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玫瑰
白韶為夏壘蓋上白布,看向夏肖钺,問:“患者死亡後,将保留半小時的告別時間。”
“好的。”夏肖钺坐在牆邊的長椅上,呆呆地望着夏壘的遺體,眼神空茫,神色枯寂。
白韶走出告別室,看向朝他走來的路初陽。
“我聽護士說你在告別室。”路初陽說,“就來找你。”
“夏肖钺的父親走了。”白韶說。
路初陽算了算日子,說:“老爺子堅持了三個月,挺有毅力。”
“估計是看到孫子,心滿意足,了無牽挂。”白韶說。
“呵。”路初陽冷笑,“他一蹬腿走得幹淨,半點兒不考慮其他人。”
白韶踏出住院部大門,伸出左手牽起路初陽,說:“不聊他,晚上你想吃什麽?”
“阿姨做了魚頭湯,和手打魚腐。”路初陽說,“特別好吃,鮮掉舌頭。”
“好的。”白韶不挑食,十分好養。
兩人乘地鐵回家,地鐵口距離小區大門不遠,肩并肩悠閑地溜達進小區。步道兩旁花團錦簇,赤橙黃粉的月季嬌豔欲滴,令人目不暇接。
路初陽感嘆:“我都是走車庫,好久沒有從上面走回家,錯過許多美景。”
“你在我家住了小半年。”白韶提醒,“你也沒怎麽走地下車庫回家。”
被拆穿的路初陽給自己找補:“所以我要請的的大夫吃大餐!”他晃晃交握的手,“的的在我家住多久都沒問題。”
“我不熟悉這一片。”白韶說,他環顧四周,小區裏的綠化景觀精致無比,但缺少尋常小區的超市和菜市場,“你平時去哪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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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阿姨去買。”路初陽撓撓頭,“我買東西基本網購和叫閃送。”
果然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白韶問:“那我想要買東西呢?”
“跟阿姨講。”路初陽說,“別擔心,阿姨人很好。”
白韶習慣自己動手做事,突然要麻煩別人,他有些不知所措:“好吧。”
乘電梯到十六樓,路初陽側身讓開門鎖的位置,說:“你開門。”
白韶想起來上次錄過指紋,便将手放在指紋識別處,“咔噠”一聲,門開了。
“孟姨,我們回來了。”路初陽擡高聲音。
“哎。”廚房裏一道忙碌的身影,看起來約莫五十歲,她朝路初陽招招手,低頭繼續做飯。
白韶彎腰換拖鞋,将鞋子放進鞋櫃,站直身體,問:“你吃完飯加班?”
“嗯。”路初陽期待地看向白韶,“你陪我嗎?”
“陪你加班?”白韶拒絕,“不了吧,會打擾你。”他頗為感興趣地看向露天陽臺,“我去那邊彈吉他。”
路初陽嘴角向下,悶悶不樂地說:“噢。”
白韶捏捏郁悶小狗的耳朵,朝盥洗室走去,絲毫沒有妥協的跡象。
用過晚餐,白韶記下孟姨的聯系方式,拿起手機抱着吉他走向露臺。路初陽看着醫生的背影,悲傷地垂下頭,小白大夫竟然沒有給他一個告別吻。
嗚嗚嗚。
白韶打開暖黃的露臺燈,抱着吉他坐在沙發上,打開手機精心挑選一首歌,跟着哼兩句。
晚風輕拂,夜色微涼,白韶撥弄幾下琴弦,一句一句學着唱,他學得格外認真,每一個停頓和轉折,都反複琢磨。
【還要多遠才能進入你的心
還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
……】《水星記》
這首歌亦是生日禮物的一部分,白韶沒有深厚的家庭背景和物質基礎,他只有百分之百的真誠和用心。吉他不如歌曲伴奏層次豐富,但愈加安靜祥和,凸顯白韶清澈溫柔的聲音。
【等到看你銀色滿際
等到分不清季節更替
才敢說沉溺
……】
旋律緩緩流淌,高低錯落,鋪開一段小心翼翼的傾慕之情。白韶将歌詞和曲調刻入心底,一寸寸剝開心髒,描繪長成參天巨樹的愛戀。
路初陽伸個懶腰,用鼠标将進度條拖到開頭,他戴着藍牙耳機,打個長長的哈欠,對線上會議室的團隊說:“大家辛苦了,從八點一直忙到淩晨三點,咱們再看一遍,做下校對。”
牆上挂鐘的時針挪動一小格,指向的數字由三轉為四,路初陽拔掉耳機,摁下關機鍵,揉揉眼睛,踩着拖鞋走進盥洗室,潦草地洗頭刷牙,一頭栽進沉睡的醫生懷裏。
白韶夢見一塊巨大的隕石向他砸來,陡然驚醒,他睜開眼睛,懷裏潮濕的腦袋蹭了他一臉水,還在不老實地扭來扭去尋找舒适的位置。
“幾點了。”白韶睜開眼睛,聲音喑啞。
“四點半。”路初陽說,“我吵醒你了嗎?”
“我睡着了不是死了。”白韶起夜不帶腦子,說話比平時直率許多,他坐起身,踩着拖鞋去衛生間。
門口響起踢踢踏踏的聲音,白韶一手端水,另一只手拿着毛巾走進來,他喝一口水潤潤幹燥冒火的嗓子,彎腰将水杯放在床頭,用毛巾罩住路初陽濕漉漉的腦袋。
路初陽閉着眼睛被白韶手法暴躁地一通蹂躏,他哼哼唧唧地拍馬屁:“小白大夫真貼心。”
“濕着頭發睡覺,真不怕偏頭痛。”白韶仔細擦幹路初陽的腦袋,随手把毛巾搭在床頭,滾進被子裏,閉上眼睛,“睡覺。”
一覺睡到日上三竿,白韶醒得早,輕手輕腳地下床,他不想吵醒後半夜才上床的路初陽,悉悉索索地洗漱,換上外出的衣服,打算下樓晨跑。他路過客廳,發現孟姨正在打掃衛生,他站在玄關處換鞋,孟姨問:“你好,小哥早上想吃什麽?”
“啊,”白韶猝不及防被問,一時沒有準備,“都有什麽?”
“路小哥喜歡吃廣式早茶,冰箱裏有奶黃包、鳳爪、榴蓮酥和腸粉。”孟姨說,“也可以現做粥湯豆漿之類的。”
“哦哦。”白韶局促地點頭,“我想喝西紅柿雞蛋湯,和奶黃包。”
“您要下樓晨練嗎?”孟姨問。
“是的。”白韶說。
“十樓有健身房和泳池,刷卡能進。”孟姨說,“卡是櫃子上面那張金色的。”
“我下樓轉轉,呼吸新鮮空氣。”白韶說,“謝謝您。”他逃也似的推開門,快步邁過門檻,摁下電梯鍵。
白韶離開家沒多久,路初陽也醒了,他并未睡飽,只是和醫生待久了,到點強制開機,他眼神迷茫地盯着天花板,思緒像一只飄忽不定的紙飛機,上下翻飛沒有着陸點。
支起身子發一會兒呆,路初陽下床,聽到廚房裏抽油煙機的聲音,他抹一把臉,站在廚房門口問:“孟姨,早餐吃什麽?”
“那位小哥說想吃奶黃包,喝番茄蛋花湯。”孟姨說,“你想吃什麽?”
“跟他一樣,謝謝。”路初陽說,“他人呢?”
“說是下樓呼吸新鮮空氣。”孟姨說,“我跟他說十樓有健身房,他不願意去。”
“他喜歡遛彎。”路初陽想象不出醫生撸鐵的模樣,加上健身房裏奇奇怪怪的男人,他無比慶幸白韶近似老年人的習慣。
白韶繞着小區走了一圈,高檔小區物業極好,地面幹淨,草坪平整,基礎設施一應俱全。他和草坪裏的金毛犬打個招呼,在小路拐彎處迎面被背竹簍的小姑娘攔下。
“叔叔,買花嗎?”小姑娘怯生生地說。
“你是……?”白韶環顧四周,望見不遠處的樹蔭下站着一對夫妻,應該是小姑娘的父母。
“我,學校布置作業,我選了創業的題目。”小姑娘說,她看起來年紀不大,約莫十一二歲,清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這是我自己選的花,都很好看。”
“多少錢?”白韶問。
“九塊九一支。”小姑娘放下背簍,指給白韶看,“這是玫瑰,這是雛菊,這是康乃馨,這是鈴蘭。”
“我要一支玫瑰。”白韶掏出手機,掃碼付賬。
“給您。”小姑娘雙手奉上一支玫瑰花,笑眼彎彎,“祝您和愛人白頭偕老。”
“謝謝。”白韶接過玫瑰,鄭重其事地說,“我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