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了幾下:“回頭我給三妹說說,讓她原諒你怎麽樣?”
“真的?”小竹妖頓時兩眼放光,習慣性地往楊駿身上撲——他從小就有個毛病,一激動就喜歡撲人,小狗似的,不知道的,一準兒得認為他是個大型犬科動物。
楊駿不防給撲了個正着,連忙手腳并用地想把這小東西給扒拉下來:“噓,小聲點!”
這小家夥前天不知怎麽惹了他家小妹,倆人一見面就跟鬥雞似的,尤其是他家三妹,不要說跟小竹妖說話,就是眼神兒都懶得給一個,虧了前些日子倆人還如膠似漆形影不離的。
小竹妖頓時乖巧地點點頭,但勾着楊駿脖子的手卻絲毫不放松,貼着他的耳朵眼兒說道:“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你能不能跟那個小丫頭說說,讓她以後都不要再生我氣?”
“你知道的?你知道什麽?”
楊駿好不容易才把扳着他脖子的手扒下來,晶亮亮的眼看着有些不情願的人,皺眉問道。
“我知道他會法術的。”小竹妖斜楞着眼一邊瞄着不遠處楊戬的臉色,一邊把嗓音壓到了最低:“你還記得年前那次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我跟你說他對我有救命之恩麽?我剛開始說的話全是真的。”
“嗯?”楊駿驚訝地瞪圓了眼,“你、你是、是說……”
“就是我剛開始說的,我被一只成精五百年的妖怪追,差點就要被抓住的時候,他不知道從哪裏跑出來,三兩下就把那妖怪打死了。”
“真的?!”
小竹妖鄭重地點點頭:“自然是真的。你剛才不是還看見了麽,我幫他治傷的時候的那些光是法力!”他笑眯眯地攤攤手,沖楊駿忽然做了個吓人的鬼臉:“我是竹妖喲~而且已經活了三百年了!”
楊駿已經說不出話來,神色複雜,忽而扭頭看看自家小弟朦朦胧胧隐在暗處的身影,半晌才上前拉住他的手腕,幽幽笑了笑:“事到如今,你還打算瞞着我?或者,你還想找什麽借口哄騙我?”
楊戬仍是沒說話,清澈透亮的眼睛深邃如遙遠的天際,漆黑如墨,打着旋兒似的掩藏下眸底的波動,仿似寒潭。他靜靜地看着高了他半個頭的兄長,目光落到兩人握在一處的手,半晌才太息般地輕輕嘆了口氣。
“罷了,既然如此,我又何苦再瞞你?只是……”
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敲打着掌心的折扇,指甲碰觸在桃木上,發出低弱細微的聲響。楊戬微微停頓了下,續道:“你真的想知道?我怕……你會後悔。”
第一卷 31隐瞞不是你想瞞想瞞就能瞞(續)
“怎麽可能?”楊駿頓時失笑,拉着自家小弟手腕不放松,另一只手卻輕輕點着他的額頭,“又不是去做什麽殺人越貨的勾當,我來的哪一門子後悔?”
楊戬被點得囧囧有神,如玉的臉簡直要冒出三道黑線來,雖然明知這是自家兄長獨特的關愛表達方式,流暢的眉梢仍是控制不住地擰成了團兒。
他忍了又忍,終于還是擡起手裏的扇子,啪嗒一下擋了回去:“哥!我說的是認真的。”
“我知道。”楊駿卻不在乎,心情仿佛瞬間轉好,烏黑的桃花眼兒頓時彎彎地眯成了月牙兒。他靜靜地看着自家小弟泛白的臉上帶着幾分惱怒,知趣地松開他的手腕,往後倒退幾步,說道:“我也是認真的,不後悔就是不後悔。”
楊駿勾着嘴笑,面上神情不再複雜,幾乎要在唇角笑出朵花兒來,神色滿滿都是開心興奮,連聽到那些小竹妖說的匪夷所思的話而産生的驚訝都給掩蓋了下去——還能有什麽比自家小弟終于要告訴他,與他一起承擔更令人興奮的?
楊戬無語地看着面前這人忽然轉性似的興奮地倆眼兒放光,原本只是冒了三條黑線的額頭,頓時青筋直跳——知道這件事真的能有這麽開心?
除了整日的提心吊膽,他可是一點別的感覺都沒有,就像在刀刃上行走一般,甚至比上輩子改天條的步步為營都要辛苦。
他暗暗嘆氣,低頭把系好的腰帶梳理整齊,又将桃木畫扇收攏之後放回袖子,半晌才輕抿着嘴唇淡淡問出句話來。
“剛才小瑞都告訴你什麽了?”
“唔,你問這個做什麽?”楊駿臉色泛紅,明顯是興奮勁兒還沒過,聽到楊戬忽然沒頭沒腦地問出這麽句話,下意識地反問回去。
“笨蛋,他當然是想知道,你究竟了解到哪一步了嘛。”小竹妖跳騷似的一下蹦到楊駿身後,沖楊戬誇張地做個鬼臉,雙手扒拉着楊駿的衣擺,嘻嘻笑道:“我可是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他了,所以……”
“所以省了我很多麻煩?”楊戬雙手習慣性地搭在腰上,微揚着下巴,秋水般的瞳仁涼涼地掃視過去,“如此說來,我倒該好好謝謝你才是?”
清冷淡漠的語調,聽不出什麽情緒,卻涼涼的直透心底。
小竹妖這才猛地驚醒,暗道糟糕——适才真真是得意忘形,居然忘記他剛剛捋了楊戬的倒毛!他期期艾艾地蹭着楊駿的衣擺,八爪魚似的貼在他身邊,水汪汪的眼眨巴眨巴可憐兮兮地看着神色冷冽的人,說不出話來。
“小戬!”楊駿伸手擋住扯着他衣服的小家夥,無奈地嘆氣道:“你也莫要怪他,是我讓他……”
話沒說完,就被楊戬清清冷冷地打斷了:“瞞了你的事,我會如你所願原原本本告訴你,但這件事你不要插手。這只是我們之間的事情。”
“我們之間”四個字幾乎是貼着牙縫才擠出來的。小竹妖見狀立刻抖了抖,抓着楊駿衣擺的手更用力了。
他仰起臉逆光看着楊戬,隐在暗處的影子看不清神色,但那少年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迫人氣勢,卻分毫不落地傳遞過來。
過了半晌,他才聽到那人冷冽地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輕飄飄地再度響起:“也罷,既然是大哥你執意護他,這次我便不追究了。你想知道什麽,問便是。”
小竹妖這才深深呼出口氣,貼着楊駿的小身子軟軟地有些無力,身上翠綠的衫子也濕嗒嗒地被冷汗浸透了似的。他忍不住暗自腹诽——明明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偏偏這氣勢居然連他們族裏那些活了幾千年的長老們都及不上。
“好。”楊駿輕輕推開貼在他腿上的小竹妖,正色道:“那你就先告訴我,剛才我看到的那團影子是什麽?”
“那叫元神,對神仙來說比本體更重要,元神不滅則神仙不死。”
……
兩人就這樣一問一答,直到洞外日落西山,餘晖從天然洞口透進來,整個山洞都籠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楊駿才終于弄明白事情始末。
“對不起。”他垂眼看着自家小弟更顯蒼白的臉,心中的自責翻滾得如同海中的波濤,怎麽也平靜不下來,“如果不是我這麽莽撞,你也不至于受傷……”
楊戬默默地搖頭,蒼白的臉被夕陽的餘晖染上淡淡的紅暈,仿佛剎那間沾了血色,愈發顯得清逸俊美。他輕輕勾勾嘴角,安慰道:“不知者不怪。是我沒早些告訴你。”
斜眼睨着自動自發縮在洞口畫圈圈的小竹妖,楊戬不着痕跡地抿了抿唇:“天色不早了,咱們先回家去,現在可不能讓母親或者父親起疑心。”
“你這樣子怎麽回家?!”
“你這副鬼樣子回去怎麽行?!”
意料之外的異口同聲。
小竹妖低着頭沒再說話,水嫩嫩的小臉兒被霞光照的泛着殷紅,很是好看,等了一會兒,就扭身出了山洞,理都不理就徑自往山下走。
“你還能走麽?”楊駿擔心地看着自家小弟的臉色,“要不我背你?山路這麽陡,你傷得……傷得不輕,我……”
話說一半,就聽楊戬悶悶地輕咳一聲,喘着氣兒說道:“呵,你這次要是不背,咳,不背我,我可就回不去了……”
語音未落,人已經軟軟地倒了下去。
“小戬!”楊駿驚愕不已,連忙①38看網地接住了他倒下來的身子,聲音都顫顫地發抖:“你,你沒,沒事吧,我,我……”
“咳咳,沒什麽。”楊戬只是脫力,神智倒是清醒,聽自家兄長吓得不輕,來不及睜開眼便開口安慰道:“你背我回家,若是……若是娘問起來,就說我被蛇咬了。”
被蛇咬了?
楊駿一怔,看着自家小弟慘白的臉,忽然“撲哧”忍不住笑起來——瞧他這模樣,可不就像被蛇咬了一模一樣?
這小子可真是聰明。
他點點頭應聲道:“好。我既然知道了這是怎麽回事,自然是跟你一條心的,不過話說在前面,既然咱們都是仙家血脈,等你好了可要幫我也解開封印,保護全家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我是你哥,要陪你一起。”
楊戬閉着眼點頭——既然知道了,這就是最有利的選擇。
楊駿這才半彎着腰蹲下去,待楊戬摟住他的脖子趴到他背上,才晃晃悠悠背着他出了山洞,下山歸家。
命運的車輪,從這一刻開始,重新轉動。
第一卷 32狐貍不是你想騙想騙就能騙(上)
“大哥?!”楊婵倚着院子裏的天井,嘴裏正嘎嘣嘎嘣地咬着冰糖葫蘆,遠遠看見楊駿晃晃悠悠地進了院門兒,立刻揚手打招呼,“你們回……”
話沒說完,她頓時眼尖地瞧見自家大哥身上趴着個熟悉人影:“二哥?他怎麽了?”
丢下手上吃了一半的糖葫蘆,楊婵三兩步跑過鵝卵石鋪成的小路,正想上前瞧瞧,卻被前面開路的小竹妖一把拉住了:“別過去!”
楊婵氣鼓鼓地瞪圓了眼:“你是誰啊?我關心我哥哥,關你什麽事?”想甩開拉在她袖子上的手,但那只手卻像牛皮糖似的牢牢沾在上面,怎麽也甩不脫。
她急得柳眉倒豎:“你快放手!要不然……”
話音未落,院中忽然傳來了句清冷的詢問:“這是幹什麽,一回來就吵成這樣?”
冷冷清清的語調帶着幾分不悅,瑤姬一身慣穿的素白長裙從屋裏跨出來,斜照的夕陽籠下淡淡的餘晖,照着發上的金簪熠熠生輝。
她單手籠着外罩的那件光亮柔軟的對襟淺粉色絨毛鬥篷,一語過後穿過紅磚綠瓦的長廊走到幾個孩子跟前。
看到趴在自家長子身上的孩子臉色蒼白如紙,瑤姬微微有些驚訝,連忙伸手拉起軟軟垂在楊駿身側的手腕,粗略查看片刻——氣血不順,似乎是受了內傷的樣子。
她微微擰起眉,示意兩人趕緊進屋。
“這是怎麽了?”
瑤姬斂着裙角坐在床榻旁側,一邊幫楊戬掖好被角,一邊低聲問了句。
“……被蛇咬了。”楊駿低垂着眼站在旁側,看着自家小弟清秀俊美的臉蒼白到幾近透明,心裏翻來覆去想的都是山洞裏聽到的事——瑤姬是神仙,是天上玉皇大帝的親妹妹,他們兄妹三人身上都流着一半的仙家血脈……
“你在想什麽?”瑤姬緊鎖着眉梢,細長晶亮的鳳眸看着站在床榻前的兒子,冷聲問道。
楊駿頓時驚醒,慌亂地擡起眼來結結巴巴地回答道:“沒、沒什麽……”
——小戬說過,這事兒不能告訴娘,更不能讓娘起疑心,要像平常一樣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他暗暗深吸了口氣,聽到瑤姬又問了句:“那我剛才說的話你聽到了麽?”便連忙點頭道:“聽、聽到了。小戬說前些日子三妹好像想吃什麽野味,然後恰巧今日有空就去了後山,沒想到不小心被藏在草叢裏的蛇給咬到了……”
“哦?”瑤姬的眉擰得愈發緊了,半晌才扭過臉去問楊婵:“是你讓你二哥幫你抓什麽野味的?”
楊婵唰地一下就白了臉,水靈靈的眼頓時蒙上層水霧,被側照進屋來的餘晖一照,剎那間波光粼粼起來:“我……我不知道會這樣的!我真的不知道!以、以前二哥也給我抓過的,從、從來都沒被蛇咬過……我……嗚嗚……我以為這次也不會的……嗚嗚嗚……”
她低下頭,起先還只是抽抽噎噎地小聲哭,後來越來越大聲,越來越委屈,淚珠子啪啦啪啦地像斷了線的碎珍珠。
小竹妖躲在房門外,聽到裏頭的動靜頓時暗叫不好,隔着窗子瞅見楊婵捂着臉哭得傷心,忍不住暗暗嘆氣。
瑤姬仍是緊皺着眉,等她哭聲漸小,才又開口說話:“別哭了,這次暫且不怪你。你先出去,我跟你哥有話說。”
她揚揚下巴,等楊婵抽抽噎噎不情不願地出了屋,目光才又重新轉回楊駿身上:“娘雖然不是郎中,但也粗通藥理。娘再問你一遍,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二郎身上的內傷,是怎麽來的?”
楊駿見楊婵抹着眼淚走出屋門就暗道糟糕,聽到瑤姬把話挑明了說,更是頭疼。他努力把眼簾垂低,目光完全聚集在自己的腳尖上,等了老半天才咬着牙輕哼出聲:“小戬的确是被蛇給咬傷的,至于內傷什麽的,大概是前些日子練武的時候出了岔子……”
“是麽?”瑤姬一雙美目晶亮如星,斜挑着眉尖睨着自己的兒子,不置可否地勾起唇角笑了笑,“上個月他跌傷了腳,我記得一個月都沒準他練武。”
楊駿頓時漲紅了臉,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眼角餘光忍不住瞄了眼尚未轉醒的人,咬咬嘴唇硬着頭皮說道:“雖然娘不準他練武,但是……”
話沒說完,就聽瑤姬抿着嘴冷冷笑起來:“先不說他這內傷是近日才有的,單說他這傷的出處,可不是普通的練功時被人打斷真氣岔行,而是……”
話說到此,她突然頓住了,出塵的容顏剎那間僵硬——記得方才給他檢查傷勢的時候好像有什麽地方很奇怪……
瑤姬幾乎是抖着手重新掀開被子搭上了楊戬的手腕。修長細膩的手指如同玉瓷一般,輕輕貼在蒼白的皮膚上,冰冰涼涼直刺心底。
只一瞬便如遭重擊。
瑤姬臉色驟變,險些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法力,雖然細微但卻綿長的先天法力!這是仙凡婚配所生的孩子天生帶來的法力!
怎麽會這樣?她清楚得記得,孩子們的法力都是被玉帝親手封印了的,若非玉帝親自動手,就是她也解不開,除非……
瑤姬忍不住抿着嘴角苦笑起來——雖然早就知道玉帝是那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卻不想居然會把主意直接打到孩子身上……
“娘?”楊駿小心翼翼地觀察着自家母親的臉色,“你,你沒事吧?”
瑤姬一怔,頓時回過神來,擡眼看了看神情微微有些緊張的孩子,猶豫半晌終于還是說道:“你跟娘老實說,二郎他有沒有跟你說什麽奇怪的事情?比如……比如神仙精怪什麽的?”
話音落下,楊駿心裏驀地咯噔一下,臉上卻仍是強笑道:“娘不是最了解小戬的麽,他哪裏是會說這種東西的人了?就是小時候娘你給我們講些上古神話,他都興致缺缺的模樣。”
瑤姬不着痕跡地擰擰眉:“正是因為了解他,娘才會這樣問你。”
楊駿垂下眼不說話——瑤姬什麽心思他不知道,但他卻知道瞞着瑤姬解開法力修習道法的事情是萬萬不能說出去的。
他咬着嘴唇眨了眨眼:“真的沒有,這些天我……”
話沒說完,床榻上忽然傳來了壓抑的悶咳,隐隐約約還夾雜着嘶啞的聲響:“哥,有什麽話,還是我跟娘來解釋吧。”
第一卷 33狐貍不是你想騙想騙就能騙(下)
瑤姬聞言頓時皺緊了眉,連忙伸手把某人強撐着坐起來的身子給壓回床上:“傷成這樣還給我亂動!”
語調雖冷,卻隐隐約約地透了幾分心疼和關愛。
楊戬才剛從昏睡中醒過來,只模模糊糊聽到瑤姬在問什麽神仙精怪的事,生怕自家兄長撐不住場,便強撐着身子開口插言,卻不想,話音方落便被自家娘親給重新按回了床榻。
他眨眨略顯迷糊的眼,看着斜上方那張無數次出現在睡夢中的容顏,嘎了嘎嘴唇,還沒說話,就被瑤姬掖着被角打斷了:“娘知道你現在想說什麽,等你傷好了,看我怎麽治你。現在先給我好好養着。”
瑤姬扭頭吩咐呆呆站在床榻邊上的人:“去廚房看看張嬸把藥煎好了沒有,煎好了就端過來,再去你父親①38看網櫃第三層的檀木盒子取來。”
楊駿有些反應不過來,呆了片刻才應聲離開,房裏只剩下一坐一躺的母子兩人。
“你還有沒有別的什麽話要對娘說的?”瑤姬見自家兒子唇角幹裂,便起身去桌上倒了杯熱水,扶着楊戬靠在她身上,“別想什麽花花心思,你那點兒彎彎腸子為娘的可清楚得很。”
楊戬不說話,只就着瑤姬的手小口小口地喝水,等小半茶盞的水都喝光了,才清清淡淡地說了句:“這件事跟我哥沒關系,別為難他。”
瑤姬從鼻子裏哼出個意味不明的單音。
楊戬微微側過臉,從下往上看見她平靜冷淡的臉——好像什麽都知道了又好像什麽都不清楚,清清冷冷的,看不出什麽情緒。
他不着痕跡地抿了抿唇,暗自斟酌詞句,蓋在棉被下的手習慣性地捏成了拳。過了半天,他才又試探着開口道:“娘,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他方才雖然一直在昏睡,但神智卻始終朦朦胧胧,似醒非醒,瑤姬測他腕脈還是有幾分感覺的——适才他根本沒力氣隐藏體內被解開的先天法力,難保瑤姬會不會發現。
瑤姬聞聲眯了眯眼,淡淡的罥煙似的眉微微挑着,似乎在等他把話說完,待許久都沒聽到後續,這才勾起嘴角冷冷笑了笑:“是不是什麽?怎麽不說完了?”
楊戬咬着嘴唇不說話,蒼白的臉上沒有半點兒血色,好像隔壁家裏糊的祭祀燈籠。
瑤姬隐隐皺眉,起身重新扶他躺下,一雙美目幽幽地看着他,冷臉輕哼:“二郎,娘再問你一遍,這內傷到底是怎麽來的?你是不是偷偷去見過舅舅?”
——果然被發現了。
楊戬暗暗嘆氣,臉上卻平淡地連一星兒的變化都沒有。他躺在床上側過頭看着目光如炬的人,嘎嘎嘴唇道:“是我前段時間……”
見瑤姬頓時陰沉下臉,渾身剎那間散發出一股令人膽戰的寒氣,他下意識地住了嘴。
“看來那頓家法你真是白挨了,娘說過什麽不記得了?”
楊戬習慣性地抿唇,潭水般清澈深邃的眸遮在輕垂的眼簾下,半晌才輕輕應聲:“母親這麽說,就是不相信大哥和孩兒所說的話了?”
低低悶悶的聲音,隔着厚厚的棉被有些模糊,傳進瑤姬耳中,隐約帶了幾分被懷疑的委屈。
瑤姬的眉擰得更深更緊,她不眨眼地看着縮在被子裏如同脆弱的玉瓷似的小兒子,許久才輕輕嘆了口氣:“娘不是不相信你們,只是……”
她微微停頓了下,俯身重新挨着床邊坐下來,續道:“你老實告訴娘,你真的沒有偷偷找過你舅舅?”
“……沒有。”
楊戬裹着被子,晶亮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神色微顯嚴肅的人,輕咬着嘴唇搖了搖頭——眸光澄澈如水,清亮得不染纖塵似的。
瑤姬垂着眼看他,兩人的目光相遇至一處,卻是誰都沒避開。
她不着痕跡地擰擰眉,修長細膩的手指摸了摸自家兒子的額頭,冰冰涼涼的,如同屋外未曾融化的冰雪——難道真的是她多心了,其實楊戬也什麽都不知道?是玉帝算計了自己的親外甥?
瑤姬暗暗嘆了口氣,勾勾嘴角扯出抹暖暖的笑,仿佛剎那間綻放開的太陽花。她伸手把楊戬額前的碎發梳理齊整:“這就好。二郎,你記着……”
話未說完,房門忽然“吱呀”一聲被人推開,楊駿一手端着藥碗,一手抱着木盒跨進屋來:“娘,你要的東西。”
“嗯。”瑤姬點點頭,示意他将東西放到桌上,從從容容地自床榻上起身,伸手打開了檀木盒子——精致古樸的木盒,帶着淡淡的檀木的馨香,襯着那雙白玉般無暇的手,愈發顯得大氣古拙起來。
楊戬眉尖驀地一跳,原本因為瑤姬的話而放松下來的心又砰砰砰地猛跳起來——盒子裏的東西他真是再熟悉不過了。
瑤姬抿着嘴不出聲,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藥丸捏開,示意楊駿把一旁盛了草藥的瓷碗端過來:“等這藥化開了再讓二郎喝下去。”
“這是什麽?”楊駿狐疑地看着懸浮在湯藥中的兩個半顆的藥丹,暗紅的顏色,像是雪地裏幹涸的血漬,被投進褐色的湯水裏,“咚咚”兩聲輕響。
他擡眼看看自家娘親稍顯冷淡的臉,又複看看手中的藥,只一瞬,就驚訝地說不出話來了——苦澀的藥汁仿佛被施了魔法,一眨眼就變得透明起來,清澈見底,甚至能倒映出他那張微帶冷硬的俊美的臉。
他頓時瞪圓了眼,清亮細長的桃花眼兒滿滿地全是驚訝:“怎、怎麽會?居然變、變成清水了!”
瑤姬淡淡瞥了他一眼,清冷出塵的容顏如同剛剛從水中脫穎而出的玉芙蓉。
“這兩種藥混合在一起才有效。”她微微停頓了片刻,确定藥丸已經完全融化,這才轉過頭去囑咐道:“行了,這樣就可以喝了。”
扭頭看看楊戬有些僵硬的表情,她輕輕皺了皺眉:“這兩種藥的混合藥劑一天一次就夠了,連着喝三天。”輕嘆,擡眼看向躺在床上臉色微沉的人,囑咐道:“這段時間不許随便練武,在我回來之前就乖乖呆在家裏。”
“娘,你要出門?”瑤姬剛要擡腳往門口走,身後卻忽然傳來楊戬微微嘶啞的詢問聲。
瑤姬聞言一怔,輕嗯了聲,說道:“有點事,現在就要出趟遠門。你們兩個記住我剛才說的,別到處亂跑。我會跟你們爹說,讓他好好盯着。”
言罷,“吱呀”一聲推開房門,飄飄然地走了出去,留下兄弟兩人面面相觑。
“小戬,你怎麽跟娘說的?我看她……”好像被瞞過了。
話沒說完,就見楊戬搖搖頭,淡淡道了句:“娘知道了。”目光落到楊駿端着的藥碗,幽幽扯出抹苦笑來:“知道剛才娘在藥裏化了什麽東西麽?”
“你是說那個?”楊駿指指被敞開着亮在桌上的檀木盒,輕輕皺了皺眉,“是什麽?”
“仙丹。”楊戬自嘲地輕哼,蒼白的唇角冷冷淡淡地渲染着幾分無奈,“專門治我這法力反噬的傷的。”
楊駿頓時白了臉,擔憂地看着一臉苦澀的小弟:“那怎麽辦?”
楊戬聞言仍是搖頭,安慰地沖他笑了笑:“沒什麽,天地之間九萬裏,一來一回少說也要三個月。”
“你的意思是……”
楊戬抿着唇角,幽幽扯出抹清淺的笑,恍如天山上開出的雪蓮,淡漠疏離,透着幾分傲然冷冽:“娘若想知道我身上的法力究竟是怎麽回事就必然會去天庭求證。而我們,自然要好好利用這段時間。”
第一卷 34女人不是你想抱想抱就能抱
冬去春來,一眨眼便已過了兩個月。
時值三月,不論是楊府之中還是府外的桃林,早已是春意盎然。
那日瑤姬雖然的确跟楊天佑說了要他盯着兩兄弟,但對楊戬來說,比起他家親親母親大人,這位父親大人實在是好蒙得很,沒幾句就說動他不再看着兩人了。
“呵呵,這次可真是多虧了你,還真是夠聰明的嘛。”
楊駿一邊揪着手中剛采的紫色小碎花,一邊與楊戬并肩往桃山後山走,嘴裏痞裏痞氣地咬着根狗尾巴草的草莖,邊嚼邊說,聲音都有些模模糊糊。
薄薄的霧氣消散開去,兩人的身影籠罩在稀薄的晨光下,在地上拉出細長的淡淡的影子。叮叮咚咚的流水聲從山道一側的懸崖模模糊糊地傳上來,像是私塾裏夫子玩樂時哼唱的小曲兒。
像上輩子随身帶着三首蛟化成的墨扇一樣,楊戬随意地撚開收在袖口中的桃木畫扇,有下沒下地輕搖。微卷的發絲在晨風中飄散開去,襯着那身玄墨色的長袍,愈發顯得仙風道骨起來。
聽到這話,他微微蹙了蹙眉,斜着眼看了眼身邊的人,幽幽勾着嘴角笑了笑:“你這是誇我呢,還是損我?不過是爹爹他好說話罷了。”輕嘆,“只不過咱們兩個這修為,兩個多月來怎麽沒什麽進步?如果再這樣下去,一年之後可就……”
他不着痕跡地咬了咬嘴唇——把楊駿拖進來到底是對是錯?照兩人目前的情況看,到時候恐怕也未必讨得了上風。
“你不是說修煉這事兒急不得麽?怎麽自己倒是着急起來了?”楊駿“呼”地輕輕吹走手心上粘着的花瓣,頓時像落下的細雨一般,紫色的小花瓣頓時漫天飛舞起來。他眯着眼笑起來:“照我說,咱們就該像小瑞說的,找個好師傅。”
楊戬咬着嘴唇不說話,他又何嘗不知道,對于他家兄長來說,九轉玄功的功法太過兇險,實在不适宜修煉,但是……他不動聲色地擰了擰眉,嘴角輕勾,露出抹淡淡的憂慮的笑來,好在他家兄長身上繼承來的先天法力是他們兄妹三人中最強的,少說也能頂五百餘年的修為。
——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他自嘲地牽牽嘴角,搖着扇子的手下意識地微微停頓。細長的手指襯着桃木色的扇柄,彷如美玉:“你真的想找個師傅?”
楊駿歪着頭嚼着草莖,晶亮好看的眼眸笑眯眯地彎成了縫兒。他雙手交疊着撐在腦後,神色頗為認真地點了點頭:“娘不是也說麽,學本事,還是要有個教的才好,不是麽?”
“如果……”楊戬猶豫地捏緊了扇子,纖長的手指一格一格地順着扇骨緩緩合攏,沉吟片刻,又重新一格一格地緩慢撚開。
他垂下眼看着渲染了臘梅的扇面,朱紅的色彩沿着紙面的紋路暈染開去,仿佛滴落在雪地上的血跡,襯着玄色墨跡點染而成的梅花枝,愈發顯得傲骨铮铮起來。
“如果什麽?”楊駿等了半晌都沒聽到下文,忍不住扭過頭來看他,微屈着右手指尖把嘴裏嚼着的草莖揪出來,“你怎麽不說了?”
“嗯。”楊戬聞言輕應了聲,擡起眼來看着自家兄長認真的神情,隔了半晌才輕輕說道:“我是說,如果你想找人教,我倒是有個辦法。”
“哦?”楊駿頓時雙眼一亮,“什麽辦法?”
“就是……”
話剛出口,楊戬驀地一驚,下意識地扭頭朝不遠的河對岸看去,一聲凄厲的慘叫幾乎同時劃破天空傳了過來:“救、救命救命啊——”
陽春三月,萬物複蘇。細細的柳枝抽出嫩綠的新芽,沐浴在稀薄的日光下,仿佛害羞的少女,帶着幾分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感。
淙淙的河水旁,素衣的少女艱難地躲閃着朝她撲過來的人。
銀色的長發随風飄動,面帶□的男子一身形狀怪異的銀甲。淡淡的陽光照在身上,仿佛頓時鍍了層清輝。
男子邪魅地勾着唇角,玩味地看着地上試圖逃跑的少女,如火的眼眸隐隐閃動着詭異的□:“小美人兒,讓哥哥好好疼疼你,怎麽樣?”
語音落下,人已經如同餓狼一般猛撲上去——耳邊再度響起少女凄厲尖銳的嘶叫。
“哈哈,現在就叫成這樣,那等等……”還有力氣叫麽?
話沒說完,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兵器劃破天空的聲響,清冷淡漠的嗓音夾雜在其中冷冷傳來:“光天化日之下,做這種茍且之事,三首蛟,你的本事倒是不小!”
被叫做三首蛟的男子聞聲頓時停了動作,然而一雙手卻并未放開身下那個可憐的少女。他仰頭站起,一手卡着少女的脖子,一手緩緩聚起了法力。
“什麽人?!”淡藍色的光芒如同黑暗中的火焰,輕輕地在掌心跳躍,三首蛟冷冷斜睨着空無一物的半空,狠狠質問:“竟敢打擾老子的好事!”
“三首蛟,好好的天庭你不待,怎地忽然凡心大動下凡來了?若是被玉帝給捉回去,可就連命都沒了。”
“你到底是誰?”三首蛟煩躁地捏緊了少女的脖子,粗壯的手臂勒得少女臉色通紅,整個人都軟綿綿地挂在了他身上——恐怕已經是神智不清了。
“我是誰跟你無關,三首蛟,識相地就把你手上那個凡人給放了。你不把天兵放在眼裏,但天庭的長公主可能降服得了你?”
“你是瑤姬長公主?”傳進耳中的是雌雄莫辯的嗓音,三首蛟有些不确定了——瑤姬他是知道的,天庭的長公主自然名不虛傳,還在十幾年前被他暗算受了重傷,這次來的若真是她,難保勝負如何。他滴溜溜地轉了轉眼珠,忽然松手放開了已經被他掐的意識全失的少女,朗聲哈哈笑了幾聲,說道:“好,你若出來跟我公平一戰,我自然可以放了她。”
話音落下許久都沒有回音。
空氣中的靜默仿佛染上了濃濃的火藥味,只等一句話來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