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往事盡銷
“怎麽了?”白韶轉身看向亦步亦趨跟在他後面欲言又止的路大導演,“遇到難題了嗎?”
“也不算難題。”路初陽吞吞吐吐地說,“就是這幾天,《醫者》第一個故事粗剪要出來了,我得,熬夜加班。”
“哦哦。”白韶理解地點頭,“加呗。”
“可是,”路初陽塌下肩膀,萬分不情願地說,“我得回我的房子加班,就,見不到你了。”
白韶覺得好笑,他說:“去啊,工作要緊。”
“可是我白天和晚上都見不到你了啊。”路初陽着重強調。
“那怎麽辦,我住你家去?”白韶問。
“好啊好啊。”路初陽連連點頭,他早有預謀,一股腦把自己的準備抖落出來,“你多帶點衣服,我騰出來一個空衣櫃,以及新買了一把吉他。”
“會不會打擾你加班?”白韶問。
“怎麽會,絕對不會的。”路初陽信誓旦旦地舉右手發誓,“我是個非常敬業的導演,聚精會神的工作狂。”
“這樣麽……”白韶想了想,路初陽想方設法在他家賴了小半年,他去住路初陽家也算禮尚往來,“好吧。”
“耶。”路初陽握拳給自己鼓勁。
“在眼科感覺怎麽樣?”白韶問。
“我沒去跟手術。”路初陽後怕地摸摸脖頸,“真的很吓人。”
白韶笑着說:“猜到了。”
“你看恐怖片是不是不害怕?”路初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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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沒看恐怖片了。”白韶說,“我也不知道。”
“等我加完班,找一部恐怖片一塊兒看。”路初陽說,他看向不遠處的安寧病房,嘆氣,“你回去睡午覺吧,我走了。”
“你從不睡午覺?”白韶問。
“我沒有午覺的習慣。”路初陽說。
“培養一個新習慣只需要30天。”白韶說,他牽起路初陽的手,“今天就算第一天吧。”
面對白韶,路初陽壓根不知道拒絕是什麽意思,他暈暈乎乎地跟着醫生走進辦公室,低頭發現地上多了一張折疊午睡床:“你新買的?”
“是的。”白韶大方承認,他打開午睡床,與長沙發并齊,說,“我睡沙發,你睡床。”他甚至貼心地準備了小黃鴨的午睡毯。
自從認識白韶,路初陽的生活健康水平指數級提升,他心甘情願地平躺,蓋好毛毯,看向躺在沙發上的白韶:“小白大夫,睡不着怎麽辦?”
白韶閉着眼睛回答:“那就把你打暈。”
“……”路初陽腹诽,小白大夫真是越來越暴力了。
五一假期後的北京,氣溫驟然爬升,直逼三十度。晴空萬裏,陽光炙烤,隐隐有了盛夏的影子。
夏壘鬧着要看孫子,看在老爺子沒幾天活頭的份兒上,夏肖钺勉強允許保姆抱着嬰兒給夏壘看看。
“叫,什麽?”夏壘問。
“夏信游。”夏肖钺說。
夏壘不大滿意,他皺起眉頭,說:“你應該,問我。”
“別沒事找事。”夏肖钺說,“我兒子的名字,問你幹嘛。”
保姆抱着孩子尴尬地坐在床邊,懷裏的嬰兒睜着葡萄大的黑眼珠好奇地盯着夏壘。
“名字,什麽意思?”夏壘問。
“自信,自由。”夏肖钺說,“別繼承了我和他媽的性格缺點。”
“康瑤,呢?”夏壘問。
“走了。”夏肖钺說,“月子都不做,拿錢就走。”他冷笑一聲,“我真是花兩百萬買來一累贅。”
夏壘沒有力氣訓斥兒子,他以為當兒子有了孫子,會産生些許父愛,然而看夏肖钺冷漠厭惡的模樣,小孩并非萬能的解藥。
如今的一切都是夏壘求來的惡果,可惜病入膏肓的他即便後悔也無能為力。
夏肖钺擺擺手,讓保姆把小孩抱走,他本不想留在這裏陪床,奈何夏壘的身體狀況不佳,随時有離世的風險,出于人道主義的考慮,白韶要求夏肖钺留在病房。
“我會把他養大,這份家業也是他的。”夏肖钺說,“他喜歡誰,想做什麽,我不會幹預。”他打開筆記本電腦,放在床頭櫃上,眼睛盯着屏幕,手指一刻不停地敲打鍵盤,“傳宗接代是最無用的事情。”
夏壘虛弱地閉上眼睛,陷入深眠。
白韶睡得香甜,他翻個身,左手垂落沙發邊緣,被一只手握住,百無聊賴地把玩。路初陽沒有午睡的習慣,他睜着眼睛,像只調皮的貓捉住醫生的手,指尖纏繞不休。
白韶的左手手指橫貫一道深粉色的傷痕,看起來觸目驚心,卻獨得路初陽偏愛。他平躺在午睡床上,右手牽住醫生,腦袋裏七想八想,一會兒想歐洲之行,一會兒想晚上吃什麽,最終落在五一前醫生說的話——生日禮物。
路初陽生于六月中旬,他并未告訴過白韶自己的生日,醫生是怎麽知道的呢?
午休鬧鐘響起,白韶悠悠睜開眼,他尚未清醒,就被熱情的路初陽親了一口。
“我記得你說,給我準備生日禮物?”路初陽趴在沙發邊,眨巴眨巴眼睛,“你怎麽知道我哪天生日?”
“你推特賬戶上寫了。”白韶說。
“……”路初陽攥緊拳頭,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尴尬地接茬,“這樣啊,哈哈。”
白韶坐起身,笑眯眯地說:“是呢。”
路初陽盯着白韶瞧了半晌,沒看出個所以然來,他後背發毛,一個勁兒地埋怨自己沒事找事。
白韶走到辦公桌後坐下,說:“禮物我已經準備好了,生日那天給你。”
“喔。”路初陽忐忑地觀察白韶的臉色,“那……我先上樓了?”
“等會兒。”白韶叫住路初陽,他雙手疊放在辦公桌上,神色平靜地問,“之前我們是朋友,我沒有刨根問底,現在我們是戀人了,告訴我,你之前談過多少個女朋友?”
路初陽頭皮發緊,果然躲得了初一躲不掉十五,他垂頭喪氣地坐在午睡床上,雙臂抱住膝蓋,乖巧可憐又無助地說:“算上大學女友,一共六個。”
白韶沉吟片刻,說:“如果你想結束這段關系,請直接告訴我,不要偷偷摸摸地去找別人。”
路初陽嘆氣,說:“咱們走着瞧,看誰先厭煩誰。”他站起身,走到缺乏安全感的醫生面前,擠進愛人懷裏,“的的,專注當下,別想那麽遠,成嗎?”
“嗯。”白韶将下巴搭在路初陽肩上,“我相信你。”
兩人依偎了一會兒,分開各自奔赴工作崗位。安寧病房新來了幾位患者,白韶例行接待病人,安排床位,記錄病情,交代注意事項。
不知不覺夕陽西下,華燈初上,白韶瞥一眼挂鐘,還有十分鐘下班。他仰頭喝掉瓷杯中的茶水,等待上小夜班的醫生交接工作。
然而死神從不下班,緊急呼叫鈴響徹樓道,白韶放下茶杯快步趕往鈴聲傳來的病房。
等了這麽久,死亡真正到來的這一刻,夏肖钺并非無數次腦內模拟的冷酷無情,他呆愣地站在病床旁,望着心髒監視器熒幕上顫抖的波線,說不出一個字。
“患者嚴重室顫。”白韶說,“推進告別室。”
護士和規培生将夏壘擡上平板床,一路推進白牆白地白熾燈的無窗房間。白韶對夏肖钺說:“想說什麽,趕緊說。”
說什麽呢,夏肖钺的視線掃過夏壘緊閉的雙眼、枯瘦的臉頰、黑紫的嘴唇,他苦笑:“該說的話,生前已經說完,不着急這兩分鐘。”
四分鐘後,心髒監視器發出空靈的“滴——”聲,屏幕顯示一條平直的線,夏壘宣告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