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除夕夜
今天是大年三十,本不該輪到白韶值班,但他不回老家,也沒有什麽節慶活動,便主動與同事換班,值守年三十的安寧病房。
除了前來獻歌的小學合唱團,病房裏入住了一位特殊的病人——蔣永枚阿姨。她的入住儀式十分隆重,一群二十來歲的小夥子浩浩蕩蕩地推着輪椅站在前臺,白韶看到黑壓壓的一群人,呆呆地問:“你們誰是家屬?”
“我們都是。”小夥子們說。
“你們有,十一個人。”白韶說,“這位蔣永枚女士,有十一個兒子?”
“大夫,我兒子走了。”坐在輪椅上的蔣永枚說,“他們是消防隊的孩子們。”
白韶略微思索,明白了蔣永枚的意思,他問:“您還有別的親屬嗎?”
“沒有了。”蔣永枚搖頭。
“醫生,我們可以照顧蔣媽媽。”其中一個小夥子說,“我們輪流來。”
“這裏不會進行搶救。”白韶說,“你們做好心理準備。”
“我知道。”蔣永枚說,“他們想治,我堅持要來。”她握住一個小夥子的手,蒼老的手背皺紋與斑點交錯,“我兒子走後,一屆屆孩子們把我當媽媽看,我孤身一人,卻收獲了一大幫好孩子,我已經知足了。”
“差不多是去看我兒子的時候。”蔣永枚說。
白韶點點頭,拿出一個訪問表,遞給為首的小夥子:“你們人多,需要登記訪客名單。”
表格下方整整齊齊簽着十一個人的名字,蔣永枚眼中滿是慈祥的笑意。
“三號病房十床,跟我來。”白韶領着一群人走進病房,由于人太多,同病房的患者們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
“孩子太多,給大家添麻煩了。”蔣永枚笑着說,眼神中溢出隐隐的自豪。
“我看到有休閑室。”一個小夥子說,“今天有什麽活動嗎?”
“晚上有聯歡會。”白韶說,“大家可以動手包餃子、做菜之類的。”
“做菜!”另一個小夥子期待地看向蔣永枚。
“好好好,晚上給你們嘗嘗我的手藝。”蔣永枚笑得合不攏嘴,“小何好久沒吃我做的飯了。”
“就知道吃。”看起來像班長的男生拍了一下年輕小朋友的腦袋,他看向白韶,“有什麽需要我們幫忙的嗎?”
“你們下午不上班?”白韶問。
“我們休息,專程陪蔣媽媽看病。”班長說。
“休閑室有一些需要幫忙布置的活。”白韶說,“謝謝你們。”
“您客氣。”班長帶着一幫半大小夥離開病房,瞬間周邊安靜下來。
白韶對蔣永枚交代了些注意事項,連帶着詢問她的家庭情況。
“我沒有老伴兒,一個人把我兒子拉扯大,他不喜歡學習,高中畢業就不上了。”蔣永枚說,“整天圍着我要給我幫忙,我也不知道該讓他做什麽,他主動報名消防隊,當上了消防員。”
“約莫九年前,消防隊送來他的衣服和軍功章,我才知道他榮譽犧牲。”蔣永枚說,她從衣服內袋掏出一張照片,懷念地撫摸兒子的面容,“我終于要見到他了。”
晚期直腸癌擴散的腦轉移瘤,惡性腫瘤,剩餘一到三個月壽命。
白韶彎腰将病歷卡挂在床頭,說:“您好好休息,有事按呼叫鈴。”
“好的。”蔣永枚說,“謝謝醫生。”
布置在病房各個角落的攝像機忠實的記錄故事,白韶瞥一眼攝像頭,踏出病房,看見蹲在角落的消防員。
“白醫生,你好。”消防員站起身,走到白韶面前,“我是雙星路消防大隊七隊隊長,劉飛越。”
“你好,請問有什麽事嗎?”白韶問。
“我想問一下,蔣媽媽還剩多長時間?”劉飛越問。
“預估時間一到三個月。”白韶說。
“我聽他們說有團隊在這裏拍紀錄片。”劉飛越雙手手指糾纏,局促地說,“可不可以記錄一下蔣媽媽的故事。”
“真不巧,過年期間導演不在,一會兒我打電話問問。”白韶說。
“謝謝您。”劉飛越說。
“你跟我來。”白韶叫住打算離開的劉飛越的腳步,“到我辦公室打視頻電話,你也出鏡,我怕我一個人講不清楚。”
“好的。”劉飛越轉身跟上白韶的步伐,他說,“我在網上查到同心醫院的安寧病房是北京規模最大的,經驗豐富,配置全面,沒想到您這樣年輕。”
“我确實是最年輕的安寧醫生。”白韶說,“但請您放心,我的老年病學是全系第一。”
劉飛越憨厚地笑:“好的好的。”
踏進辦公室,白韶順手關上門,向路初陽撥出視頻請求。
坐在海邊曬太陽的路初陽掏出手機,猛地坐起身,摘掉墨鏡,随手扯過毯子蓋住身上花花綠綠的沙灘背心,輕咳一聲,點下接受鍵,屏幕中出現漂亮醫生的臉和——一個年輕小夥。
“新朋友啊?”路初陽語氣中是自己意識不到的檸檬味。
“患者家屬。”白韶說,“這位是消防員劉飛越隊長。”他指着屏幕看向劉飛越,“這是路導。”
“導演您好。”劉飛越朝屏幕揮手,“聽說您的團隊在這裏拍紀錄片,想問一下能不能拍攝蔣媽媽的故事。”
“蔣媽媽?”路初陽問,“可以詳細說說嗎?”
“蔣媽媽全名蔣永枚,她是我們消防大隊榮譽犧牲的消防員蔣樂的母親。蔣樂走後,蔣媽媽逢年過節便會來消防大隊送自己親手做的飯菜,持續九年不間斷,還給我們送自制的毛衣手套,把我們當親兒子照顧。”劉飛越說,“蔣媽媽四年前查出直腸癌晚期,動了一次大手術,如今又查出腦轉移瘤,預計生命三個月,我想要更多人知道蔣媽媽的故事。”
“只要有人記得她,就不算真正的死亡。”劉飛越說。
“沒問題,我這就安排人采訪蔣媽媽。”路初陽說,“替我向蔣媽媽帶去敬意。”他萬分慶幸剛剛的下意識動作,滑稽的沙灘背心絕對會毀掉他的導演形象。
“謝謝您。”劉飛越說,他退出鏡頭,快速跑出辦公室,趕着去和戰友們分享這個好消息。
剩下白韶與路初陽面對面,白韶問:“斯裏蘭卡怎麽樣?”
“舒服極了,陽光、沙灘、小狗。”路初陽舉起手機轉了一圈,将景色收入鏡頭,“我一會兒下水沖浪,給你拍視頻。當然,我會把落水的片段剪掉,保留我帥氣的英姿。”
“不會只剩下空白了吧。”白韶說。
“我沖浪技巧冠絕愛丁堡,你等着瞧。”路初陽不服氣地說。
“玩的開心。”白韶說,“記得安排拍攝。”
“別啊,不多說兩句?”路初陽阻攔,“你這會兒工作忙嗎?”
“不算忙,說什麽?”白韶問。
“額。”路初陽就想聽白韶說話,沒想好話題,他随口說,“你們年三十開門診嗎?”
“當然不開,只有值班的醫生。”白韶露出詫異的表情,仿佛在疑惑路初陽在急診室待了半年,居然連這點常識都不知道。
“哦哦我忘了。”路初陽窘迫地給自己找臺階,“好吧,我去沖浪了。”
“嗯,拜拜。”白韶挂斷電話,心下琢磨路初陽的反常,得出對方可能是假期和工作切割分明,俗稱一放假就把腦子丢了。
至于坐上沖浪板的路初陽,指揮小侄女幫忙拍攝,自己在海裏摸爬滾打表演海豚入水。
“你小叔在幹嘛?”路觀泰站在女兒身邊。
“沖浪。”晴晴說。
“沖浪?浪沖他吧。”路觀泰說,他眼睜睜看着路初陽再次一頭紮進海裏,“懂了,你小叔在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