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了八百年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恐慌不可抑制一般地瘋長起來,連他向來自持的冷靜鎮定都幾近分崩離析——

不是說能拖兩三年麽?不是說還在等時機麽?為什麽……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不受控制地發顫——比初見那個人的時候嚴重得多。

楊駿跟馮祺又說了些什麽他沒聽到,發生了什麽事情他也不清楚,等到他徹底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馮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山道前的岔路上就只剩下楊駿一臉憂心地看着他。

“小戬,你怎麽了?”臉色這麽差。

楊駿解下自己的外衫,小心地替他披上。

楊戬不說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平靜下來。擡頭看了眼擔憂的兄長,艱難地扯了扯嘴角:“我沒事,就是……嗯,昨夜可能受涼了,有點頭暈。”

說着緊緊披上外衫,當先順着右邊的岔道走下山去。

不管馮祺的真實身份是不是想他猜測的那樣,先前考慮的那個計劃已經不能再拖了。

第一卷 16廚房不是你想進想進就能進【重寫】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重寫。。。

楊戬方一回到家便借口身子不适,遠遠地靠坐在後院荷塘邊的柳樹旁邊休息,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得厲害。

從見到馮祺手上的那枚吊墜開始,無數的前塵往事就像跑馬燈似的,開始交錯浮現。

時而是瑤池中那人眯着一雙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的眼眸,生冷高貴,漫不經心地說:思凡之風不絕,我天庭威嚴何在;時而又是十日曝曬下熊熊燃燒的烈火;然後又冷不丁地浮現出上輩子的那一天,漫天的血霧,殘破的屍體,冷酷的殺伐……

他緊緊閉着眼,抓着袖口的手幾乎要在上面擰出個洞來。

直到衣衫下擺冷不防被一雙細嫩白皙的手拽住,用力拉扯了下,他才猛地驚醒,倏地睜開眼來,額上覆滿冷汗,似乎連身上的衣衫都暈濕了。

“二哥!你怎麽啦?”楊婵仰起臉看他滿頭大汗臉色蒼白地斜倚在樹上,瞪得大大的眼睛裏頓時生出幾分擔心來:“你不舒服麽?怎麽出了這麽多汗?”

“我沒事,別擔心。”

楊戬搖搖頭,勉強勾着嘴角沖她安慰地笑了笑,暗暗平靜下起伏的心緒。

馮祺不可能是那個人,就算真的與瑤池有關,恐怕也只是在試探罷了。

他深深呼出口氣,晶亮的眼眸波瀾微漾,點點痕跡飄蕩開去,剎那間化成了熟悉的鋒芒——那個計劃真的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他習慣性地眯了眯眼,耳邊突兀地響起一聲清脆悅耳童音,瞬間拉回了他險些又要飄遠了的思緒。

“你是不是中暑了啊?”

楊婵仍是不放心地瞪着他,嘟着嘴哼哼:“上次大哥也是這樣,臉色蒼白全身冒汗,郎中就說他是中暑了。”

中暑?!

楊戬一怔:“中暑是在三伏天才會有的病症,這都已經入秋了,怎麽會中暑?”

不着痕跡地拭去額角的冷汗,他習慣性地摸摸手底下的發絲,柔軟舒适,比以前毛毛躁躁紮手的感覺簡直好太……哎?不對!

楊戬猛地頓住了動作,垂眼看看被自己的手指揉搓着的人,一張俊臉頓時有些發黑——他剛才……剛才似乎以為摸的是哮天犬……

楊婵似乎也發覺了自家二哥的不對勁,仰起臉來看他:“二哥?你怎麽了?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話音剛落,楊戬忽然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朝這邊走了過來。

“大哥!”楊婵也看到了來人,興沖沖地朝他招手,忽然想起了什麽,漂亮的臉蛋驀地綻放出一點光彩來:“對了!你不是說今兒履行賭約來着?”

賭約?

楊戬一怔:“什麽賭約?”

他皺皺眉,看着自家兄長一身麻布長衫,雖是久了些,也樸素了些,卻絲毫掩不住那與生俱來的英凜之氣,反而顯得愈發氣質勃發。

想起來就覺得氣!

楊駿聞言俊臉一黑:“你忘了?就是上個月為了讓你乖乖吃藥,我跟三妹打的賭!”

上個月……

“是那個‘只要我在半個月內不間斷一天喝藥,你就親自包餃子給我們吃’的賭?”

印象裏好像是這樣的。

楊駿果然點了點頭,神色卻有些氣惱:“就是這個!明明還有十天你就全好了,結果那個小丫頭為了這個賭,又把你弄得受了風寒!真是……”

話沒說完,就見一個嬌小的人影從廚房門口閃了出來,腳步蹒跚地朝他們的方向走過來,胸前端着一只大盆,紅撲撲的臉上帶着個明晃晃的笑:“吶,大哥!我,呼,我把東西準備好了!你一定要努力啊!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讓爹娘答應讓你來做今天的晚飯的!”

“小丫頭,你……你當真的?”

楊駿臉色發黑,神情郁卒——這丫頭,該記的記不住,不該記的倒是記的清楚。

楊婵歪頭看着面前神色僵硬的大哥,不解地眨眼睛:“咦?難道大哥是騙人的?”

晶亮的眼瞳晶瑩剔透如含秋水,仿佛稍稍眨動一下都會落下淚來。

“啊……不、不是!呵呵,大哥怎麽可能騙你呢?”

楊駿慌忙擺手——楊戬對三妹的眼淚沒轍,他對楊婵的這副表情更是沒轍。

擡手接過楊婵端進來的面粉,他認命地嘆了口氣,正要擡腳進廚房,冷不防一雙白皙修長的手伸了過來,握住了瓷盆邊緣:“古來君子遠庖廚。三妹,你确定大哥做的東西能吃?”

清清冷冷的聲音,微微帶了幾分戲谑。

楊駿臉色更黑,烏溜溜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瞪着眼前笑得雲淡風輕的小弟:“小戬,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吧?沒吃過怎麽知道不能吃?”

楊戬不說話,修長的指尖搭在瓷盆的邊緣不松手,玄墨色的袍子被微涼的秋風吹得飄飄灑灑,衣袂翻飛,如同漫天飄灑的落紅。

他似笑非笑地眯着眼,水色的薄唇稍稍翹起,勾起抹淺淡的弧,許久才輕輕笑了聲:“好,既然大哥都這麽說了,那我也不能攔着。不過……”

“不過,大哥要快一點了!還有一個時辰天就要黑了!”楊婵笑眯眯地補充道,不出所料地收到了一枚免費白果眼。

一個時辰後。

“哎,二哥,你說大哥到底行不行啊?”楊婵無聊地靠着院子裏的天井,手指一遍遍地玩弄着自己的頭發,看着有進無出的廚房門口,開始擔心是不是做錯了決定。

楊戬迷迷糊糊地倚着池塘邊的大柳樹,聽到突如其來的聲音,頓時清醒過來,秋水般的眼瞳朝楊駿離開的方向看了看,輕輕搖頭:“不知道。”

心下也不免有些惴惴。

自家兄長向來溫文爾雅風流倜傥,真真是個少有的君子,做羹湯這種事還真不知做不做得來。

他忍不住嘆了口氣——也許他該去看看。

細細碎碎的面粉,滑溜溜的觸感就像女孩子用的胭脂粉。楊恨恨地盯着眼前的瓷盆,目光如炬,幾乎要生生把這一盆東西給燒化了。

細密的汗珠沿着額角滾落下來,被斜照的落日一耀,晶瑩剔透得仿佛寶石。勻稱挺拔的身形籠罩在薄薄的餘晖中,剪裁地如同染彩的水墨畫。

楊戬推門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情景。他着實驚了驚,下意識地頓住腳,見自家兄長聞聲轉過身來,五官深刻而分明的臉上滿滿都是憂愁。

“怎……”楊戬順着他怨婦般的目光看過去,溜到嘴邊的話頓時憋了回去。

“大哥這一個時辰就對着那盆面發呆了?”

楊婵一邊咬着餃子,一邊揶揄地看了看憋得滿臉通紅的楊駿,沖坐在瑤姬另一側的楊戬咧嘴笑了笑:“那這些餃子是二哥你做的了?”

楊戬沒說話,只輕輕點了點頭,微勾的唇角卻洩露了他的心緒。

“小戬……”楊駿一張俊臉囧得很完美,“能不能幫……”個忙。

話沒說完,卻見自家小弟幹淨利落地沖沖手,卷起袖子将已經和好的面團從瓷盆中撈了出來。

“小戬?你……”

“不會就好好看着。”楊戬抿着嘴蹦出句話,手中的動作熟練利落地沒有半分停頓。

楊駿有些發懵,怔怔地看着自家小弟圈面、切塊,擀皮,一步步做的井然有序有模有樣,半晌都沒反應過來,直到楊戬轉身從廚房的右後角抱起顆白菜,他才猛地驚醒過來。

“你從哪兒學的?”楊駿一邊問,一邊扭過頭去拿菜刀,殷勤地給自家小弟打下手。

“哦,之前看張嬸兒做過幾次,就會了。”楊戬頭也不擡地甩出句話,清清淡淡的聲音穿透了“當當當當”的切菜聲傳過來,楊駿頓時窘了窘。

楊戬慢慢地擀着面皮,輕抿的唇角微微勾起,眼簾低垂,卻是讓人看不清神色——他哪裏是看張嬸兒做就學會了的,若不是上輩子那些與三妹相依為命的日子……

他不着痕跡地輕嘆了口氣,驀地想起白日私塾裏的事,臉色又有些泛白。

情況會比想象的好麽?那個人……

他抿着嘴唇嘆了口氣,攤手把最後一張面皮放到了桌案上。

楊駿麻利地遞過一雙筷子,笑眯眯地擡手撚起張面皮,仔細瞧了瞧——又薄又韌,絲毫不見破損的痕跡,拿到陽光下一照,幾近透明似的。

真是好功夫!

楊駿驚訝地瞪圓了眼,看着自家小弟還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心裏忽然冒出股酸溜溜的感覺來。

細長好看的手指靈活地對折着面皮,細細地裹住其中的餡兒,剁得不算太細的白菜棱角分明,幾欲要撐破薄薄的面皮似的。

楊戬輕抿着唇包餃子,落日的餘晖籠罩在他身上,仿佛披上了層鍍金的喜服,襯着那張精致剔透的臉,神色專注而認真。

楊駿不由看得呆了,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直到月上柳梢,這頓原本應該由楊駿制作的晚餐才由他的親親小弟代為完成。

第一卷 17逼問不是你想逼想逼就能逼【捉蟲】

晚飯是預料中的愉快祥和,一家人有說有笑,融洽和睦就如最普通的鄉野人家。

楊戬面上一如往常那般安靜乖巧,不動聲色地聽着小妹兄長與父母言笑晏晏地談天說地,遇到有趣的地方也會露出淺淺的微笑。只是,那雙晶瑩澄澈的眼瞳卻沉沉地看不清明,被挂在四角的明明滅滅的跑馬燈照着,深沉如水。

“唔,對了!今兒下午二哥回來的時候好像不太舒服。”

楊婵雖然嘴裏滿滿地塞着餃子,嚼得都有些困難,卻不知怎麽又想起了之前的事。

瑤姬一怔,下意識地扭臉看向坐在她右手邊的孩子:“不舒服?怎麽回事?”

眉梢輕蹙,卻是不容錯認的關心。

“沒什麽,”楊戬聞言搖搖頭,擡頭輕笑,“只是有些累了而已,三妹太大驚小怪了。”

“明明就是中暑了嘛。”楊婵瞪着烏溜溜的眼珠不服氣地小聲嘟囔了一句。

瑤姬聞聲愣住,許久才反應過來,抿嘴笑道:“三兒啊,你爹爹不是教過了麽,中暑是天熱了才會有的病症,這會兒這麽冷,怎麽會中暑?”

她不放心地扭臉看着楊戬,盛了碗熱氣騰騰的餃子湯遞過去:“累了就好好休息,哪裏不舒服就說出來,天冷了要多穿一些,不要總是讓人天天為你擔心。”頓了頓,“這麽大人了,別什麽事都要你哥陪着。”

“娘,您這可冤枉小戬了。他什麽時候……”

楊駿扭頭看了眼坐在他左手邊的小弟,聲音倏地頓住——他突然知道瑤姬這話是指什麽了。

楊天佑原本只是面帶微笑地聽着桌上的對話,這時才幽幽開口說了句:“怎麽不說了?你每天晚上都抱着個被子跑大半個院子做什麽?”

“那是,那是因為小戬他……”做惡夢。

後面的三個字還沒說完,楊戬突然推開碗筷站起身來,悶悶地道了句:“我吃好了,先回去了。爹,娘,你們慢用。”

言罷轉身離開了水榭亭。

楊駿有些怔然,雖然表現得不明顯,但自家小弟似乎是不想讓爹娘知道他做惡夢的事?

“哎,二哥怎麽走了?果然不舒服麽?”楊婵咬着碗裏的最後一只餃子,語音不清地問。

瑤姬點點頭,還沒回答,就見楊駿緊跟着站起來,神色微顯緊張:“爹,娘,我去看看他。”

說着轉身追了出去,留下三人默然不語。

楊駿一路追到西廂,推開半掩的門走進去,果然如預料一般不曾點燈。

熟悉的人影陷在暗影裏,淡淡地月光夾雜着秋風從敞開的窗棂間透進來,楊戬的背影模糊成一片。他斜靠着床榻,緊緊抓着身側的被褥,聽到房門被打開的聲音,他幽幽睜開了眼,循聲擡起頭來。

“你怎麽了?不舒服麽?”

楊駿走上前去點燈,剛摸索到燭臺,卻忽然被冰涼的指尖抓住了手腕:“別點。讓我再待會兒。”

喑啞粗粝的嗓音,濃濃地透着疲憊,尾音散開,微微顫抖着。

楊駿一滞,忽然想起之前他的反常,下意識地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到底怎麽了?從今天白天開始就有些不對勁。是出了什麽事麽?”

楊戬沒說話,低垂着的眼簾遮擋住了那雙燦若星辰的眸子,任是他站得極近,也絲毫看不清其中的情緒。

“是因為做惡夢?”楊駿暗暗皺眉,握住的手冰冷地沒有溫度,“你夢到了什麽?”

究竟夢到了什麽,能讓向來冷靜自持的人露出那般絕望凄清的神色?

楊戬抿抿唇,靜靜地坐在床榻邊緣,半天才淡淡應道:“沒什……”

“又是沒什麽!你每次都這麽說!”楊駿冷着臉打斷他,“如果真的沒什麽,那為什麽你每次做夢都在叫我還有爹娘的名字,還一個勁兒地讓我們逃?為什麽每次剛把你從噩夢裏叫醒的時候,你會露出那麽絕望害怕的表情?甚至是夢裏你都在發抖!究竟怎麽了?你到底夢到了什麽?我擔心地問你你卻什麽都不說,你還把我當你的親哥哥麽?”

他緊緊抓着楊戬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掐進皮肉裏去:“還有今天在跟夫子說話的時候,你怎麽突然就臉色大變?你看到了什麽?還是你想起了什麽?為什麽不讓爹娘知道你最近一直在做惡夢?”

他深深吸了口氣,晶亮清澈的眼眸緊緊盯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道:“你老老實實告訴我,是不是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事情?自從跟齊威打了一架之後,你就變得有些不一樣了,雖然我說不出究竟是怎麽回事,但看着你整天心事重重的樣子,我很擔心。到底出了什麽事?小戬,你究竟在擔心什麽?”

緊抿的唇微微嗫嚅了下,他暗暗嘆氣,卻仍是沒說一句話。

怎麽能說?這件事……

難道要他告訴楊駿,他們的母親是天上的神仙,犯了天條思凡嫁給他們的父親,天庭很快就會派兵捉拿,要将他們全家滅門?

或者告訴他,他楊戬換了芯,是從三千年後重生的,現在發現當年殺了他們全家的人已經找來了,很有可能重蹈覆轍?

不要說他不能說,就是說了,楊駿也未必會信。

重來一世的經歷與上一世并不完全相同,會帶來怎樣的變故也全是未知。先天法力被封印,除了那人誰都解不開,現在他就是想改變最後的結局,也什麽都做不了。

他忍不住苦笑——怎麽可能不擔心?如果重來一世什麽都改變不了……

楊戬暗暗嘆了口氣,面上卻露出一個安慰地笑臉來。

“你多慮了。真的沒什麽,不過是前些日子被娘罰得狠了,還有點反不過來,晚上偶爾會夢到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罷了,又有什麽事了。”

他不着痕跡地将手腕從自家兄長放松了的掌控中脫離出來:“我不告訴你,是覺得這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已,說出來,難保你會不會笑話我。”孩子氣地眨眨眼,“我可不想被自己的親親大哥說成是膽小鬼。”

楊駿緊緊盯着他的臉,光線昏暗,倒也看不出什麽端倪,似乎真的就只是因為怕被看笑話而隐瞞他一樣。

不過,事實确實是這樣麽?

他不動聲色地擰了擰眉。

“是麽?我還以為你夢到了什麽滅門慘案呢,居然吓成那個樣子。”

楊戬心中猛地咯噔一下,臉上的笑也微微有些僵硬:“胡說什麽呢,那種夢哪裏是好做的?我若是當真夢到那個,怕是早跑到爹娘面前哭去了。”

四周沒有點燈,黑暗之中的楊駿也沒有注意到他不甚自然的表情,聽到這話倒是稍稍放下了心,只吃人似的說了句:“以後不許再瞞着我,我不笑話你。”就又像之前的幾天一樣,利索地寬衣上榻,大大方方地繼續與自家小弟同床而眠。

既然爹娘已經知道了,他也沒必要大半夜地抱着被子跑到院子裏吹冷風了。

只不過這一夜,兩人卻是一個無夢到天明,一個徹夜未眠。

第一卷 18裝嫩不是你想裝想裝就能裝

直到天光泛白,楊戬才迷迷糊糊地有了困意。

不過,他才剛朦朦胧胧地睡過去,耳邊就窸窸窣窣地傳來了響聲,緊接着一雙手搭上他的肩膀輕輕搖晃:“小戬!小戬!快起來,去私塾就要遲了!”

“嗯?”他不情願地掀了掀眼皮,困意未消的視線裏映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好像有點眼熟。

他抿抿嘴,腦子漿漿糊糊地想了半天也沒反應過來,沉重的眼皮輕輕抖了抖,很快又睡了過去。

直到臉頰上傳來冰冰涼涼的刺痛,他才猛地清醒過來,一個猛勁兒翻身躍起:“你幹嘛?!”

清澈透亮的眼眸隐隐帶了怒意,融化了平日裏的清冷,仿佛剎那間鮮活起來的古井,水波微漾,瞬間籠了幾分活潑生氣。

楊駿眯着眼笑得無辜,跪坐在床沿看着自家小弟玉琢般的臉淡淡地染了緋色,忍不住擡手揉了揉他睡亂了的發絲。

“這下醒過來了。”

如果不是等等去私塾遲到會被爹娘罵,他也不想破壞欣賞自家小弟迷迷糊糊的睡姿的樂趣。

他勾着嘴角回憶方才醒來時見到的畫面。

月白小衣,半遮半掩,露出如玉的半截手臂,水色的唇微微張合,秀眉隐蹙,細碎的發絲略顯淩亂地鋪散開來,垂到濃密而纖長的睫毛上,投下小巧可愛的影子——美人如玉。

他無意識地笑彎了眉眼,等回過神來,楊戬早已穿戴齊整,正低垂着眉眼細細地整理身上複雜的挂飾。

楊駿幾乎本能地就想上前幫忙,忽然想起他曾說過什麽不是小孩子,可以自己來的話,又克制住了,輕歪着頭靜靜看着自家小弟籠在晨光中的側影,待楊戬收拾妥當,才随在他身後走出屋子。

卯時未過,淡淡的晨霧還沒散去,院子裏靜悄悄的,偶爾還能聽到沒散去的蟲鳴。高挑出水的荷花早已凋零,只剩孤零零的蓮葉在秋風中随風搖擺,尚未完全枯萎,卻也不複盛夏的青翠悅目。

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殘荷聽雨聲。

楊戬沿着彎彎曲曲的小路穿過後院,在經過主屋的瞬間,眼角餘光無意間瞥到個熟悉的身影。他下意識地停了停。

“啊,對了,舅舅今兒一早就來了,說找母親有要事。”

似乎讀懂了他的心思,緊跟在身後的楊駿開口解釋。目光落到半掩在屏風後的身影,他輕蹙着眉搖了搖頭:“不過真是奇怪,今兒既不是除夕也不是元日,母親為什麽穿得這麽正式?”

穿得正式?

楊戬順着自家兄長的目光看過去——素白的衣衫一如平日,只是樣式比普通的長裙更為古樸莊重,下擺處用燙金的絲線繡着兩一活靈活現的麒麟,襯着另一側的鳳凰圖騰,高貴端莊又不失典雅精致。

是天庭的皇親上朝時才穿着的衣飾。

上輩子在真君神殿最古舊的箱子底下就壓了那麽一件,是當初答應出任司法天神之後,王母賞的,據說用的是天宮難得一見的冰蠶絲,不過上面繡的不是麒麟和鳳凰,而是缺了一只腳趾的龍。

除了上任當天領旨謝恩的時候穿過一次,楊戬對那件衣服實在提不起什麽好感,很快就丢到了神殿最偏僻的角落,若不是此時看到瑤姬的這身衣飾,他還真是要忘了這麽件東西了。

這麽說來……

他目光一閃,不着痕跡地蹙了蹙眉,向那扇半敞的小窗後退了幾步。

“小戬?你做什……”

楊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扭頭往回走,忍不住問道,只是話音沒落,就聽自家小弟豎着食指神色緊張地輕噓了聲。

楊戬半蹲着身子貼在格子窗下方的牆角,剛剛把手搭上牆面,緊閉的房門就突然“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他暗道一聲糟糕,扶着牆的手一抖,頓時重心不穩地栽了下去,額頭“砰”一聲撞到了格子窗的底部。他顧不得疼,連忙利落地低頭垂眼,裝作找東西的樣子。

果然,從門口出來的人幾乎第一時間就看到了蹲在木格子窗附近的少年。

“你怎麽在這兒?”來人似乎有些驚訝。

楊戬悶悶地擡起頭來,如畫的眉目清清淡淡地帶了一點着急,萬分無辜地瞧着來人:“我把大哥送的東西丢了。我記得昨天從這兒走來着,就想過來找找。可是……”

“哦?”目光落到他額頭上被撞紅了地方,那人皺了皺眉:“沒找到?”

彎下腰想要替他揉揉,卻被不着痕跡地避了開去。

楊戬這全是下意識的反應。

眼前這人在他的認知裏完全與“舅舅”這倆字絕緣,不只是因為上輩子這人是害了他全家的罪魁禍首,更是因為後來那八百年來與之鬥智鬥勇,很清楚地明白這人的脾氣秉性——說好聽點是“笑面虎”,說難聽點就叫兩面三刀,還是專紮蛇“七寸”的锃光瓦亮的刀。

而現在,這人似乎是喜歡上對他擺出一副純良長輩的面孔了。

想想就覺得惡寒——楊戬抿着嘴避開伸到他額頭上的手,暗暗打了寒顫。

果然,玉帝的臉色倏地一暗,略顯尴尬地收回手,直起身來,看看太陽,對扶着楊戬起身的人笑了笑:“你們今兒不用上書房的麽?都已經卯時過三刻了。”

“啊?”楊駿一怔,猛地反應過來,大叫一聲:“糟了!”拉起自家小弟的手就往門外沖。

只是,他拉了幾下都沒拉到自家小弟的手,回過頭來,卻見楊戬背對着他站在牆根一動不動。

“你……”這是做什麽?

“哥,我身子不太舒服,今兒先不去了。夫子那裏幫我告個假。”

楊戬悶聲打斷他,目光透過格子窗已經看不到瑤姬的身影,他不解地眨眨眼,餘光卻瞧見玉帝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笑。

他心下莫名一緊,不着痕跡地蹙了蹙眉。

身子不舒服?

楊駿聞言頓時緊張起來,但緊接着,悶悶的聲音卻又傳了過來:“只是昨夜睡得不安穩,有點頭疼罷了,回頭補個覺就好了,你不用擔心。”

詢問的話就卡在了喉管裏。

他不放心地皺着眉站了很久,直到楊戬再三保證不是什麽大的毛病,才慢吞吞地出了楊府。

當然,他這一天都心神不寧,一到時間就忙不疊地往家裏趕。

——這是後話。

“你昨夜沒睡好?”

玉帝眯着眼坐在河邊的草地上,寵溺地摸着自家親親小外甥的頭發,俊朗的臉上毫不掩飾地鈎挂着滿意的微笑——不錯不錯,這次倒是沒躲開。

楊戬勉強克制着心底不斷翻湧的詭異感,乖巧地點了點頭,微曲着雙腿坐在他身邊,睜着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瞳不眨眼地看着他。

他嘎了嘎嘴唇,露出數次欲言又止的神情。

“有什麽事情麽?”玉帝有些舍不得放開手,摸着他頭發的手使勁兒地揉啊揉。

“我……嗯,我想問你件事,不知道可不可以?”

楊戬可以确定,他此刻的眼神絕對純淨地堪比眼前清亮的河水,沒摻雜一絲雜質——嗯,絕對是最适合裝嫩的眼神。

雖然身體裏的靈魂已經活了整整三千年,但現在坐在玉帝身邊的卻是個單純的孩子,哪怕只是表面上,他也不能讓這個精明得已經成精了的人看出任何端倪。

果然,玉帝似乎對他這純真又無辜的眼神沒有絲毫戒備,毫不猶豫地點頭:“當然可以。”

手仍然沒打算放過那蓬已經被蹂躏得慘不忍睹的金發。

楊戬咬了咬嘴唇,孩子氣地眨了眨眼:“你不是普通人吧?”

第一卷 19交易不是你想交想交就能交(上)

“嗯?”玉帝聞言微怔,水色的唇卻緊接着輕勾起一段好看的弧。他仍舊笑眯眯地看着楊戬,揉搓着他頭發的手甚至連停頓都沒有:“為什麽這麽問?”

溫溫的語調,似乎對他的詢問并不感到疑惑。

楊戬微仰着臉,黑葡萄般的眼眸亮晶晶地閃爍着,澄澈得如同天上的星子。他抿抿嘴,一手托着腮,歪頭瞅着玉帝,半晌才伸手揪住那條系在玉帝腰上的金光閃閃的腰帶,眉眼彎彎地笑起來。

“因為你穿得太華麗了!喏,”用力扯了扯手中的系帶,“這個是金的吧?平常人家誰會用金線縫腰帶的?就是皇帝恐怕也不會随随便便就紮出來在大街上晃。”

“哎?”玉帝瞪圓了眼,下意識地低頭去看被自家小外甥扯住的玉帶,半晌,他才輕輕嘆了口氣,揉着楊戬發絲的手下意識地帶了幾分溫柔:“只憑一條腰帶就認定我不是普通人,這也太牽強了吧?”

“還有哦,”楊戬笑眯眯地指了指楊駿親手挂在他脖子上的玉墜,“我哥說這個是你送的,這麽好的玉墜也不是普通人家能買得起的吧?”

他眼神明澈清亮,臉上的笑燦若春花,心底卻忍不住直冒黑線。

想他整整活了三千餘載,這等撒嬌裝嫩的情狀恐怕往前追溯個萬兒八千年的都不知道有沒有一次,這會兒為了接下來的計劃,可真是裏子面子全都丢這兒了。

當然,幾千年後的某天,某個表面上道貌岸然,私底下卻把小九九打得倍兒響的神仙不知怎麽聽說了這件事兒,一天之內就傳成了天庭最震撼的八卦消息。

——這是後話。

玉帝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少年,那雙晶亮得能映出自己倒影的眸子,閃動着狡黠與孩子氣,還帶了點自認為識破他身份的驕傲,似乎在等着他的褒獎一般。

“這……這玉墜是旁人給的,又不是我自己買的,也不能以此就認定我不是普通人吧?”

他這話倒是沒說謊,他借楊駿之手轉送的這枚玉墜是那日他與元始天尊賭棋,元始輸給他的賭注,自然不是他買的。

玉帝抿着嘴暗笑——嗯,他果然是個好舅舅,沒騙小孩子啊沒騙小孩子。

楊戬聞言卻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

果然是老奸巨猾油鹽不進,滑溜得像個泥鳅。

“你這是狡辯!”

他咬着嘴唇滿臉委屈,水葡萄般的眼眸亮晶晶地瞪着笑眯眯的玉帝,一把揮開揉搓着他的頭發的手:“我……我都聽到了!”

既然單純的裝嫩已經達不到目的,就只有下一劑猛藥了。

果然,話音一落,原本笑得溫文的人頓時冷了一張俊臉,雖是轉瞬即逝,卻也被楊戬瞧了個真切——對付這種精明到骨子裏的人,果然還是這種方法最有效。

“你聽到什麽了?”

語調還是先前那般儒雅溫暖,甚至連唇角的弧度都沒改變。

如果不是楊戬十分肯定那瞬間的冷冽之氣實在太過熟悉,只怕他也要被這人此刻的溫文爾雅的表面給騙過去。

他輕輕眨了眨眼,似乎這才注意到自己情急之下說出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立刻吓白了一張小臉,怯怯地低下頭去,咬着嘴唇不說話。

“乖孩子,告訴舅舅,你聽到什麽了?”

修長好看的手指輕輕撩起楊戬低垂下來的發絲,玉帝不着痕跡地眯了眯眼——這副怯生生的模樣,倒是比方才那股純淨的孩子氣更讓人心軟。

楊戬仍然不說話,額角上的觸感溫溫暖暖的,不像印象中那般寒冷得好像昆侖山上永不消融的冰雪,連氣場都是大相徑庭的溫和寵溺。

他暗暗蹙眉,有些猜不透玉帝的想法。

半晌,他才緩緩擡起頭來,對上那雙溫文儒雅卻暗藏冷冽的眼眸,試探般地說道:“我告訴你,你不準生氣。”

“……我不生氣。”玉帝嘆了口氣,心中的猜測愈發清晰起來。

“不準告訴我娘。”

“……嗯。”

“不能追究我的錯。”

“……不追究。”

“說到做到?”楊戬仰起臉,晶亮的眼睛裏透着幾分不相信。

“一言九鼎。”玉帝忍不住滿頭黑線。

這孩子怎麽對他防備心這麽重,他看起來難道很像那種狡猾黑心的無良家夥麽?

幸好他不知道楊戬早就把他這個“純良舅舅”劃進了“絕對危險的人物”的行列,否則,此刻他頭上冒出來的就不是黑線,而是青筋了。

楊戬這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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