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四衛軍駐紮在玄武門外的萬壽山下。

一衛五千六百人,四衛共有兩萬多人。平日在軍營習練,輪番戍衛,戰時出征。

容語來的路上一直琢磨,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拿下這些軍痞子。

她出宮時,皇帝曾問她,需不需要派些人替她鎮場子,容語說不用,皇帝與劉承恩都笑了。

她就是要單槍匹馬的來。

果然抵達軍營轅門下,門口除了哨兵,一個迎候的将士都沒有。

跟着來的兩名小內使,一人捧着容語的軍服盔甲,一人捧着四衛軍的檔案名冊,二人皆是怒火沖沖。

“都是群混賬,竟敢不迎候公公,內閣的大人們都沒他們這麽嚣張!”

容語笑了笑,這就是文臣與武将的不同,文臣官大一級壓死人,武将嘛,沒有些本事,他們是不會服的。

她擺了擺手,示意二人安靜,袖手大步踏入。

過轅門便是一碩大的講武場,東面為演練場,西面為馬場,兩側均有數千将士在習練,場上塵土飛揚,熱火朝天。

容語立在轅門內,橫掃一眼,便發覺有不少雙眼神朝她悄悄投來,看樣子是裝模作樣的演練,故意給她個下馬威。

須臾,東面講武場上一文官衣袍的中年男子,一面擦着汗笑眯眯小跑過來,朝容語作了一揖,

“哎喲喲,下官失察,不曾瞧見公公駕到,失敬失敬....”

一面擡袖往後面衙舍一指,“公公來了,想必是要查閱四衛軍檔案資料,還請公公随下官來....”

容語微微眯起眼,涼飕飕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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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官員汗如雨下,倒不是他不樂意來迎,實在是那些軍将跋扈得很,說是誰敢出門迎候容語,回頭給穿小鞋。

可容語是誰呀,司禮監大珰的幹兒子,皇帝跟前的大紅人,他一文官,豈敢得罪,于是為了讨好兩邊,待容語過轅門,便立即迎了上來。

容語盯了他一會兒,緩緩将他的手推開,大步往東面演練場走,“本督初來乍到,領略四衛軍勇士們的風姿!”她負手從容踏上講武臺。

臺下的将士們停止習練,紛紛朝她望來。

容語含笑掃了一眼,目光落在臺上六名将士身上。

大晉高階将士着金漆山文甲,胸前嵌護心鏡,腰間系護腹,鹘尾及笏頭帶,既美觀又實用。

面前這六人,皆着山文甲,據腰間的革帶區分級別,當中三人革帶刻虎紋,為正三品都指揮使,另三人刻豹紋,為四品同知。

四衛軍有四衛,本該有四名指揮使,昨夜事發,扣殺一名指揮使并一名同知,餘下的該都在此處。

為首一人面龐精瘦,個子卻高,眉間一道卧蟬眉極是顯眼,他先朝容語拱手,

“末将姚科見過容公公!”

其餘諸人也一道施禮,各報家門,神色間皆有懶散輕蔑之意。

容語細皮嫩肉,文質彬彬,實在不像是個能打的,大家心中不服。

容語也拱手回了一禮,再道,“本督奉陛下之命,提督四衛軍,今日過來第一樁事,便是糾察昨夜四衛軍造反一事,但凡有牽扯者,本督就地正法!”

眼見衆人變了臉,容語語氣輕轉,“不過在此之前,本督想見識見識四衛軍的本事,姚指揮使,請繼續演練。”

姚科深深看了一眼容語。

朝陽穿過疏闊的枝幹,在容語臉頰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襯得她那張臉越發詭秘冷豔。

姚科摸不準容語的底細,一時未動。

其中一名環眼如豹的矮壯将士上下打量容語,笑嘻嘻道,“公公怎麽一個人來了?”

容語橫掃他一眼,眉目清冽,語氣無波,“一個人足夠。”

“哦,是這樣的,咱們四衛軍勇士營有個規矩,無論是誰,但凡踏入咱們四衛軍的兵營,必須得接受将士們的洗三禮,容公公可知什麽是‘洗三禮’?”他滿臉橫肉,笑起來略有幾分滲人。

容語背着手,淡淡看他,“不知。”

這名軍将名喚董周,“那在下便介紹與公公知。”

他往臺下一人擡了擡下巴,拍了兩掌,

一名輕甲将士提矛而出,眉目陰冷,語氣不善道,

“容公公,在下四衛軍校尉何都,領教公公高招!”

話未落,眼中閃過一道厲光,提矛朝容語刺來。

容語負手而立,定定看着那支刺來的長矛,眼見它快戳到她下裆時,忽的擡腳,将那長矛給踢開,再一腳直中那校尉面門。

那校尉頃刻如同抹布似的被掀落在地。

等衆人湊近一瞧,赫然見他身子僵直,抖了幾下,鼻孔冒出一團血污,死了過去。

将士嘩然,紛紛驚愕地盯着容語。

卻見那俊俏的小太監,面似冰山,身如壁刃,衆人均唬住了。

敢對着她褲//裆戳來,是絕無僅有的挑釁和侮辱,豈能留他性命?

這都能忍,以後人人都能騎在她頭上。

容語氣定神閑地拍了拍衣擺的灰塵,淡聲道,“下一個....”

衆将你瞧我,我瞧你,心頭如蒙了一層陰霾,誰也不敢上前。

容語一腳能踢死軍中精銳,誰上去便是送死。

傳聞她昨晚以一敵衆,看來是真。

臺下的将士們視線齊齊掃向董周。

董周也狠吞了一口水沫,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我來。”

容語側着身,慢條斯理将衣袖卷起,淡淡瞅着他,“去挑一件稱手的兵刃來。”

董周一口血差點噴出,氣得面色脹紅,咬牙道,“本将擅長赤手空拳!”

容語倒也沒說什麽,将衣擺輕輕掀在一旁,“來吧。”

董周嘶牙,雙拳如銅鑼,身形如豹,勢不可擋朝容語揮來。

容語側身躲開他第一波攻擊,二人糾纏數招後,董周已打得眼紅,他在軍中以骁勇著稱,擅長使銅鑼,眼下他也不能真把皇帝派來的小太監給打死了,遂留了兩手,見容語身法詭異,屢屢逃出他掌風,他便動了幾分真格,将容語逼到角落裏。

容語提擺後退數步,立在欄杆與臺幕的夾角,倏忽提氣,腳踩兩側圍欄,借力往前一蹬,一腳踢去董周面門,董周早防着她這招,擡拳一擋,容語另一腳趁機提向他腹部。

董周大驚,立即往後回身,避開容語的攻擊。

容語旋即在半空翻轉,原先那只左腳往臺柱一蹬,借力往董周追去。

雙腿如旋風般貼着他面門狠踢,董周只能雙手加□□替在面前格擋,容語使出一招無影腿,頻率過快逼得董周招架不住,最後一腳掀開他的下巴,将他一腳踢下臺去。

整個過程,容語雙手負在身後,并不曾動一下。

董周被掀開三丈開,伏地吐出一口血,哭笑不得道,“容公公,您怎麽不收着點,本将入四衛軍以來,還沒被踢下臺過呢....”

他嘴裏雖埋怨,卻是被容語打服了。

親身經歷才曉得,那雙無影腿對他沖擊有多大,又狠又準,防不勝防。

倘若不是容語留力,他該是跟何都一個下場。

容語不曾看他一眼,冷冷掀起淡眸,最後掃了一眼姚科,“不是洗三禮麽?還有一禮呢?”

姚科靜觀兩場,看出容語功夫深不可測,已有作罷的念頭,可惜容語顯然不想放過他。

姚科苦笑,對身旁一人吩咐道,“取我雙劍來。”

侍衛很快将他的兵刃奉上,其餘人皆退去場下。

容語望着姚科手裏的那兩把劍,忍不住搖了搖頭。

她原先還想給姚科留幾分面子,姚科偏要往鐵板上踢。

除了雙槍蓮花外,她最擅長的便是使雙劍。

而師傅這個人很詭異,偏偏不給她佩劍。

“你奪了人家的劍,不就有劍了嗎?”

以至于養成了容語見劍便奪的習慣。

姚科沖過去那一瞬,只覺面前紫影一閃,緊接着手腕一麻,雙劍脫手,他還沒反應過來,兵刃已在容語手腕挽出兩朵璀璨的銀花,只見那人笑眯眯道,

“還打嗎?”

容語将四衛軍将士給打服後,掃一眼身側的那名文官,

“汪大人,昨夜柳雲攜五百人精銳增戍奉天殿,定還留有心腹在軍營替他遮掩,你将昨夜當值名單全部給我,我親自來審。”

董周在一旁屁颠颠接話,“哪裏需要公公勞心,此事昨夜我與姚科将軍便已審過,口供文書皆在軍營,還請公公随末将來。”

以董周為首的幾名同知,恭恭敬敬将她請去軍營衙舍,姚科迅速将昨夜當值的檔案給送來,又把情形一一報給容語聽。

容語翻閱完檔案及口供後,将一應檔案全部合上,雙手壓在上頭,沉吟片刻,

“諸位是軍将,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柳雲身為禦馬監提督,手握兵符,提督四衛,若當真讓諸位去做什麽,諸位不得不從!”

“公公明鑒....”其中一名同知含淚跪了下來,

“我等并不知柳雲心存異心,只當他是忠心替陛下辦事,他要什麽,末将悉數給他提供,那些箭矢兵刃皆從我手中過,可我絲毫不知情.....”

門外也有不少将士均跪下求情。

容語清楚地知道,這裏頭有人是真不知情,也有人是渾水摸魚。

她能怎麽辦?

滿軍兩萬多人,殺得過來嗎?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

柳雲昨夜已被杖斃,五皇子一黨徹底潰散。

剩下的将士定不會再有異動,且不如放一馬。

她看了一眼姚科,“那三名柳雲心腹就地正法,其餘人将功折罪!”

容語話音一落,姚科等人暗松一口氣,齊齊下跪道,“末将等,謝公公寬恕之恩。”

容語懶洋洋坐在主位,雙手搭在膝蓋上,笑了笑,“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汪大人,我要所有将士名冊履歷軍功簿籍,接下來我要整頓四衛軍。”

這是要重新洗牌的意思。

衆将心神一凜。

容語恩威并施,收服了一番人心。

往後數月,她深入軍中,将四衛軍情況摸了個透,什麽人能用,什麽人不能用,她心裏有了底,原先停職待用的将士,被容語重新安置,有新人被提拔上來,也有老将官複原職,自然也有一些人被革職罷黜。

她耗時三月,以清查柳雲餘黨為由,培養了一批心腹,将四衛軍牢牢握在掌心。此是後話。

話說回來,容語在四衛軍立了一番威後,打晚邊回到皇宮。

她自昨夜至今日,一身腥風血雨,還不曾梳洗,便着小內使與劉承恩通個信,打算回值房沐浴洗漱,她下意識要回東宮,想起劉承恩交待的話又止了步,

“陛下生性猜疑,從此以後,你不必再回東宮。你的一應衣物,我已着福兒收拾送來司禮監值房。”

将落的斜陽将她修長的身影投在宮牆,她無端生出幾分疲憊。

在東宮那段時日,大抵是她入宮以來,最清閑自在的時光,朱承安為人寬厚,拿她當好友,她出入随心。

往後,伴君如伴虎,一步都不能有差池。

因紅纓而起,淌入這趟渾水,不知不覺走到今天這一步。

提到紅纓,容語募的想起失蹤的五皇子。

整整一日了,還沒找到嗎?

她要抓住五皇子,詢問紅纓下落。

容語策馬來到司禮監在西華門外的值房,正要下馬來,遠遠瞧見一名小內使迎了上來。

“容公公,您可回來了,老祖宗叫小的告訴您,五皇子已落網。”

容語立即翻身下馬,将馬缰往他手裏一丢,“人在何處?”

“五皇子嚷嚷着要面聖,陛下不肯見,直接讓人将他押去了刑部天牢。”

容語微的凝神,“是誰抓到的他?”

“謝堰謝大人。”

容語撫了撫額,沉默片刻颔首道,“好,我知道了。告訴義父,我先歇個腳,再去奉天殿當差。”

小內使笑了笑,“老祖宗交待了,說是陛下睡了一覺,精神好了不少,叫公公莫擔心,公公昨夜一宿沒阖眼,今日又去了四衛軍,想必累極,讓公公歇着,明日清晨再去奉天殿不遲。”

容語道了謝,大步朝自己值房走去,才推開院門,卻見劉吉抱着一個錦盒立在院中,容語一喜,立即将門阖上,上前道,“殿下怎麽樣,他還好嗎?”

劉吉先笑融融朝她施了個禮,“殿下一切都好,就是有些擔心你,遣我來看望你,又怕你剛搬回來,沒有筆墨紙硯,着我送了一套來,皆是你在東宮用過的。”

容語望着那紫檀錦盒,布滿血絲的眸子微微一顫,長揖下去,“代我謝殿下大恩,得空我一定去東宮見他。”完了又補充一句,“夜裏去。”

劉吉低笑出聲,抱着錦盒随她一道入內。

環視一周,府內已有燒好的熱水,她的一應行囊皆擺放整潔,想是福兒替她收拾過。

劉吉解釋道,“我來時,福兒還在,老祖宗已讓福兒搬來此處,你們二人一道過日子,有她照顧,你也妥帖。”

容語讪讪地撫了撫額,并不接這話,只問了朱承安今日做了什麽,聖上可有訓話。

劉吉道沒有,“倒是賞了不少好物給東宮,嘉獎東宮救駕之舉。”

容語松了一口氣,“這就好。”

“哦對了,你替我辦件事,你出宮尋謝堰,找他要一封手書,告訴他,我要見五皇子。”

劉吉微愣,也沒問緣由,只道,“我現在就去。”

容語送他出門,連忙入內沐浴,換了一身黑色曳撒出來,見天色将暗,還不是出門時辰,又在隔壁小廚房尋了吃的,福兒給她留下一只燒鵝并一盤點心,容語囫囵吞棗吃完,不一會,劉吉回來,将謝堰手書交到她手裏。

容語拿着那封手書,直奔刑部。

容語昨夜一戰成名,京城內外名聲斐然,刑部的官吏見到她客客氣氣,一聽說她要見五皇子,連勘驗都省了,一腳踢開牢獄大門,将她往裏面引。

容語怔愣了下,早知如此,她就不尋謝堰要手書,平白欠了他一份人情。

話說,她現在面子這麽大的嗎?

她驟登高位,一時半會還沒适應過來,頓了片刻,她理了理衣袖,鎮定從容邁出步伐。

下臺階,沿着幽深的甬道往裏走,到最後一間牢獄前止步。

隔着鐵欄,西北角落裏蹲着個身穿白衣的男子,他頭發淩亂,面帶血污,無精打采靠在牆壁,聽到動靜,微微朝外頭看來,見是容語,狹長的鳳眼登時一亮,往前一撲,拽住欄杆,

“是父皇遣你來的嗎?”

容語淡淡掃了他一眼,在官員耳邊低語數句,官員立即颔首離開,片刻後,官員帶着人給她端來一小案,擺上筆墨紙硯。

容語跪坐在小案前,對官員道,“我有話與五殿下說,還請回避。”

官員只當她奉命審五皇子,立即帶人離開。

幽風自甬道深處卷來,壁上燭火一暗。

朱佑安擦了擦眼,愣愣地看着容語在宣紙上畫着什麽,等了半晌,只見她将一女子畫像豎在他眼前。

“你見過她嗎?她在何處?告訴我,我保你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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