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祝枝寒感覺自己的身體很沉,很沉。

像是陷入漆黑的泥沼裏。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閃過微光,她睜開眼。

清新的晨風從面上拂過,祝枝寒看到了眼前垂落的枝桠,以及枝桠上吐露的新芽。

遠處是一座高高的宮殿樓閣,檐角高高翹起,似乎有幾分眼熟。

——這裏是哪兒?

“我之前似乎……”

祝枝寒想起了合歡宗水牢的那座大陣,通往魔域的漩渦……當時情況危急,她跟在師尊身後,躍了下去。

那麽這兒是魔域嗎?似乎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師尊?”

“系統小姐?”

沒有回應。

祝枝寒心中生出淡淡的疑惑。

若說她和師尊掉落的地方不同便也罷了,怎麽連系統小姐都聯絡不上。

便在這個時候,她的身後傳來些許清淺的腳步聲。

她剛要回頭,一個身着藍衣的小童,從她的右手處穿了過去。

沒錯,是“穿”了過去。

祝枝寒擡起手。

陽光經過在她的掌心落在地面,沒有落下陰影。

她皺起眉。

……她這是死後變成鬼魂了嗎?

還未往下細想,她便感覺自己的魂體被一股輕柔的力道拉扯,順着那股力道,她随着藍衣小姑娘飄進那座樓閣裏。

樓裏一片陰涼。

玉磚透着森森寒意。

在屏風之後,跪着一個紅衣的小姑娘。

這小姑娘瞧上去十歲左右,模樣精致漂亮,劉海垂落下來,擋住白皙的額頭。約莫是跪的久了,她臉色和唇瓣皆有些蒼白,垂着的眼瞳中晦暗莫名。

祝枝寒覺得這張臉有些眼熟。

藍衣小童走到小姑娘面前,小姑娘這才擡起眼。

“你來做什麽?”

藍衣小童傻乎乎地笑了笑,低下頭從懷裏摸了摸,掏出一個小紙包:“師姐,你餓了不?這是我從山下偷偷帶回來的糕點,還熱乎着呢。”

紅衣小姑娘:“……”

藍衣小童行動力很強,說着打開紙包,撚起一塊糕點,遞到紅衣小姑娘嘴邊。

這糕點先前被放在懷裏,擠壓得不成樣子,紅衣小姑娘眉頭蹙起,看上去像是在嫌棄。但在藍衣小童露出失落神色的時候,還是張開嘴。

藍衣小童喜笑顏開。

祝枝寒立在一旁看着,已經确定這二人看不到自己。

她心想:這到底是什麽狀況?

曾經有博物志記載過,魔域是一片遍地砂礫、枯石,以及晦暗魔氣的地方。

但是這裏有樓閣,還有生機,這兩個小姑娘也不似魔族中人。這裏倒像是……修真界的某個門派。

另一邊,藍衣小童将整個紙包塞到紅衣小姑娘手裏,催促道:“師姐你快點吃完!被師尊發現就不好了。”

“哎真不明白,師姐你為什麽老是頂撞師尊呢?不然也不會到這兒挨罰了……”藍衣小童嘟囔着。

紅衣小姑娘擡起頭,警告似的看了藍衣小童一眼:“屠萌。”

藍衣小童捂住嘴:“好了好了我不說。”

祝枝寒聽着這個名字,如遭雷擊。

方才所見浮光掠影似的在腦海中閃過。

熟悉的建築,熟悉的容貌……

如果說這個藍衣小童是屠萌,那麽這個被稱作師姐的……便是她的師尊,鸾梧?

因為沒有見過年幼的鸾梧,加上這件事實在匪夷所思,故而沒有立即認出來。

那麽,自己是回到了過去嗎?還是說只是看到了過去的事情?

這樣的念頭閃過,忽然聽到殿外面傳來些腳步聲。

屠萌手忙腳亂把紙包塞進懷裏。

便在下一刻,一個身材高瘦的女人走了進來。

這個女人身着幹練勁裝,腰側懸了一柄窄刀,高顴骨,臉頰略有些瘦削,給人的第一感覺是有些不近人情。

屠萌轉身看到這人,便如耗子見到了貓,垂下頭蔫蔫道:“師尊。”

祝枝寒心中一凜:這就是鸾梧和屠萌的師尊?

當初祝枝寒入門的時候,有聽說過屠萌講起這位傳說中的師祖。

據說這位師祖和鸾梧,相處起來像對活冤家。

鸾梧的命牌是由這位師祖親自刻的,但是這位師祖對待鸾梧又十分嚴苛。

師祖淡淡掃去一眼:“屠萌,你怎麽在這兒?”

屠萌身子僵了僵:“呃……我擔心師姐,所以過來看看。您看您罰了師姐這麽久,這地板又這麽涼……”

她越想越覺得有道理,語氣愈發理直氣壯,勸說道:“師尊您消氣了沒?師姐跪了三日,應該已經知道錯了,這懲戒要不就算了吧……”

鸾梧拿看傻子的眼光看着她。

師祖勾了勾唇:“我有事找你師姐說,你先下去吧。”

屠萌以為師尊同意了她的提議,振奮地點點頭,噠噠往外跑去。在徹底離開大殿之前,她還特意回過頭,朝鸾梧比了一個“加油”的手勢。

祝枝寒在一邊看着,唇角都忍不住抽了抽。

想不到屠萌師叔以前是一個這樣的……不過屠萌師叔這個時候也才十來歲,情有可原。

“咔噠。”

門從外面被掩上。

失去了殿外投來的光線,殿裏一下子變得有些昏暗起來。

鸾梧并未如同屠萌料想的那樣站起來,而是維持着先前的姿勢,垂着眼不知道想什麽。

她的唇瓣因為缺水而幹裂起皮,祝枝寒看着有些心疼——就算做錯了事,罰的也太重了。

祝枝寒不由對這位陌生的師祖有些埋怨。

師祖目光落在鸾梧身上,語氣有幾分意味深長:“屠萌說你知錯了,你真的知錯了嗎?”

鸾梧嗤了一聲:“她說的你也信?”

師祖點點頭:“也是。”

鸾梧神情有些不耐煩:“你還要我跪多久?我該去練刀了。”

師祖在旁邊找了個椅子坐下,托着腮:“都怪阿梧上次不好好聽師尊講故事,這次阿梧願意繼續聽了嗎?”

她眼尾微微下撇,看起來便有幾分天真。祝枝寒看着,卻忽然有種不太對勁的感覺。

從前祝枝寒還是凡人的時候,有個不受寵的妾室住得離她很近,那個妾室流過孩子,自那之後便瘋瘋癫癫的——妾室當時的神情,和這個師祖很像。

鸾梧低聲叱罵:“……瘋婆子。”

師祖笑道:“願意聽了嗎?”

鸾梧繃着一張臉:“你說。”

師祖便開心了,掰着手指頭數:“上次講到哪兒來着?喔,你的母親,也就是我的師妹,她身為神女的預備役,肩負着鏟除魔族的重任……”

祝枝寒跟着聽了一段秘辛。

數百年前,魔族與人族大戰,人族陷入劣勢。

那時魔族有一位年輕的魔主,他自深淵魔氣中孕育,生來便有洪荒時始祖之魔的一滴血,強橫無比,人族無人能與之匹敵。

人族不願就此臣服、淪為魔族的戰利品與玩物,于是想了個法子。

他們精挑細選了十位修為不錯的美貌少女,想辦法制造她們與魔主的偶遇,試圖讓魔主愛上其中一個——只要用秘法誕下魔主的孩子,魔主的力量便會被削弱。

這些少女的身份,是神女的預備役,

而最終贏得魔主青睐、誕下子嗣的,則被稱為‘神女’——天道所鐘愛之人。

“那十位少女之中,只有你的母親成功了。”師祖語氣淡淡。

祝枝寒忽然想起了多年前,鸾梧醉中所說之語——

‘他們愛情的起始是謊言。’

可不就是謊言?

師祖說完,有些期待地看向鸾梧:“感想如何?”

鸾梧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像是聽了一個有些乏味的故事:“你講完了嗎?可以放我走了?”

然而鸾梧這種無所謂的态度,卻激怒了師祖。

師祖猛地立起來,撲到鸾梧身邊,揪着鸾梧的衣領,把鸾梧提起來。她的眼睛泛起些血絲,有些可怖:“她是你的親生母親!”

鸾梧掀起眼皮。

師祖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果然是魔的血脈,果然是個孽種!”

她厭惡地看了鸾梧一眼:“小怪物!”

而鸾梧自始至終沒有露出什麽神情,像是對此已經習以為常。

祝枝寒在一旁看得心頭火起。

——怎麽能這麽說?

這是你的徒弟啊,是鸾梧啊!

沒有人比祝枝寒更清楚,鸾梧為不受那半邊血脈的影響、不濫殺無辜,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祝枝寒都忍不住想要拉開她的胳膊,然而指尖從當中穿過了——這只是一段過去。

直到鸾梧呼吸開始困難,小幅度地掙紮着,師祖這才松開手。

師祖紅唇勾起:“你是不被任何人看好的孩子,沒有人期待你的出生……你的父母并不相愛!哈哈哈哈,你猜後來怎麽了?”

“我的好師妹,為了人族大業與那個魔孽同歸于盡啦,你還是我從戰場上偷偷撿回來的呢!”

師祖發了很久的瘋,直至夜幕即将降臨,這才安靜下來。

師祖拿起火折子,給大殿裏的燈燭一個個點亮。

直至點完最後一顆,如夢方醒。

她走到鸾梧面前,像是才意識到這兒有一個她的徒弟似的。

“阿梧怎麽跪在這兒,快起來。”

師祖拉住鸾梧的手,把她拽起來。

她把鸾梧按在旁邊的座椅上。

“可憐我的阿梧,那個苛刻的長老又罰你啦?等着,師尊之後為你出頭!”師祖擡起手,把鸾梧黏在臉頰上的汗濕的發絲,撥弄到耳後,動作分外溫柔。

祝枝寒看得非常奇怪。

怎麽像忽然變得一個人似的?不會吧……

鸾梧神情麻木。

師祖一撫掌:“啊,我想起來了!師尊來找阿梧,是有一件事。”

她從儲物袋中拿出一支筆,蘸了丹砂,擡手把鸾梧的劉海撩起來,露出額中心那道火焰型的花钿……不,不是花钿。

祝枝寒細看,才發現那居然是一個魔紋!

柔軟的筆尖落在那魔紋上,細致的描摹。

師祖輕聲道:“師尊拿特殊的顏料為你遮一遮,以後便不用擔心被其他人看到啦。眼前的碎發也可以梳起來,省了練刀的時候擋眼。”

“……阿梧?”

祝枝寒看到鸾梧閉了閉眼,眸中一片晦澀。

……

魔域。

鸾梧坐在祝枝寒的身側,自她的腕上,有一條線與祝枝寒的心髒相連。

系統小家的小團子立在旁邊:【你知道,在結契的時候,過往的記憶碎片,有可能被另一方感知,對吧?】

鸾梧看着祝枝寒的側顏,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柔和,輕輕嗯了一聲。

“無妨。沒有什麽她不能知道的。”

作者有話要說:

人,不能立flag!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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