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開封(十六) [改錯字]你是在羞辱我……

“原來這便是嬴舟的原身哪?”

溫府小椿的房間內。

溫蕙大為震撼地琢磨着趴在桌上的白狗, 探手過去輕撩了一下對方柔軟耷拉的耳朵,被嬴舟扭頭一個龇牙唬住。

“別亂摸,我可不是狗!”

他雖為獸态, 倒還能口出人語。

從前看嬴舟顯露真身,動辄幾丈之高拔地而起, 還很少見他這樣小巧玲珑過。

小椿拿指尖撥了撥橫在自己面前的大尾巴。

到底是灰狼與細犬的混血種,當真與衆不同, 腿繼承了後者的纖細,但又并非全然細瘦如柴,雙耳是犬只的垂軟, 尾卻如狼般毛絨厚實, 體格兼有其發達的肌肉和修長的輪廓, 真是亂七八糟得恰到好處。

她上手去從他後頸一撸到尾, 細短的毛服服帖帖, 光滑得像緞子。

這也……太舒服了!

嬴舟不自覺地順着對方的動作一擺尾巴。

擺完才發現不妥當,慌裏慌張地把身體僵住。

“聽說你們找到我那沒用的表弟了?”

院外的重久人未見影聲先至,嗓音洪亮且歡快, 一個跨步躍進屋中。

而後他站在門邊, 神情凝滞地盯着桌面趴着的那條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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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雙沉默了約有半瞬,他忽然一言不發地轉身出去,信手帶上了門扉, 獨自仰頭望着烏雲密布的蒼穹。

大概是覺得自己需要冷靜冷靜。

“這麽說,你是因為碰見了你小姨, 所以才把自己搞成這副樣子的?”

重久坐在桌邊,手指在胳膊上煩躁地敲打。斜眼瞥得那倒黴狗子,惆悵而頭疼地嘆了一口氣。

“看來她果然還是對家裏人耿耿于懷,恐怕沒那麽容易肯跟我回山。”

嬴舟将一只無處安放的長腿曲折着壓到身下, 纖細的腦袋有些頹喪地擱下去,垂眸良久,不時又擡目看他。

“你确定沒認錯?”重久自己思索了片刻,問道。

嬴舟:“……如果你給我的玉梳沒問題的話。”

小椿在旁拿手見縫插針地摸他的毛,溫蕙不敢妄動,只好投過來羨慕的眼光。

二表哥指尖點着桌沿,“她的模樣你還記得吧?倘若在人群中瞧見,能不能一眼分辨出來?”

“模樣是記得,不過如今這副身軀的五官六感好像不及以往敏銳了,說不清什麽緣由。”嬴舟動着鼻翼輕嗅,滿屋子的氣息都淡淡的。

“你小姨最擅使這些奇門術法,恐怕不是尋常将你打回原形那麽簡單。”

他們交談間,桌底下的小土狗正撒歡兒似的地搖尾巴,它聞到了熟悉的味道,卻不知為何這股氣味的主人居然和平常長相大不相同,更有幾分狗裏狗氣的。

它不住伸長前爪,想要跳上去瞧個真切,卻由于犬尾過于興奮,扇巴掌般打在重久小腿上,打得後者終于忍無可忍,拿腳尖去把它踹開。

“那怎麽辦?”嬴舟不禁擔憂地擡起脖頸,“我現下什麽法術也用不了,一身妖力被禁锢,靈氣全無。”

“能怎麽辦,當然是找人了。”他惱火不已地輕啧,“怎麽就偏偏讓你先碰見……這下打草驚蛇,只怕她會藏得更深。”

重久自言自語,“好在至少可以确定,人是在開封無誤。”

“要不,這麽着。”溫蕙打了個響指提議,“你們給我一份她的畫像,我去衙門托我父親幫你們尋人,屆時大街小巷貼滿了告示,不怕沒有線索。”

“哦,好主意。”

他拳頭一擊掌,恍然大悟,“對啊……我怎麽沒想到!”

重久說幹就幹,抄來紙筆鋪開架勢,兩人一狗皆湊在邊上,頗為新鮮地瞧他作畫。

二表哥別看抗大刀的姿勢很穩,下筆卻是截然不同地抖如篩糠,嬴舟被小椿抱在懷中,探頭指手畫腳。

“臉不是這樣的,還要再圓些。”

他爪子一指,“鼻子太長了。”

“眼睛,眼睛是歪的。”

重久額頭上的汗漸次密布,五官緊皺,憋得十分難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在墨盤裏粗暴地沾筆。

嬴舟趁機補上一句:“你畫出線了……”

“啊不畫了!”

半個時辰還未到,他開始破罐子破摔,“爺本來就不會畫畫,畫什麽像,真是!”

溫蕙看着這令人着急的畫工,甚為不解:“你們不是妖怪嗎?不能變出對方的模樣來?”

重久攤開手,“小姑娘,妖怪可不是萬能的,天下術法千千萬,哪能全都會。像我們狼族,就不學變化術。”

她不由問:“那你們學什麽?”

“我們學近身肉搏!”他自豪。

溫蕙:“……”

好沒什麽用處的東西。

目前天色已晚,要找畫師也只能等明日了。

見他似乎準備離開,嬴舟頓然開始有些着急,慌忙從桌上站起:“這術法只有小姨能解嗎?若尋不着她,我不會一直是這個樣子吧?”

重久聞言,也深感糟心地抓着自己的頭發,“不好說,論妖術,平輩裏她無人能敵,便是長輩也不見得能破解。唉,倘使真的沒計可施,大不了回去找老太太幫忙嘛,小事情。”

一聽他這模棱兩可,不靠譜的回答,嬴舟的耳朵便失望地往下垂了垂。

若非萬不得已,他是真的不想上北號山去……

自溫府的女主人歸家以來,宅院裏正經了不少,雜役房內賭錢的人散了,亥時未至,滿耳便只剩下秋蟲懶洋洋的低鳴聲。

從前的客房如今自然不能再住,重久又對犬只深惡痛絕,小椿只得将兩條狗子全抱回了自己這裏暫且安頓。

一下子多出幾個活物,屋內瞬間熱鬧且擁擠起來。

小土狗瘋得不行,蹦蹦跳跳地黏在嬴舟左右,畢竟是比它大上好幾倍的同類,難得有能陪着玩耍的,它動嘴動手上蹿下跳,吵得人煩不勝煩。

“走,開。”

嬴舟轉着臉避開對方張牙舞爪的攻勢,被糊了一身的口水,終于不堪其擾地低頭咬回去反擊,倒是沒敢真動牙齒。

不料他越還手,狗崽子越當他是在同自己玩鬧,更加快樂地狂搖尾巴,一路追着不放。

嬴舟從裏間溜着它跑到外間。

半大的幼犬腳短身子也短,還沒他一條腿高,逗它簡直跟玩似的。

“小椿——”

這狗可能腦子有什麽問題,嬴舟實在沒精力應付,張口求援,“你快把它抱走!”

“來了來了。”

她端着托盤才從屋外進來,還順便用腿關上門,“我到後廚給你倆找吃的去了,你等等啊。”

狗食和人食分得很清。

嬴舟的是一碗米飯、一碟鹽水鴨外加一盤子涼拌脆藕,葷素搭配,膳食均衡;而小土狗的糧簡單粗暴,是一盆大雜燴。

小椿把盤子碗筷在地上一一擺好,“我想着你昏睡了半日,多半沒吃東西,怕你餓着,特地讓老嫂子留的。”

“……”

嬴舟垂頭望着放在自己跟前的飯菜,又瞥了一瞥旁邊腦袋埋進盆兒裏哼哧哼哧舔碗底的狗崽子,欲說還休地朝她道。

“……你是在羞辱我嗎?”

小椿:“……”

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忙趕緊将碗盤端回桌,恭恭敬敬地給他放好,還講究地對齊了筷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您請用,您請用。”

嬴舟這才不是滋味地橫她一眼,跳上椅子。

作為狗身,他當然沒辦法坐在帽椅裏舒服地進食。輾轉換了好幾個動作,皆不如意,最後幹脆蹦跶到了桌面去,低頭吃碗盤中的餐飯。

小椿看得直抿嘴,心說這有擱地上什麽區別嗎……

哪怕變作原型,嬴舟吃飯的姿态和尋常的土狗也仍舊有着天壤之別。

不知是否是細犬的特性,他一口一口咀嚼得極慢,因得嘴長,肉骨要用大牙咬碎了才好吞咽。一頓飯下來,小土狗連盆內的湯汁都刮得幹幹淨淨,他才僅吃了一半,一副不緊不慢,悠悠閑閑的樣子。

小東西吃力地攀爬椅凳,想蹦上來尋他玩樂,鼻息間照舊是委屈吧啦地哼唧聲。

嬴舟用飯時,小椿就托着腮坐在旁邊,眉眼帶笑地瞧着他看。

他慢吞吞地嚼爛了鴨肉,擡眸瞄了她好幾下。

某人一對上他的視線,就雙目彎彎地燦爛道:“嘿嘿。”

嬴舟何等了解她,舌頭一舔嘴,面無表情地附和:“呵呵。”

“你很高興吧?”

自己而今是連維持人形都辦不到,她不是老早就想他變回原身麽,現在好了,全然滿足她的願望……

這什麽小姨,真的不是和她串通一氣的嗎?

“哪有,我怎麽會高興呢?”

小椿口中掩飾不住的愉悅,卻還極力用嚴肅哀傷的語氣說話,“我是擔心你呀,我可着急了!”

“……”

唇角的笑先收一收再開口吧。

嬴舟悲憤地用力咬着鴨骨頭,感受到她冰涼的五指撫上後頸,順毛似的來回摸着背脊。

而視線的另一側,那長得一副倒黴相的幼犬正扒着桌沿想上來,哼哼唧唧地試圖要靠近自己。

他無比堵心的想:這都是些什麽事兒啊……還真挺舒服的。

待在這具軀殼裏,嬴舟發現自己不僅不反感小椿撸他的毛,居然還覺得很放松。

他咬咬牙,含恨吃下去一大口肉,将最後一點飯吞完。

到底是犬族與狼族的正統血脈,那一身的毛,普通的家養犬實在沒法比,細軟且絲滑,加上嬴舟個頭又大,摸上去簡直停不下來。

他在小椿瘋狂揉腦袋的動作中,掙紮着從其肩膀瀑布一樣的青絲裏探出頭呼吸。

目光一低垂,就瞥見小土狗在腳邊焦急打轉,不時嘤嘤嘤地叫上兩聲,扒着她的腿,滿眼皆寫着豔羨。

哼。

他有些得意地想。

我的毛豈是你這種尋常野狗能相提并論的,誰要摸你。

嬴舟尚還在自信滿滿當中,緊接着小椿就将他放回床上,轉身雨露均沾地也撸了狗崽子兩把。

“……”

她到底識不識貨啊?

沒來得及鄙夷兩句,嬴舟抖了抖被撥動得淩亂的毛發,冷不防下一刻,小椿突然抓着他兩只爪子,把狗身一掀,四仰八叉地摁在被衾間。

嬴舟:“???”

她眼角半眯,笑得十分不懷好意。

“嘿嘿,我其實老早就想這麽幹了——”

“幹……什麽?”

一股危機感湧上心頭,嬴舟連忙将尾巴一甩到身前,遮住腿下。

差點忘了——當狗是不穿衣服的!

“哦,原來混了細犬血脈的狼狗,胸骨長這樣。”她一面揣摩一面打量,“真奇特,像被門板夾過似的。”

“你好瘦啊,肋骨一根一根貼着皮……毛都分叉了。”

“小椿!……”

為什麽自己變回原形就罷了,體力也成了普通犬只一般,根本使不上勁兒!

嬴舟奮力地抽自己的腿,好在他的狼尾夠飽滿,寧死不屈地狠狠貼着腹部。

逼得急了,險些脫口而出的“汪”了一聲。

啊啊啊——

救命。

他還不如去和二表哥住一起!

正當嬴舟忍不住要咬人的時候,小椿忽然松開了手,兩條胳膊擡上來擁着他,頭輕輕抵在頸項間。

草木的清新氣息猛地一下灌進腦海裏,近乎充斥了整個嗅覺。

嬴舟被她抱了個措手不及,怔愣地支着一雙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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