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百合飄落

“白的的,開門!”

一大早,白韶家的防盜門被白秀蘭砸得咣咣響,他揉揉眼睛,從床上坐起身,床鋪另一半的路初陽翻着肚皮睡得正香。白韶嘆氣,伸手将路初陽的睡衣往下拽一拽,蓋住小腹免得着涼,然後踩着拖鞋去開門。

“姐,怎麽了?”白韶将門打開一條縫,他莫名心虛,未向往常側身讓白秀蘭進屋。

“屋裏藏人了,不讓我進去?”白秀蘭調笑弟弟扭扭捏捏的模樣。

白韶不說話。

白秀蘭瞪大眼睛,一把推開他,踏進玄關:“真藏人了?!”

“路導在。”白韶說。

“在就在呗,你偷偷摸摸的幹嘛。”白秀蘭沒當回兒事,接着她看到迷迷糊糊從主卧走出來的路初陽,反應過來,“……等等,他跟你睡一屋?”

“啊。”白韶點頭,“是。”

“二姐好啊。”路初陽招招手,拐去衛生間洗漱。

“他還叫我二姐?”白秀蘭擡高聲音。

“那個……”白韶吞吞吐吐,“我昨晚去見了他爸媽。”

“行啊白的的。”白秀蘭抓住白韶的腮幫子往兩邊扯,“談對象不先告訴我?”

“事情一件接一件,沒來得及。”白韶說,他決定用另一件事掩蓋這件事,“夏肖钺的父親住在我的病房。”

“什麽?!”白秀蘭一嗓子差點把路初陽的牙刷吓掉。

“這孫子還敢出現?”白秀蘭義憤填膺,她撸起袖子,“我去把他門牙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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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二姐你大早上來做什麽?”說了一圈,白韶沒明白工作日的清晨白秀蘭出現的目的。

“我今天休假,想着幫你收拾屋子,做做飯之類的。”白秀蘭說,“既然你已經有了田螺漢子,”她看向自覺進廚房做飯的路初陽,“我回家享受孤獨的早餐好了。”

“姐你有沒有興趣,跟路導的爸媽一起吃頓飯?”白韶邀請道,“我也會邀請老師,就當兩家人碰個面。”

“行啊。”白秀蘭說,“你記得和大姐講一聲,就當我代表她出席。”

“嗯嗯。”白韶點頭,“還有五一那事,咱們晚上聊一聊?”

“行,離五一還有半個月。”白秀蘭說,她掰手指骨節,發出清脆的聲音,“咱們仔細計劃一番,争取把那老匹夫送走。”

路初陽簡單弄了三份三明治,沖了豆奶,他說:“二姐在這吃了再走。”

“這小子怪機靈。”白秀蘭嘟哝,她走進廚房幫路初陽端盤子,開門見山地問,“你什麽時候和我家的的表白的?”

“沒多久。”路初陽說,“七八天前。”

“我弟前男友在醫院裏,你見到了嗎?”白秀蘭問。

“見到了啊。”路初陽說得雲淡風輕,仿佛他心胸開闊毫不計較,“他是過去時,我才是現在時。”

“呦,沒看出來你看得這麽通透。”白秀蘭說。

路初陽笑了笑,端起盤子走出廚房,半點兒不提自己前陣子撒潑打滾假哭嘤嘤嘤的戲碼。

用過早餐,送走白秀蘭,擠早高峰的地鐵去上班,路初陽挨白韶極近,垂着腦袋靠在白韶肩上碎碎念:“我昨晚好久沒睡着,躺在床上想,我要是去國外拍片,一定每天給你打電話,你可不要煩我。”

“導演不是都很忙嗎?”白韶說,“還有空打電話?”

“忙不是借口,雇傭兵上戰場前都有空給老婆打電話。”路初陽說,“我喜歡你,當然要時時刻刻貼着你。”

“你沒點個人空間嗎?”白韶笑着說。

“怪你給的個人空間太多了,我出去聚會你只知道給我遞酸奶,也不說不讓我去。”路初陽說,“你得管着我啊。”

白韶伸手揉揉路初陽的後腦勺,他習慣付出,卻不懂開口索取或者管制另外一個人,這個要求屬實有些為難他。

“你的錢夠花嗎?”白韶問,“我再給你轉點。”

“給我二百吧,我沖地鐵卡。”路初陽的語氣不僅不卑微,甚至略顯自豪,仿佛錢放在白韶那裏是件榮譽的事。

白韶低頭撥弄手機,給路初陽轉了兩千,他說:“你真奇怪。”

“我現在全靠的的養着。”路初陽說,“你是金主。”

“閉嘴。”白韶臊得慌,揉揉熱燙的耳根,橫他一眼。

地鐵到站,路初陽緊随白韶身後,在他耳邊絮絮叨叨各處搜羅的笑話,致力于把醫生哄得開開心心去上班。

白韶也十分買賬,笑眼彎彎,步履輕快,到達醫院門診大樓,仍覺得時間太快,戀戀不舍。

“中午我來找你。”路初陽說。

“我去找你,順路去食堂。”白韶說,“你記得留一下老師,和咱們一起吃飯。”

“哎,沒問題。”路初陽左顧右盼,發現附近沒人注意他倆,迅速湊過來親一口白韶的臉頰,“蓋章,我走了。”他三步并作兩步跳上臺階,朝白韶揮揮手,一溜煙竄進電梯轎廂。

白韶無奈地搖搖頭,穿過長長的走廊向安寧病房走去——又是新的一天。

“您感覺怎麽樣。”白韶坐在蔣永枚身邊,關切地看向生命列車即将到站的女性。

“難受。”蔣永枚有氣無力地說,“我要,死了。”

“您已經很厲害了。”白韶說,“一月的除夕夜您住進病房,現在四月中旬,您熬了兩個半月。”

“我以為,我能,撐過,三個月。”蔣永枚斷斷續續地說,“時間,不饒人。”

“我已經通知消防隊,他們很快就來了。”白韶說,“您想好告別詞了嗎?”

“告別?”蔣永枚看向白茫茫的天花板,空洞的眼神燃起短暫的星火,“我看到……樂樂。”

白韶嘆息,将蔣永枚最喜歡的插花放在床頭櫃上,只聽樓道裏腳步匆匆,一衆年輕的小夥子沖進病房:“蔣媽媽!”

“蔣媽媽!”

“噓——”白韶示意他們安靜,“你們把蔣女士推進告別室,就在走廊盡頭,那間沒有窗戶的屋子。”

蔣永枚怔愣地盯着天花板,或許看到了逝去多年的兒子,她說:“樂樂。”

“蔣媽媽,我是飛越,記得我嗎?”隊長劉飛越跟着床鋪移動小步快走,“我最喜歡吃您做的魚香肉絲,還有這個小子,”他一把拽過戰友,“許大勇,他最愛吃糖醋魚。”

“還有我,劉仁強,最愛吃番茄炒蛋。”

“我我我,祝永昌,最愛吃土豆燒牛腩。”

低沉或高揚的聲音彙聚成溫馨卻催人淚下的海洋,圍繞在蔣永枚身邊,她已經沒有力氣說長句,只一個字一個字說:“好。”

“你們,”蔣永枚轉動眼珠,視線掠過每一位年輕的面龐,将這些孩子的面容刻入靈魂,“好。”

“蔣阿姨,我們領導昨天還問您怎麽樣了。”劉飛越邊說邊抹眼淚,“我說您特別好,吃得好,住得好,可以活一百歲。”

“我好想要您活一百歲,但不行啊,您要去給樂樂做飯了。”劉飛越說,“到時候見到樂樂,您多跟他講講我們啊。”

“好。”蔣永枚說,她緩緩閉上眼睛,額角鼓起的腫瘤腫塊掩蓋不了她的溫柔慈祥。

白韶站在門口,靜靜地聆聽消防員們高高低低的啜泣,他感到孤獨,仿佛站在生命的長河仰望對岸高聳沉寂的死亡之門。

相冊的一張照片下方多了一行日期,白韶想了想,又放進一片百合花瓣。他合上相冊,放進抽屜,擡頭看表,十二點整,該去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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