習字五歲作詩,七歲已是博古通今學富五車。顧家因帝而落因帝而起,和封家之間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沒有人能揣測出聖意究竟是惜才,還是為了讓對封家有怨有恨的顧家牽制住封習盤亘在朝中的舊勢才重用顧望之的。但不管怎麽說,顧望之的才能有目共睹,放眼滿朝文官中,和他年歲相仿的若是和他比肚子裏的墨水,還真沒有幾個是有勝算的。
再說帝心偏寵,這事兒本就是幾家歡喜幾家愁的,除了沈、顧、封三家之外,旁人不得帝心,除了眼紅也只能默默埋頭勤政的份。
但令衆人沒有想到的是,對于沈家,明承帝還真的是萬分上心的,不僅高官爵位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封了出去,珠寶良田大把大把的賞賜出去,連婚都直接由帝君親賜了!
結果就在街頭巷尾談論沈、顧、封三家風光無限的時候,略有些名不見經傳的陸家也被民言推倒了風口浪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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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你說,聽說那個煜寧侯長的特別醜,而且打仗的時候還會長出三頭六臂!”冬日暖陽斜照,六娘子正在給七娘子打絡子,七娘子在一旁描花樣子,忽然擱了筆就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
她說這話的時候六娘子剛好順手端了茶碗在喝水,結果一嗆,整口水就全噴到了七娘子筆下的漿紙上。
“你……”七娘子“嘩啦”一下站了起來,鬧了脾氣道,“你賠我花樣子。”
“誰讓你說話沒個準數,偏挑了我喝水的時候。”六娘子白了她一眼道,“還三頭六臂呢,怎麽不傳他能上天遁地啊,一點靠譜的都沒有。”
“外頭就是這麽說的嘛。”七娘子跺了跺腳,分明聽出了六娘子口氣裏揶揄的成分。
“哪兒有這麽誇張,不就是多打了幾場仗,多贏了幾次,多沖鋒陷陣了幾回罷了。且他左右還有大周國的第一少年武将蕭奕護着呢,為何不傳蕭奕?我聽聞他才是英姿凜凜威震四方的呢。”
“你……真的不怕?”七娘子見狀,忽然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六娘子一愣,“這有什麽好怕的?活生生的人,怎麽會有三頭六臂。”
七娘子古怪的看了看她道,“三頭六臂當然是假的,可外頭真有傳那煜寧侯殺人無數,連鬼魅都不近身的,又說他脾氣火爆,長的兇神惡煞的……”
沈聿白長得不好看這點六娘子倒是有些願意認同的。想一個帶兵打仗的将領,若是遇着戰事,便是天天在外頭風餐露宿的,自然不能同那些文質彬彬的風雅墨客相提并論。所以關于沈聿白長相的問題,六娘子是真的有想過必須要直接忽略不計的。
“那怎麽辦?偏生我和他是皇帝親口指了婚的,若想不嫁,除非我死了。”六娘子挑了挑眉,語氣中有些無奈,可更多的還是平淡。
陸家和沈家的這樁婚事,從最開始無人所知的口頭婚約變成了眼下整個宣城都津津樂道的聖上賜婚,六娘子不知道這當中到底是沈聿白的“功勞”大還是趙老太爺的“面子”大。
但其實六娘子現在是有在害怕的,可是卻不是害怕沈聿白長得到底好看不好看,亦或者他的脾氣到底是溫潤還是暴躁,六娘子怕的是,沈家這突如其來潑了天的富貴,自己要用什麽姿态去接。
是誠惶誠恐呢還是幹脆視而不見,是無欲則剛呢還是幹脆欣然接受。
六娘子有六娘子的糾結,婚期在即,她忽然發現自己真的要嫁給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還是需要克服很多心理上的障礙的。
她骨子裏是個擁有現代思想的女人,盲婚啞嫁,要的是定力還有意志力,對于所謂的夫君,她不苛求,要的不過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可對于未來的生活,六娘子卻是有要求的。
日子怎麽過,內宅怎麽安排,只要是輪到她當家,六娘子覺得,自己定不會随随便便任人擺布的。
想到這裏,她不禁看了一眼對面的七娘子,不免在心中微微的嘆了一口氣。原來離出嫁越近,才能越發感受得到做姑娘時的那種幸福和無憂無慮。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七十五章 豆蔻香嫡女花嫁(上)
六娘子的婚期定在了六月初六。
本林氏覺得太倉促了些怕來不及準備,便想往後再挪半個月或者一個月的。結果六娘子卻使勁搖頭道,“母親可化繁為簡的,但千萬不要在大熱天啊。”
林氏一個沒忍住笑了出來道,“知道你的是懂你怕熱經不起折騰,這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怕嫁不出去想越早過門越好呢。”
六娘子聞言,臉“唰”的一下漲了個通紅,又見七娘子在一旁已是笑得直不起腰來了,六娘子心裏不免嘀咕起來,原先百般的不願意踏入陸府半步,只覺這一整座宅子裏的人和自己都是形同陌路的。可如今住了兩年多,摸清了門道看清了每個人的脾氣秉性,倒也生出了感情,便是連對林氏說話都能這般毫無算計不藏着掖着了……
不過所幸前面有初娘子和三娘子的經驗在手,林氏置辦起姑娘的嫁妝來也不生疏,便笑着同六娘子允諾道,“成了,咱們小六怕熱,想在六月嫁就六月嫁吧,六月初六,六六大順也是吉利如意的好日子。”
結果那天出了月然居,七娘子卻是足足笑了六娘子一整個早上。直到中午兩人在淺草閣擺桌用膳的時候六娘子二話不說的徑直将七娘子最愛吃的那盤肚絲三鮮片“啪”的一聲端到了自己的碗跟前,七娘子才悶聲不響的止了笑意。
但飯還沒吃多少,七娘子就一臉悶悶不樂的擱下了碗,然後嘆了口氣道,“今天是四月初三,回頭一過六月,這宅子裏就只剩我一個人了,真是沒勁。”
六娘子一愣,失笑道,“你怎麽翻臉比翻書還快的,哪兒是你一個人?松哥兒栩哥兒,丫鬟、媽媽的,七七八八擠得你滿眼,只有你不清靜的時候,哪兒會沒勁。”
“他們哪兒一樣!”七娘子似乎真的不開心了,當下摔了筷子“嘩啦”一下站了起來道,“陸雲筝,就你沒心沒肺的,白眼狼!”說罷,她便是不管一旁的小杜鵑如何勸,直接踢了凳子就跑出了淺草閣的花廳。
“六姑娘……”小杜鵑見狀也傻了眼,尴尬的站在桌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六娘子沖她淺淺的笑了笑,然後轉頭吩咐魚安重新裝了一碗米飯和一大碗冬瓜排骨湯,又并了那一碟子自己未動過一筷子的肚絲三鮮片和其他兩個小菜一起放入了食盒中後對小杜鵑道,“你們姑娘鬧脾氣,回去晚些你把這些熱一熱,她定會吃的。”
“诶。”小杜鵑連連笑着應了一記福了福身,然後便提着食盒出了淺草閣。
而這天夜裏月然居裏頭,林氏也同陸老爺嘀咕起六娘子的婚事來了。
“小六這事兒是要抓緊的,不過我瞧着小七頭上,老爺幹脆要不要一并也置辦了?”生了栩哥兒以後,林氏圓潤豐滿了一些,雖不似之前那般柳腰纖細盈盈俏麗,但卻生出了新婦沒有的婀娜韻味來。
不過林氏的話剛說出口,陸老爺就樂的笑了起來,“你是兩個姑娘兩個姑娘嫁出精神來了,小七的事兒還不算有譜呢,你現在置辦個什麽勁!”
林氏臉一紅,支支吾吾的說道,“新帝新政,雖也有些人家倒了黴,可老爺你也說了,張家嚴嚴謹謹的,新帝也很是欣賞的,想來張大人在永清巡撫的位置上也還能再穩坐好幾年。既如此,小七的事兒自也是八九不離十的。我想着小六的嫁妝就随了初娘子、三娘子的份,最多再多添幾擡物件首飾,田地莊子也挑兩處收成好的便也就可以了。可小七是我親生的,我總想着要仔仔細細給她置辦置辦的。”
“這哪兒成。”陸老爺一聽眉頭就緊了起來,“你可知小六嫁妝的第一擡皇上是指了讓皇後娘娘禦賜的,皇上欽點的婚事,你如何能同初娘子和三娘子相提并論?”
林氏一愣,顯得有些吃味道,“不就是皇後娘娘麽,有什麽了不起的……”
陸老爺與她成親多年,自是知道林氏的脾氣的,便洋裝漫不經心的說道,“夫人也別瞧現在小六面上風光,可你想,前朝初定,皇上自己都忙的腳不着地,北邊的胡苗,南邊的鞑蠻,眼下都不是安分守己的。光天白山附近的兩個州,從年節開始就已經被鞑蠻擾了四、五次了。折子一道一道呈上來,之前那位小的是想管而根本沒這個能力,現在這位哪裏會坐視不理,要出兵,肯定又要動到沈家小四爺,你當小六嫁過去就能享清福了?”
聽陸老爺這麽一說,林氏方才嗓子眼兒冒出的酸勁又瞬間下去了許多。作為一個已經生兒育女的古代宅門嫡妻來說,她深知嫁妝的多少和體不體面同日子的好壞和幸不幸福那是完全不沾邊兒的。
想當初,在陸家還沒有弄清楚沈家求娶的真正用意時,林氏就堅決不願意讓七娘子嫁過去。因為憑她多方打聽和陸老爺的口頭闡述,林氏知道沈家其實就是個坑爹的無底洞。且先不說當時沈家還沒有眼下的這般風光無限,就先說沈小四爺前頭是娶過一個嫡妻的,如今膝下也已是有庶子庶女的,林氏便就不願意讓不算精明的小七走自己的老路。
如今,沈家雖風光了,可風光底下的這些問題卻還是存在的,再加上陸老爺在一旁煽風點火了一陣,林氏心裏便瞬間一片敞亮,連帶着臉上最後一點不滿都煙消雲散了,“如此說來這沈小四爺是不是……隔不了多久就又要帶兵行軍打仗去了?”
“打不打仗這要皇上說了算,可武将的妻,哪兒是這麽好做的。”陸老爺一臉嚴肅的說道,“其實小六和小七都是我的女兒,小六雖不是你親生的,但這一年多來,夫人也不得不說,小七和她在一起性子脾氣都收斂了不少。說句實話,若是今兒真要小七嫁去沈家,我還有諸多個不放心呢,可小六,倒是個讓人心安的。”
林氏聞言撇了撇嘴,揚眉道,“老爺只管挑了聽話的喜歡,可憐我們小七是個直性子,每次老爺見了她都是吹胡子瞪眼的,她見了老爺也如耗子見了貓一樣,你們父女兩可真是一對冤家。”
陸老爺“哈哈”的笑了起來,不過笑聲漸止後,他卻眼露失落道,“诶……這一轉眼,滿院的丫頭們就都要嫁了,其實我倒是想再留小七兩年的,她的嫁妝夫人也不用操之過急,等過兩年我自不會委屈了她,風風光光的肯定不比小六差。”
“老爺說的是。”林氏聞言心裏如同被灌了蜜一樣甜滋滋的,便是笑顏展露道,“其實女兒們嫁得各有各的福氣,且再等一些日子,園子裏也會再熱鬧起來的。遠的不說,就單說遠哥兒,也到了應該娶媳婦的年紀了呢。”
陸老爺聞言嘴角彎了彎道,“夫人一語中的,說起來這事兒我也有些眉目了,待小六的事兒忙完了,我找個時間同夫人細說。”
林氏笑着點了點頭,然後順勢依偎在了陸文恒寬厚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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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六,桐花馥,菡萏為蓮,茉莉來賓,一片繁花似景嬌豔還羞。
一大清早,天還未放亮,初娘子就随着喜娘一并進了淺草閣。
話說初娘子是五月的時候到的宣城,本之前定好的年節之行因帝都動亂而暫時擱置了。結果四月的時候,初娘子在臨安收到林氏的家書,書信中提及了六娘子六月要出嫁的事兒,初娘子便同夫家商量,在四月底的時候從臨安啓程,經十來日的水陸後,終于在出嫁以後第一次回了宣城娘家。當然,一并跟來的還有已經快兩歲的大哥兒。
不過還未進屋,初娘子便細心的聽到裏頭有哭哭啼啼的聲音。她步子一頓,沖身側的喜娘微微的搖了搖頭,然後轉身去了耳房。
耳房裏果然坐着攬月、竹韻、魚安和流螢,卻唯獨不見白鷺,初娘子見狀,心下一片了然,只笑着同她們打了招呼道,“今兒你們可都是要随六妹妹一同去沈府新宅的,魚安,你穿得這般素淨可不好,到底是你們姑娘的大喜日子,一會兒我且讓妝娘也給你們上些淡妝,人瞧着精神你們姑娘自然也高興。”
本攬月看到初娘子來了還有些局促,可見初娘子卻是什麽都沒問只自顧自的同她們幾個閑聊了起來,便松了一口氣,忙招呼着初娘子落了坐,又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