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小名

“你幾號的飛機?”午餐期間,白韶問路初陽。

“明天早上八點。”路初陽說,他用筷子搗一搗米飯,“明天拍攝團隊在,我就不來了。”

“哦好。”白韶說。

“……”路初陽對白韶的反應頗為不滿意,“小白大夫太冷淡了吧。”

白韶看向他,多加幾個字:“一路平安。”

“微信聯系。”路初陽說,“記得給我發合唱團的照片和視頻。”

“你不是有團隊在這拍攝?”白韶說。

“那不一樣。”路初陽說。

“行吧。”白韶說,“我拍照攝影不專業,你別笑我。”

“你要是專業,我幹嘛去。”路初陽說,他晃動膝蓋碰碰白韶,“小白大夫多久沒有和人類做朋友了?”

白韶被他說得耳尖泛紅,橫路初陽一眼,低頭吃飯。

用過午飯,午休時間一晃而過,時光在忙碌的工作中消耗流逝,期間白韶接到來自老家的電話。他站在走廊邊,打開窗戶,手機貼在耳邊:“喂?”

“小韶,我是媽媽。”電話那頭傳來疲憊的女聲,“聽秀竺說,你過年不回來了?”

“是的,工作忙,不回去了。”白韶說。

“你知道前年的事,你爸也不是故意的。”女聲說,“他晚上睡不着覺,一心想見你,你回來看看我們吧。”

“不了。”白韶客客氣氣地說,冷淡的聲線仿佛面對的不是親人,而是某位病人家屬,“我賺的錢不多,目前也沒有辦法成家,就不回去被人戳脊梁骨了。”

路初陽站在病房門口探頭探腦,望見白韶站在窗邊打電話的身影,隐約察覺醫生的煩躁,盡管白韶臉上什麽都沒有,他甚至沒有皺眉。

“小韶……”女聲低聲下氣地說,“媽媽有做得不對的地方,我們都太沖動了,你回來,咱們好好談談。”

“沒什麽可談的,我有事要忙,再見。”白韶挂斷電話,将手機收進口袋,下意識嘆氣,擡眼,正巧對上路初陽擔憂的目光。

“出什麽事了?”路初陽問。

“沒事。”白韶捏捏鼻梁,他伸出左手,放在路初陽眼前晃了晃,“你知道這只手怎麽傷的嗎?”

“車禍?”路初陽猜測。

“車禍倒好了,我能訛肇事方一大筆錢。”白韶故作輕松,“我爸拿榔頭砸的。”

“啊?”路初陽一把攥住白韶的左手,捧在手心翻來覆去地看,白韶的手指修長筆直,秀氣白淨,是拿手術刀的料,可惜橫貫四只手指的恐怖傷疤破壞了整體的美感,路初陽深吸一口氣,心疼地說,“為什麽啊?這可是你的職業生涯。”

“他們懂什麽職業生涯。”白韶自嘲地收回手掌,重新揣進口袋,“噓,別跟別人說,我老師性格沖動,當時知道我手壞了差點把院長辦公室砸了。”

“你的手傷大概有多重?”路初陽問。

“粉碎性骨折,打了一個月小夾板,功能恢複得不錯,能支撐日常生活。”白韶說,“但做不了精細的操作。”

“再找找其他醫生呢?”路初陽問,“我記得積水潭醫院的骨科非常好。”

“完好的事物被打碎,很難恢複如初。”白韶說,“我已經接受上不了手術臺的結果,當下的生活挺好。”他拍拍路初陽的肩膀,打趣道,“況且我要是眼科醫生,就遇不到你了。”

“雖然這句話很好聽,但是,”路初陽表情嚴肅,“比起遇到我,你做個優秀的眼科醫生更好。”

聽罷,白韶看向窗外,棕褐色的眼珠倒映陽光,空茫無垠。

路初陽看着白韶,陡然間,遺憾叢生。

“我知道。”白韶說,他迅速收起消極的情緒,“我沒有辦法。”

五年本科,三年碩士,三年博士,三年規培,十四年漫漫求學路,因至親之人的偏執戛然而止,大好前程全數作廢。

白韶沒有辦法。

他不得不接受。

路初陽蜷起手指,攥成拳頭,收在身體兩側,他最讨厭無能為力,但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抑或該做什麽。

“你拍完了?”白韶轉移話題,他看向休閑室,“我聽裏頭歡聲笑語,你做了什麽?”

“組織象棋比賽。”路初陽說,“獎品由針織區友情提供,勝者可以獲得一朵針織花。”他拿出一朵毛線編織的向日葵,遞給白韶,“我留了一朵給你。”生怕白韶不接受,他得寸進尺地将向日葵別在白韶白大褂的胸口,說,“好看。”

看着路初陽亮晶晶的眼睛,白韶說:“你小時候是不是特別讨老人喜歡?”

“那當然。”路初陽驕傲地說,“我可是我們院裏最嘴甜的小孩。”他不僅嘴甜,鬼點子還多,沒心沒肺的曾嘉霏和李家豪被他指揮得跑前跑後,顯然是大院一霸。祖寧和倪鴻一開始不和他為伍,直到高中陰差陽錯地熟識,狐朋狗友初具規模。

白韶低頭看一眼胸前的向日葵,說:“謝謝。”他有些羨慕路初陽積極陽光的性格,能養出這樣性格的孩子,家庭環境必定資源優越、精神富足。

“時間差不多,我該回家收拾行李了。”路初陽說,他大大方方地看向白韶,“你送送我吧。”

“把你送回家?”白韶問。

“送到門口就行,我家比較遠。”路初陽委婉拒絕,雖然白韶表現得并不明顯,但他看得出白韶對有錢人有成見。他打算循序漸進地暗示白韶,而不是通通攤在白韶面前把他吓跑。

“行,走。”白韶看一眼挂鐘,離交班時間約有半小時,“你是直飛斯裏蘭卡嗎?”

“對,降落卡倫坡,要飛八個半小時。”路初陽說,“老爺子喜歡觀鯨,整天拿着望遠鏡看個沒完。”

“昂貴的愛好。”白韶說。

“其實還好,比起其他賭博嫖娼的強多了。”路初陽說,“你年三十值班?”

“嗯,初一去老師那。”白韶說,“初二初三和姐姐過。”

“你有親人在北京?”路初陽問。

沒等白韶回答,便聽住院樓門口傳來一聲呼喚——“的的!”

“的的!”白秀蘭朝白韶揮手,“你今天這麽早下班?”

“的的?”路初陽面露古怪,“你的小名啊?”

“……嗯。”白韶抿唇,“你笑什麽。”

“‘白勺的’的‘的’?”路初陽眼睛彎彎。

“是的。”白韶說。

“真有創意。”路初陽說,“的的大夫。”

“姐。”白韶看向白秀蘭,向她介紹新朋友,“這是路初陽,在我們院拍紀錄片的導演。”

“這是我姐,白秀蘭。”白韶說。

“你好你好。”白秀蘭與路初陽握手,“謝謝你帶我弟玩,他性子悶,唯一的朋友是只喜鵲。”

路初陽笑得肩膀直抖,他拍拍白韶的肩膀,說:“作為你的第一位人類朋友,我好榮幸。”

這一小會兒,丢完了白韶一整年的臉皮份額,他看向路初陽:“你不是趕着回去收拾行李嗎?”

“這就走這就走。”路初陽朝白秀蘭揮揮手,“姐姐拜拜,的的大夫年後見。”

“這小夥子挺好。”白秀蘭說,她碰一下白韶的肩膀,暗示道,“有沒有想法?”

“沒有,他是富少爺。”白韶的語氣硬邦邦。

“別給人打标簽啊。”白秀蘭說,“不是所有的有錢人都是混蛋。”

“我的運氣太差。”白韶說,“就不冒險了。”

“你啊。”白秀蘭戳戳弟弟的腦門,“悶死你得了。”

“你怎麽這時候來找我?”白韶問,“這時候你應該沒下班。”

“我提前跟老顧打了聲招呼。”白秀蘭說,“我接到咱媽的電話,估計你也接到了,我來看看你。”

“我沒事。”白韶說,語氣十足的煩躁,“每年都來這麽一出,我不知道他們到底想要什麽。”

“想要你給老白家留個後。”白秀蘭說,她講話直白糙砺,“把你哄回去,再把你綁進洞房,毀掉某個女人的一生。”

“我不回去。”白韶說,他伸出傷痕累累的左手,握住白秀蘭的手,“毀掉我一個人就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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