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順國公溫伯旸為官低調,在聖上面前向來謹小慎微,極盡讨好。
可近來永明帝對順國公愈漸微妙的态度開始令人感到絲絲不同尋常,前朝的氣氛也在不覺間緊繃起來。
初九,唐運抵達行宮。
又一份确鑿的供狀遞到了永明帝面前。
風雨欲來。
然而這一切都跟賀蘭奚這個逍遙自在的閑人無甚關系。
整件事從頭到尾他都是受盡委屈的無辜被害者形象,永明帝急需發洩的火怎麽燒不到他身上來。
因天氣炎熱,賀蘭奚同謝沂商量着将上書房的時辰改到了黃昏。
謝大人每天迎着落日而來,乘着月色而歸,回去大抵也是不能睡的。
實在辛苦。
為謝大人的身體着想,也為了等一個确切的結果,賀蘭奚着實安生不少。
謝沂今日來得晚了些,不過卻帶來了關于這件事的最新消息。
“陛下原本打算賜死溫氏,但念在她是寧王生母,又伴駕多年,着革除一切封號,貶為庶人,廢居行宮北苑,非诏不得入京。”
行宮北苑是比皇城冷宮還要偏僻荒蕪的地方,永明帝每年來避暑至多待三個月,餘下時間裏,整座宮殿就只有灑掃的宮人。
廢居在此,要麽守着四方的天孤寂老死,要麽幹脆把自己逼瘋,或許還更快活些。
憑溫氏這些年來對他們母子二人的“照顧”,也算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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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處置原在賀蘭奚預料之中,他本意并非是置溫氏于死地,只是想利用她将溫家撕開一個口子。
至于永明帝口中原本的打算,想來不過是對他聊勝于無的安慰以及對順國公府的震懾與警告。
只是溫伯旸會如此輕易的接受嗎?
賀蘭奚幾乎可以想象到他的臉色:“順國公想必不大樂意。”
溫伯旸自是不樂意的。
不說他妹妹繼姜令宜之後寵冠六宮的這些年裏給家裏帶來了多少好處,生母獲罪,寧王殿下又該如何自處?
順國公府還做着寧王登基,他們溫家雞犬升天更上一層樓的美夢,又怎麽肯因為溫氏一己錯處,置賀蘭軒于如此尴尬的境地。
然而證據确鑿,已無可挽回,溫伯旸只好退求其次,起碼要保全寧王的顏面。
“他和寧王一同向陛下求情,希望能像懿妃娘娘一樣,保留封號,冷宮安置。”謝沂道。
賀蘭奚冷笑一聲:“她也配。”
永明帝當年将他們母子二人冷宮安置,卻也同樣說過,吃穿用度一切如舊。
若非溫氏作祟,他母親何至于久病無醫。
留她一條性命,不過是想讓她也嘗嘗個中滋味。
謝沂一向善于體察人心,永明帝對懿妃,從來是情義仍在,悔恨不改,順國公在這種時候提起懿妃,無疑是火上澆油。
直到最後,永明帝也不曾更改自己的決定。
“此次算是有驚無險,但失了溫氏這一助力,順國公府必然會有所行動。”
一次的成功并不能說明什麽,反而,這只是個開始。
謝沂同他冷靜分析形勢道:“溫家靠姻親關系結交勢力黨羽,有些人雖不起眼,但相互盤根錯節,不容小觑。此刻在他們眼裏,殿下形成的阻礙足以與皇後膝下兩位王爺相較,卻也比他們更好對付。”
賀蘭奚将他的話咀嚼一番:“先生的意思是,他們會出手對付我?”
“不。”謝沂含笑搖頭,“他們會選擇來讨好臣。”
任溫家如何拉攏關系,朝堂之中,始終有謝沂這座越不過去的大山在。
當年姜家的事畢,謝沂是如何異軍突起憑一腔孤勇結束黨派之争的,今日手握重權的首輔大人也能一樣将他們盡數清洗幹淨。
無非是費些功夫而已。
賀蘭奚又是如何突然進入永明帝視線,如何在皇城中立足的?
靠的不正是謝沂嗎?
溫伯旸甚至不需要謝沂抛卻永明帝眼中純臣的身份轉投寧王,只需謝沂不再做他的保護傘,便有千百種方法讓賀蘭奚不好過。
賀蘭奚聽了也不曾多緊張,托着精致漂亮的臉蛋笑道:“我倒想知道知道,他準備如何讨好先生,也好學上一學。”
讨好二字,講究的無非是投其所好,可謝沂官至首輔,已是升無可升,錢財一途,陳陽謝家百年底蘊,什麽世面不曾見過,自然不缺那仨瓜倆棗。
且這半年來,賀蘭奚不說與他朝夕相處,也算日日相見,卻并未發現謝沂有什麽特別的喜好,每日裏除了處理公務,來給他講課,似乎就沒有旁的事了。
想要讨好這樣無趣的一個人,卻也是件難事。
謝沂提醒他:“殿下忘了?你我暗通款曲的傳聞至今都還未消散。”
賀蘭奚險些忘了這一茬。
連他六哥都對這樁傳聞深信不疑,繼而懷疑謝沂對他心懷不軌,遑論其他人。
也不知在溫伯旸這個老賊眼中,究竟是謝大人一時色令智昏,還是他狐媚手段過人。
等等……
“他不會是想往你身邊送人吧?”
賀蘭奚驟然想到這個可能性,一下從凳子上跳了起來。
找個更有手段的來,分走謝大人的注意力,沒事吹兩句枕頭風。
若非謝沂斷袖,最好送個姑娘來做首輔夫人,關系更是牢不可破。
順國公府一貫都是這麽做的。
謝沂不慌不忙将他按下去:“殿下急什麽,這不是還沒送來嗎?”
什麽意思?
賀蘭奚瞪大了眼睛:“你還真想收不成?”
“豈敢。”謝沂再壓抑不住笑意,好整以暇道,“畢竟柒柒才是謝家人承認過的長孫媳婦。”
長……長孫媳婦?
賀蘭奚聯想到謝辭那聲情真意切的“小嬸嬸”,瞬間熱氣上湧,淡淡的緋色從脖子一路暈到了耳朵根。
“你……你瞎說什麽,誰是你謝家……那什麽。”
謝沂忽然覺得自己也不是全無喜好的人,比如逗弄小殿下便十分有趣。
“什麽?”他分明知道賀蘭奚未說出口的三個字是什麽,卻偏要裝傻充楞地再問上一問。
賀蘭奚看穿他的惡趣味,美目一橫,心裏生出許多不服氣的勁來。
想看他難堪,他就偏要比一比誰的臉皮更厚。
小殿下說服了自己,驕橫地撇過臉去,将未說盡的話繼續說了下去:“誰是你謝家的長孫媳婦,上回說的三書六禮我可一概沒見到。”
謝沂一愣,随即順口接道:“只怕陛下不同意。”
“我瞧是謝大人不敢吧。”
二人一來一回,說得煞有其事。
“陛下面前,臣的确不敢。”神清骨秀芝蘭玉樹的謝大人嘴裏說着不負責任的混賬話,活脫脫一個衣冠楚楚的斯文敗類。
賀蘭奚眼波流轉,湊近了些,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在他胸口:“怎麽,謝郎是打算背信棄義,另結新歡了?”
謝沂撥開他的手,做了個有些暧昧的動作——
挑起了賀蘭奚的下巴,像個時常出入歡場的浪蕩子那樣,低聲道:“有殿下如斯美人,要新歡作甚?”
不可否認,抛卻首輔的身份,謝沂本身便是個極具魅力的男人,若非知道是在玩笑做戲,那雙看上去情深似海的眼眸,足以令人深陷其中。
“先生逢場作戲的本事不錯。”賀蘭奚拾起原本的笑容,給出誠懇的評價。
謝沂只一個收手的動作便自然回到了平日的狀态,有些矛盾地感嘆道:“殿下也不似從前了。”
長大是個漫長的過程,又仿佛只是一瞬間的事。
遲早有一天,他會飛離自己的手心,不再是一颦一笑輕易向他洩露心情的孩子。
賀蘭奚聽他誇獎自己,像只才長成的小狐貍,得意地甩起了不存在的尾巴:“可能騙過溫伯旸那老賊?”
謝沂聞言眉頭一挑:“殿下想做甚?”
“自然是要讓那老賊知難而退,少打你的主意。”賀蘭奚不情不願地說,“他若是真找來個合你心意的人,把你拐跑了,我可怎麽辦?”
“跑不了。”謝沂保證。
誰讓他是自己欠下的債呢。
賀蘭奚原是想着索性在人前把傳言坐實了,叫順國公歇了他的心思,省得白費功夫。
不想謝沂卻道:“戲自然是要做的,但不是這樣的做法。過剛易折,殿下既然懂得在臣面前藏拙,也該知道在人前收斂鋒芒。”
賀蘭奚一知半解:“什麽意思?”
謝沂起身走到案前,拿出戒尺:“這便是臣今日要教給殿下的東西,何謂韬光養晦,坐山觀虎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