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謬誤
春寒料峭,空氣幹燥冷冽,U大新樂群食堂裏卻燈火通明,飯菜的香氣飄蕩着,四樓各張桌子上擠滿了讨論的學生。
容汀他們組來得晚,坐在了接近樓梯的地方。
樓梯口冷風和悶熱交雜,無端讓人心生煩躁。
陳賽宇碰碰她:“容汀,發呆呢?”
“沒有。”她掐掐眉心,只是鼻腔裏一股燥熱,喘起來不太舒服。
教授前段時間留了根據solo結構做模拟教材的任務,其餘幾個人還在吵架般讨論詩歌單元到底把什麽詩歌塞進去比較合适,他們已經翻了五大本現代詩集和古詩集。
萬桑的聲音在裏邊極其響亮尖銳,“博爾赫斯的詩歌是絕對可以加進來的,他寫的詩都很好,還有《西風頌》,這麽經典的詩為什麽不加?”
容汀平白無故聽出股甲方的口風。
有人立馬反駁,“教材的詩歌內容要是易于傳授的,博爾赫斯的詩老師都讀不通,你指望學生能讀通?”
萬桑咄咄逼人,“那得看什麽類型的老師,還有你的課時設定,以及教學目标!”
容汀的鼻音有點重,盡量用很溫和的口吻:“博爾赫斯的略顯晦澀,《西風頌》太長了,再說這個是教授布置的作業,應該不希望我們選用已經被選過的詩。”
卻被萬桑的厭煩的眼風掃到。
容汀噤了聲,萬桑火氣上來,說話更不客氣了。
幾人吵吵嚷嚷中定下來幾首現代詩,容汀插了兩次嘴,都沒插進去,後來幹脆默不作聲。
到了古代詩歌,更是吵塌天了,容汀的鼻子更難受,好幾次重重吸氣才能疏通鼻腔。
等人們吵了半天,她的聲音終于穿插進去,“我們是不是還缺一首敘事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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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稍微安靜了一瞬。
緊接着就是萬桑更大的聲音,“你們剛才說《西風頌》太長了,難道敘事詩不長嗎?怎麽到我說就是長,到你這兒就短了......”
人們在面對質疑時如果想要複仇,在之後的讨論中就會無差別攻擊,容汀知道萬桑的陰陽怪氣是把她的賬也算進去了。
容汀沒有再接話,倒是越來越喘不上氣,呼吸也重了很多。
後續因為讨論累了,她們都有點擺爛心态,反而都不再争論,集體投票選定了幾首詩,說好如果出問題再讨論。
但是人們心裏和明鏡似的,除非再想吵架,否則誰也不想再經歷一次小組讨論。
大學的小組作業等于小組作孽。
容汀的額頭有點發熱,她剛戴上大衣的兜帽,就見前邊的萬桑瞟了她一眼,接着摟着寝室裏其他幾個人一起回去了。
陳賽宇原本想等她,也被推搡着向前走了。
看着前邊走遠的三人,容汀一人立在冷風裏,旁邊陸陸續續有人從食堂出來,都搭夥結伴的,誰也沒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之前上教材編纂課的時候要組小組,萬桑本來和班裏另外幾個人說好了一起組組,萬桑非要在寝室群吆喝。
【這學期的小組活動可多了,咱們寝室抱個團呗,和別人組隊幺蛾子多,還是自己人放心。】
群裏連續兩個人舉手,容汀稍微糾結了下,最後妥協地“合群”,和另外那幾個人說了好多次抱歉。
然而太過相信室友,就成了目前這樣的情況。
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成了被排擠的那個。萬桑一言不合就要怼她,她的沉默寡言在她們看來是高冷,她每次的發言被萬桑說成吹毛求疵,連續兩次小組作業都不歡而散。
這會看來也是如此。
嘆了口氣,容汀一時不想回寝室,走到操場那邊打卡進去。
裏邊的人很少,面部識別機器都落了層灰,跑道上只有零散的人跑步。
她在最外道上,戴上耳機,漫無目的地繞着操場走。
走了四圈,耳機裏是舒緩的輕音樂,她的腦子卻越來越鼓脹喧嚣。
突然,腳踝處有重物撞擊的感覺。她悶哼一聲蹲下來,倒不是說有多疼,卻砸得她半條腿麻了。
遠處有男生的聲音,“同學,能幫忙把球踢回來嗎?”
踢回去?
她腳都麻了,怎麽踢?
她真是服了這幫男生,總是能把球踢到外邊兒。
容汀不想說話,一時半會兒也沒動。
那邊的人如果發現她懶得搭理,應該就會自己把球撿回去了吧。
等了會兒果然沒有喊叫的聲音了,她正欲起身。
面前突然伸下來一只手,膚色冷白,手指纖長,卻筋絡分明,顯得骨感有力。
容汀愣了一下擡起臉,面前的女生大冷天穿着墨綠複古吊帶,細窄的腰線上交叉着兩根細帶子,上邊米粒般大小的紅痣一閃而過。
除此以外她只穿着束腰皮裙,外邊只裹了件短款黑色夾克,在初春料峭中可算是涼快的穿搭。
她的頭發剛即肩,眉目偏冷,卻偏塗了潤紅色的唇,如同濃墨潑灑在淡玉上邊。
又清冷又酷。
她挑起細長的眉,“妹妹,你沒事兒吧。”
明明是帶着笑意,偏清冷的音色在嘈雜的背景中孤立出來,質感也很獨特。
容汀原本一肚子悶氣,此時卻像觸電一樣,沒碰她的手就站起來了。
那人也不在意,笑了笑,那節細長的皓腕就收回去了。
容汀本來也沒有碰瓷的心思,“沒事。”
可腳确實是麻的走不動,只能尴尬地站在那裏,兩人大眼瞪小眼。
容汀見她另一只手裏抱着件灰色防風衣,看起來款式是男式的,猜想應當是她男朋友在這邊踢球,所以她幫着看衣服。
那邊果然有男生喊叫,“小酒,幫我們把球踢過來。”
容汀反應了一陣子。
小九?
小久?
倒是叫得挺親昵,更證實了她的猜想。
冉酒穿着馬丁靴,利落地将球踢回去,接着很随意地把手裏衣服扔塑膠草地上,再也沒管。
她的動作太過簡單利索,等容汀反應過來的時候,突然意識到對方也在觀察她。
心髒突兀的跳了一下。
人這輩子總得有次孤身一人陷入險境,才能逼出強大的能量。
容汀日常社恐,有陌生人問她路,她都能緊張到指錯。
此時不理解對方的意思,更是忐忑。
她佯裝平靜地揉了下腿,“沒事,有點麻而已,我緩緩就能回去。”
聽那女生啧了聲,一股冷清蕭飒的氣息襲來,她不由分說扶住她胳膊,“走,我扶你出去。”
容汀屬實沒想到,看起來這麽瘦的人手勁兒那麽大,提溜她毫不費力。
容汀穿的衣服不算少,裏邊是學生款襯衫,外邊一件毛呢大衣,隔着兩層布料都能感受到那人的手指和骨骼。
加上這人外邊就一件皮夾克。容汀側背的包時不時撞在她側腰上。
如果有溫度,應該是暖的。
到最後,容汀自己都受不了,讓她稍微等一下,接着把包換了個位置,兩人保持着一定距離繼續走,
冉酒若有所思,時不時朝她看過去,感覺她總是愛發呆。
走到操場門口,容汀的腳早就不麻了,抽出自己胳膊,“謝謝啊,你們繼續玩吧,我回去了。”
冉酒也落落大方,胳膊就勢在胸前交叉:“真沒事兒吧。”
容汀搖頭,“沒事。”
“腳崴了可以說的,去醫務室檢查一下。”她說,“萬一骨裂呢。”
容汀哭笑不得,“不至于。”
再說要真是骨裂,她現在估計要疼死了。
沒想到這人執意跟着她出去,快走到宿舍院口的容汀仍是一頭霧水,憋了半天正打算讓她別送了。
卻見她疾步朝水果店走過去。
“哎,等等,你幹什麽。”容汀下意識跟過去。
冉酒輕車熟路地從冰箱裏挑了個果盒,又抽出根糖葫蘆,一起讓老板娘結賬。
拿着東西出來,她塞到容汀手裏,“他們踢球不長眼的,這些給你吃。”
容汀看着這些東西,反而不好意思,就好像是她碰瓷來的。她連拒絕都不會,口是心非地說,“晚上吃甜的容易長蛀牙。”
對面一聲輕笑,拿出她手裏的糖葫蘆,塞進她帽子裏邊:“那留着明天吃。”
容汀:“......”
不用抓糖葫蘆,容汀順勢就把手插進大衣兜子,果然暖和很多。
對方還沒有走的意思。她纖長的指節把玩着手機,墨綠色的指甲敲擊手機殼時有清脆的響聲,容汀一度擔心她的指甲掰折了。
冉酒:“要不要留個電話號碼,你先觀察一晚上,再說?”
何況容汀不理解她腦回路,被一個球砸了下,能出什麽事。
容汀擺擺手,“不用啦,你快回去陪你男朋友吧。”
冉酒手裏的動作停了一下,嘴角勾起絲很明顯的笑。
似乎是遇到了一個謬誤,而她想了想,沒解釋這個謬誤。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