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好夢
音樂節的下半場演的什麽,路初陽已記不太清,他的腦袋裏只盛放經典影像,回想今晚,篝火旁雙手交握的專注側臉,白韶眼中倒映的火光,像一幕值得反複品味的膠片。
臨近十點,最後一首歌謝幕,白韶意猶未盡地致以掌聲,手邊的蘋果汁盒子換成了酸奶盒。他吸溜一口酸奶,捏扁盒子,将桌子上零散的包裝紙收拾幹淨,站起身朝路初陽招手:“我們走吧。”
“哦哦。”路初陽站起來,跟在白韶身後走出場地。
“你覺得哪首歌不錯?”白韶問。
“太原那首。”路初陽說,他只記得那首。
“我也覺得。”白韶将垃圾袋扔進路邊的垃圾桶。
兩人找到紅色的別克車,路初陽拉開車門坐進去,系上安全帶,發動汽車,便聽白韶說:“要不要去吃夜宵?”
“醫生也吃夜宵啊。”路初陽打趣道。
“你沒吃晚飯。”白韶說,“只吃零食對胃不好。”他将安全帶扣緊,“找一家粥店,随便吃點。”
“好吧。”冬夜的冷風吹得人通體生涼,路初陽也想喝點什麽暖暖胃。
從通州的郊野公園開回繁華城區,白韶連打了兩個哈欠,頭靠着車窗眼睛半阖,像一只困倦的鳥。
路初陽剎車輕緩,起步平穩,伸手摁低導航音量,聽見白韶說:“聲音開大一點,困。”
“你睡呗。”路初陽說。
白韶揉揉眼睛,勉強坐直,轉動遲鈍的腦袋想話題,想了一會兒,問:“你周六日工作嗎?”
“看情況。”路初陽說,“我是夜貓子,一點到三點最精神。”
“熬夜不好。”白韶說,“會猝死。”
Advertisement
路初陽噎了一下,大概是白韶太困,說話不過腦子,想到什麽說什麽,他絮絮叨叨地背課本:“熬夜會導致內分泌紊亂、免疫力下降、消化功能紊亂,還有可能導致脫發和抑郁。”
“……知道了知道了。”路初陽敷衍地應和,他問,“你一般幾點睡?”
“十點半。”白韶說。
“每天都十點半?”路初陽問,“太規律了吧。”
“嗯,最晚十一點。”白韶說。
“那你還要陪我吃夜宵,今天不就破例了。”路初陽說。
“是啊。”白韶垂着腦袋,打個哈欠,“不能餓着你。”
路初陽撥動方向盤,停在一處粥店門口,拍拍白韶的肩膀:“走啦,敬業的醫生。”
白韶打開車門,迎面的冷風吹跑了他腦袋裏的瞌睡蟲。粥店裏零星幾個顧客,路初陽和白韶坐在靠裏的位置,一人一碗粥,加一碟小酥肉。
白韶?一勺粥放進嘴巴,慢悠悠地品着,仿佛在品一壺茶。路初陽照平常吃飯的速度橫掃桌面,心滿意足地拍拍暖洋洋的胃,靠在椅背上,說:“我明天得把這周的素材整理一下,看能組成一個什麽樣的故事。”
“你沒有劇本的嗎?”白韶問。
“紀錄片哪來的劇本,拍到什麽算什麽。”路初陽說,“我的運氣好,總能碰到好故事。”
“你明天做什麽?”路初陽問。
“遛狗,洗衣服,做飯,練吉他。”白韶說。
“我捋完素材來找你練吉他。”路初陽說。
“你不是晚上弄?”白韶問。
“白天搞,我暫時不想猝死。”路初陽笑着說。
想起自己困倦中不過腦子的話語,白韶尴尬地攪一攪南瓜粥,一口氣喝完,說:“我們走吧。”
“喝了粥是舒服點。”路初陽說,“你把包子留在家裏,它會亂跑亂跳嗎?”
“會。”白韶氣悶地說,“我管不了它。”他重新坐進副駕駛,路初陽一開暖風,他又開始犯困,腦袋一點一點,靠着車窗打哈欠。
路初陽從擋風玻璃前的後視鏡偷看白韶,不愧是讀到博士的好學生,作息規律,脾氣又好。
紅色別克溜溜達達駛入老舊小區,嘎吱一聲停車,白韶迷迷糊糊地擡頭,茫然地問:“到了嗎?”
“到了。”路初陽解鎖車門,“我就不送你上去了,晚安。”
“晚安。”白韶推門下車,站在路邊看別克車離開小區的背影,他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他忘記拿裝零食的帆布袋。
路初陽顯然也忘了這件事。
算了,白韶想,明天路初陽來找他的話,順便帶回來就好。他雙手揣兜,踏進樓道,上樓開門,摸開客廳頂燈,小白狗理直氣壯地趴在沙發上與白韶對視。
“下來!”白韶指着包子命令道。
小白狗不服氣地噴出一口氣,跳下沙發,回到電視櫃旁的狗窩。
慣常的洗漱過後,已經臨近午夜,白韶許久沒有熬過這麽晚,他躺在床上靠近挂暖的一邊,閉上眼睛,卻未聽到周公的召喚。熬過勁兒了就睡不着,白韶猜想自己正處于熬過勁兒的階段,他伸手在床頭櫃上摸索半晌,摸到手機,摁開屏幕,【微信:來自路初陽 12條。】
白韶一驚,點開微信界面,路初陽應該是以為他睡着,想到什麽發什麽。
【路初陽:[圖片]】
【路初陽:你的袋子落車上了,明天我拿給你。】
【路初陽:[圖片]】
【路初陽:[圖片]】
【路初陽:[圖片]】
【路初陽:我在捋素材,這幾張你的表情好好笑。】
白韶點開圖片,仔細端詳自己的表情,都是他出門診時的照片,遇到插隊型患者、百度型患者、杞人憂天型患者,他的情緒清晰地寫在臉上——不爽但忍耐。沒辦法,一天接診五六十名患者,遇到一兩個奇葩也是正常情況。
但路初陽偏偏把這些表情截出來加上字,就顯得搞怪又有趣。
白韶回複【你又熬夜。】
【路初陽:……】
【路初陽:?】
【路初陽:你怎麽沒睡!】
【白韶:躺床上反而睡不着了。】
【路初陽:我把車開你樓下,你來車裏睡。】
【白韶:感謝你的好意,倒也不必。】
白韶拍亮床頭燈,一骨碌翻身坐起來,靠着床頭發消息【你找到好故事了嗎?】
【路初陽:找到了啊,《小白醫生歷險記》】
【路初陽:[圖片]】
【路初陽:我打算用這張圖當《醫者》的封面。】
圖片裏的白韶身穿白大褂,逆光站在走廊中,雙手揣兜,身姿颀長,腰背挺拔,看不清臉,卻讓人感受到堅毅、專注、俊美無俦。
【白韶:是不是可以選一張拿手術刀的照片。】
【路初陽:不是所有的醫生都拿手術刀,我拍的又不是《柳葉刀》專題。】
【路初陽:就要這張就要這張(打滾)(捶地)(嚎啕大哭)】
【白韶:……】
白韶對屏幕裏撒潑打滾的熊孩子毫無辦法,他生疏地組織語言,醞釀五分鐘,總算找到三個字——
【白韶:摸摸頭。】
輪到路初陽手足無措,他只是習慣性開玩笑,通常朋友們這時候都會跟他對着發瘋,哪像白韶仿佛兒科醫生哄騙小朋友一樣對付他。
突然矮了一輩兒的路初陽決定重拾成熟男性的人設,他整肅表情,打下一整段攝影風格及技巧分析,試圖從專業角度說服白韶這張照片是絕佳選擇。
白韶沒有回複,不知道是不是被路初陽的專業水平震驚。
路初陽得意地揚起唇角,小樣,迷不死你。
白韶睡着了。
他在打完“摸摸頭”三個字,就尋到久違的睡意,趕忙關燈鑽進被窩,脊背靠着暖氣陷入黑沉的夢鄉。
早晨九點,白韶悠悠轉醒,小白狗叼着食盆端坐在床邊,塌下兩只耳朵,讨好地朝白韶搖尾巴。
只有這時候,小白狗才願意放下自尊,向白韶低頭。
白韶無奈地踩着拖鞋,去給小白狗做飯。
包子飲食金貴,不吃狗糧,一定要吃配比精致的狗飯,也就白韶的手藝能滿足包子刁鑽的口味,公孫旌都不大受包子待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