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冬夜篝火

好不容易将小白狗弄回家,白韶提起一個裝滿零食水果的帆布袋,打開冰箱櫃門拿出兩盒蘋果汁。

路初陽站在客廳裏,環顧四周,瞪大眼睛打量客廳環境。白韶的家布置得十分溫馨,每一處都彰顯着主人的用心和幹淨,茶幾角的防撞軟貼、桌上的消毒濕巾和餐巾紙、鞋櫃上放置的酒精噴瓶,醫生的家,實至名歸。

小白狗邁着小碎步“啪嗒啪嗒”跑到電視櫃旁邊的狗窩,趴在上面眯着眼睛睡覺。白韶提着帆布袋站在玄關處,說:“我們走吧。”他遞給路初陽一個奶油面包卷,“給。”

“謝謝。”路初陽彎彎眼睛,“你去音樂節帶這麽多東西啊。”

“我看宣傳圖上有篝火位。”白韶彎腰穿鞋,“昨晚我加了點錢租了一套餐桌和小馬紮,這樣舒服些。”

“真貼心。”路初陽的票是朋友送的,他壓根不知道這個音樂節的舉辦形式是什麽,至于那位送票還沒約到路初陽的倒黴朋友——路初陽毫無心理負擔,以後再送些禮物作為回報。他撕開面包卷的包裝,啃一口松軟的面包,跟在白韶身後下樓。

“車停在那邊。”路初陽拽一下白韶的袖子,引導他走向小區門口的紅色別克,拉開車門,操控面板上貼着一只黃鴨貼紙,“額。”

白韶坐進副駕駛,系上安全帶,看到黃鴨貼紙,笑了笑:“你喜歡小黃鴨?”

“啊,是啊。”路初陽硬着頭皮接下小侄女的鍋,“跟我的內褲很搭。”

白韶笑得喘不上來氣。

路初陽見逗笑白韶,頗有成就感地打着火,發動汽車駛上機動車道,他問:“你想聽什麽歌,自己連手機。”十年前的車子沒配置AirDrop之類的功能,操控板上插着一根音頻線,白韶掏出手機,連上音響,随便播了一首英文歌。

“你沒告訴我,你為什麽喜歡民謠。”白韶說。

“工作需要,我會去各種音樂節,尋找配樂靈感。”路初陽說,他随音樂旋律哼唱,手指在方向盤敲打節奏,“這首歌我很喜歡。”

“《黑衣人3》的配樂。”白韶說,“Empire state of mind.”

路初陽将車窗降下一條縫,聽着風聲,開大聲音,白韶眯起眼睛,望向夜空下繁華的北京城。汽車背對夕陽,朝通州飛馳,誰都沒有說話,靈魂已随着音樂自由地飄蕩。

“你聽音樂劇嗎?”路初陽問。

“聽。”白韶說,“最喜歡漢密爾頓,紅與黑也不錯。”

“哈,我去現場看過漢密爾頓。”路初陽說,“蹦得我腿疼。”

白韶啞然,他說:“希望我有機會去蹦。”

“會有的。”路初陽說,“你喜歡漢密爾頓裏的哪首歌?”

“My shot和satisfied。”白韶說,“早上起來醒腦用。”

“我也喜歡這倆。”路初陽說,“我還學過My shot,用來,額,”他卡了一下,“鍛煉舌頭的靈敏度。”他撓撓頭,“大概是某次喝多了跟朋友打賭來着。”

白韶覺得有趣,手肘抵着車窗,歪頭問:“你的生活非常精彩。”

“如果這個‘精彩’指的是丢人,那确實很精彩。”路初陽說,“我大學時候為了找靈感,搞了個社死挑戰,不說蘇格蘭,至少聞名愛丁堡。”

“展開說說。”白韶說。

“比如抱着水桶逛兒童公園。”路初陽說,“并向每一個路人熱情介紹‘它叫Bob,是個無比乖巧的小朋友。’”他拿腔拿調地說,“Bob很孤獨,請問你可以給Bob一個擁抱嗎?”

“所以有人買賬嗎?”白韶問。

“我被人舉報了。”路初陽沮喪地說,“它只是個孤獨的小水桶,為什麽沒人抱抱它。”

白韶笑得扶額,說:“這就是電影藝術者的日常嗎?”

“是啊,正常人誰幹電影。”路初陽說,他打一把方向盤,拐進停車場,“我們到啦。”

民謠音樂節開在通州的一處郊野公園,有水有橋有草地。北京的冬天不太冷,不知怎的,臨近過年還沒下過一場雪,太陽下山,約有零下三四度。

白韶掏出手機,供工作人員掃碼進場,路初陽跟在他身後,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紙質票遞給工作人員。

“我們往中間坐。”路初陽說,他瞄準了一個好位置,拽住白韶的衣袖從容穿過人群,大喇喇地來到舞臺正對面的篝火柱旁,随便找個小馬紮坐下,“就這裏吧。”

白韶看看四周,不得不承認路初陽的眼光優秀,他坐下,将帆布袋裏的零食一樣樣擺在小餐桌上。冬天的露天音樂節,願意出來的人不大多,臨近開場,稀稀拉拉的觀衆勉強填滿場地。

主持人先是走流程,感謝了臺下的諸位觀衆,再讓工作人員點燃主篝火和五叢小篝火,氣氛烘托到位,正式開場。

吉他聲響起,路初陽側頭,恰好與同樣側頭的白韶對視,跳躍的火焰倒映在醫生薄薄的鏡片,白韶擡起蘋果汁,輕輕與怔愣的路初陽碰杯。

“我是不是得說點什麽。”路初陽略顯局促。

“噓。”白韶說,“聽歌。”他小口小口抿蘋果汁,擡頭眺望盤腿坐在舞臺上方邊彈邊唱的歌手,整個人放松惬意,眼睛微微眯起,與安靜的冬夜融為一體。

冷風吹不進路初陽亂成一團的頭腦,他将身子往篝火的方向傾倒,視線游移在舞臺與白韶之間,他意識到一點蠢蠢欲動,像雨後的種子生發嫩芽,而他猶豫着要不要把嫩芽鏟平。

白韶從移動餐車上拿起兩根油亮的烤腸,遞給路初陽一根,自己嚼一根。他相貌斯文,吃東西格外斯文,沒等他吃一半,路初陽已經啃完一整根烤腸并喝完了蘋果汁。

“你是真餓了。”白韶說。

“現在飽了。”路初陽“嗝”一聲。

“也可能是噎到了,慢些吃。”白韶說,他指了指路初陽大敞的襯衫領口,“扣子系上。”

“哦。”路初陽垂頭嚴嚴實實地系上扣子。

“你會樂器嗎?”白韶問。

“會啊,我百事通。”路初陽拍拍胸口,“但不精,以後有機會我彈鋼琴給你聽。”他從桌上的零食堆挑出一包沙琪瑪,撕開包裝,“你會嗎?”

“以前會吉他,很久不彈了。”白韶說。

新的歌曲響起,白韶挑眉:“沒想到有這首。”

路初陽側耳傾聽,前奏結束,他說:“是那個……《太原沒有森林》?”

“《太原有沒有森林》。”白韶說,“我挺喜歡帶地名的歌,感覺有故事。”

“比如《殺死那個石家莊人》。”路初陽說。

“對。”白韶點頭。

【我問路人 太原到底有沒有一片森林】

【路人說我也只是 碰巧路過這裏】

白韶不知道想起了什麽,他停下手裏的動作,目光專注地投向舞臺。夜愈深,篝火愈亮,溫暖的火焰照亮白韶的半張臉,他從口袋裏拿出傷痕深刻的左手,與右手緊緊交握,像虔誠的祈禱,又像與過去和解。

路初陽承認自己被篝火燙到,他知道背景音樂對情緒有着極大的推動作用,卻沒想過作用如滔天巨浪,将這一幕狠狠拍進腦海。回國的半年來,稱得上唯美且痛楚的畫面,少之又少,急診室裏的搶救,是人間事,而音樂裏的白韶,是藝術。

“以後有機會,”路初陽說,“可以給我彈吉他嗎?”

白韶想了想,将左手收進口袋,說:“有空的話,我試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