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晚安的的

“啊。”路初陽松開白韶,後退兩步,耳尖通紅,讷讷道,“不好意思。”

“你今天這麽早下班?”白韶問。

“沒心情工作。”路初陽說。

“換鞋,進來吃飯。”白韶側身讓開空間,邀請對方參與家庭聚餐。

“你的兩個姐姐都在啊……”路初陽突然有些怯場,他突然體會到曾嘉霏無理取鬧的心情,他似乎不該打擾白韶的過年氛圍。

“我姐做了蛋炒飯。”白韶說,“很好吃。”他注意到路初陽的猶豫,問,“你晚上有事情嗎?”

“有。”路初陽緊急編造借口,帶着莫名慌張的自己逃離現場,“我晚上不回來住了。”

“哦好。”白韶叮囑,“少喝點酒,對肝髒不好。”

路初陽點點頭,朝白秀蘭和白秀梅揮揮手:“下次有機會我再來品嘗你姐姐的炒飯。”說完,他轉身下樓離開。

白韶聽着路初陽下樓的腳步聲,擔憂地蹙眉。

“小路這次怎麽這麽扭捏。”白秀蘭說。

“可能是因為錢阿姨走了。”白韶說,“我剛到安寧病房也這樣。”

“來來來吃飯了。”白秀梅招呼兩人落座。

路初陽沒有聯系任何朋友,獨自一人回到許久未住的家裏。他住在東四環的小高層,16樓,一百六十平的兩室一廳,擁有一個寬敞的圓形露臺。

西山日頭下沉,青灰的霧霭遮擋金紅餘晖,兩相映襯,恢弘壯烈。路初陽拎着一瓶紅酒坐在露臺欄杆旁的沙發,家政定期上門清掃,家具表面嶄新整潔。他開啓木塞,将暗紅的酒液倒進高腳杯,摸出一盒煙,打火機“咔噠”一聲,幽藍火焰靜靜燃燒。

路初陽叼着煙,後仰身體靠在沙發背,舒展手臂,嘆一口氣。這兩天的情緒波動比他過去三年加起來都猛烈,所有事情,好壞參半,總之沒一件順心得意。

Advertisement

事件的中心,是白韶。

路初陽吐出煙霧,仰頭望向零星光點的天幕,白韶是個普通的好人。

普通在于家世,好在于性格。

不對,路初陽糾正措辭,白韶是個普通家世的漂亮好人。他将煙灰磕進玻璃煙灰缸,路初陽萬分不解為什麽自己總是忍不住圍着白韶轉,大概是他看到了白韶身上矛盾的命運和勃發的生命力。

嚴重受傷的左手,斷送的職業生涯,幾乎與父母斷絕關系,卻也有親密的姐姐和師長,不對苦難和貧窮避而不談,坦蕩從容,周到細致,勇敢善良。

路初陽将燃盡的煙摁進煙灰缸,不再繼續往下想,他都沒料到自己有這麽多誇贊的詞彙。

這麽好的醫生,不知道以後會便宜哪個男人。

等等,路初陽坐直身體,白韶喜歡男人,自己是男人,肥水不流外人田,憑什麽不能便宜了自己?

春風吹拂露臺吊頂的風鈴,叮呤咣啷地喚醒思維逐漸邪門的路初陽,平靜安詳以高素質著稱的昂貴小區上方突然回蕩着怪異的嚎叫:“啊啊啊——————”

花園巡邏的保安:?

遠在上海過年的倪鴻劃開屏幕:“路導,夜安。”

“問你一個事情,大泥鳅。”路初陽的面部極其貼近攝像頭,以示嚴肅,“如果一個人,在英國呆了十年,變彎也很正常,對吧?”

“按照這個假設,英國只能活一代。”倪鴻說,他托着腮幫子,調笑道,“你彎了?”

路初陽沉默。

“說話啊路導!”倪鴻震驚地瞪大眼睛。

“我不确定。”路初陽說,“百分之五十?”

倪鴻從手邊摸來一根筷子,對着攝像頭用力遮斷,說:“不直,就是彎,沒有概率。”

“人類很奇妙。”路初陽說。

“所以你做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震驚之下,倪鴻的表達回歸正常值,“可是,”他沉默着思考半晌,“問題是你這也太奇妙了。”

“人要勇敢地面對自己,接納自己。”路初陽說。

“你們這群從英國回來的人都有什麽毛病。”倪鴻說,“像華金的那個前董事長,穆什麽來着。”

“穆煦。”路初陽說,“我跟他不一樣,他是引火燒身,我是,”

“自投羅網。”倪鴻接茬。

“……也不是。”路初陽又點燃一根煙,“随心而動。”

“這就是藝術青年的世界吧。”倪鴻感嘆。

“你是什麽青年,精神小夥?”路初陽打趣。

“與人為善,方得始終。”倪鴻縮回原本奇奇怪怪的人設,“命運如此安排,自有道理。”

“哎,誰知道呢,說不定只是我一時興起。”路初陽說,“明天就忘了。”

倪鴻托着下巴看路初陽自顧自找臺階,他喝一口橙汁,說:“不如你找點別的樂子轉移一下注意力?”

“比如?”路初陽問。

“讓加菲給你介紹幾個美女。”倪鴻說,“紅粉佳人英雄冢。”

路初陽認真思索片刻,搖頭:“不了,沒意思。”

“命運自有定論。”倪鴻說,“施主莫要煩惱。”他幹脆利落地挂斷視頻通話,實在不想看路初陽表演自我拉扯。

相比于女生的萬能閨蜜,好兄弟屬實是屁用沒有。路初陽将手機扔到桌子上,平躺着思考人生,也許明天他就想明白了。

“的的,吃啊。”白秀梅催促白韶多吃點,“你這飯量比貓大不了多少。”

“我吃很多了。”白韶打個飽嗝,放下勺子,“您過年休幾天?”

“明天走。”白秀梅說,“再不回去,簡祥電腦都玩瘋了。”

“替我向祥祥問好。”白韶說。

“你是不是沒見過簡祥?”白秀梅問。

“電話裏見過一次,我記得他那時候上小學。”白韶說。

“我回去讓他給你打電話。”白秀梅說,“他也想學醫,向你取取經。”

“不要學醫。”白韶說,“學醫花費時間太久了,也賺不了多少錢。”

“的的,”白秀梅拍拍白韶的手臂,“家裏不缺錢了,你不要為這方面費心。”

白秀蘭突然說:“以後有機會回老家,我一定要把白小勝叫出來揍一頓。”

白韶笑着說:“白小勝估計都忘了上學時候的事。”

“廢話,他是欺負人那個,肯定忘了。”白秀蘭說。

姐弟仨說說笑笑回憶過往,不知不覺到了該上床休息的時間,白韶洗漱完畢,靠着床頭給路初陽發消息【你還好吧?】路初陽大概在聚會,沒空回複他的問候,白韶将手機放在枕頭旁邊,平躺下來準備入睡。

誰知沒過兩分鐘,手機震動,屏幕亮起【路初陽:我把錢阿姨生前的影像剪輯出來,明天辦退床的時候交給家屬。】

白韶拿起手機回複消息【謝謝你,有心了。】

【路初陽:也許這就是紀錄片的意義所在。】

【路初陽:[圖片]】

路初陽發來一張辦公圖片,二十七寸的顯示大屏裏是錢霞戴花笑得慈祥的圖像,圖像下方花花綠綠的五條軌道,顯示屏下方的桌面擺放着鼠标、鍵盤、耳機、水杯,和積滿灰塵的煙灰缸。

【白韶:少抽點煙。】

【路初陽:今天特殊情況,我沒有瘾。】

【白韶:我睡了,你早點休息。】

【路初陽:我明天都不想去醫院了,嗚嗚。】

這個【嗚嗚】十分惹人憐惜,白韶盯着這兩個字片刻,撥過去語音電話。

“喂,的的。”路初陽委屈兮兮的聲音響起,“越剪越難過,我晚上要睡不着了。”

“實在不行就別剪了。”白韶說,“明天也歇一天吧。”他聲音溫和平靜,似乎具備神奇的安撫魔力,“身體要緊。”

“你明天上班嗎?”路初陽問。

“不上,我明天調休。”白韶說。

“好吧,我再剪一會兒。”路初陽說。

“你剪完的話,”白韶說,“我明天陪你一起見錢霞家屬。”

“太好了!”路初陽小聲歡呼,“你休息吧,我幹活了。”

“別熬太晚。”白韶說,“晚安。”

“晚安,的的。”路初陽挂斷電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