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葉清實在太困了,他爬起來喝了兩口奶,奶并不提神還助眠,一股困意上泛,他又困了。
他小小地打了個帶奶氣的嗝,眼睛睜不開,緩慢地在床榻上摸索着,摸到柔軟的小枕頭後,蹭了兩下,繼續倒頭就睡。
這一次他沒夢到人家求婚現場。
夢到了一個不知道哪裏的少年修士。
這個少年修士看上去年齡跟虞驚寒差不多大,一身白袍,容貌俊雅溫文,側着半張臉照鏡子。
哇塞美男子!
葉清眼前一亮,咂巴了兩下嘴巴,誰料那位少年修士忽然轉過臉來,吓了人類幼崽一跳。
美夢一下子變噩夢。
因為少年一半臉完好無損,另一半臉卻布滿了焦黑傷疤,遍布膿包似的毒瘤,那些肉瘤具有生命力,不斷散發陰郁氣息,宛若修羅在世,令旁人不能多看谪仙一眼。
一半似人,一半似鬼。
近距離一看,人類幼崽猛然給吓哭了。
這個夢境沒有結束,少年在照鏡子,塗抹傷藥。
他手裏的丹藥是歸元宗丹峰首席弟子煉制出來的銀雪草,最上乘的療傷神藥,能祛疤止毒。
少年似乎對這瓶聖藥抱有一定期望,他也相信自己中毒了,手倒了冰涼的藥膏,往那半張臉塗抹,下一秒他失望透頂。
那毒瘤極為頑固,不僅将聖藥吞噬殆盡,黑色面積還擴大了一絲,反噬幾乎瞬間抵達,疼得他五髒六腑都泛起了痛,少年顫抖着放下藥,死死攥着鏡子。
“原來只是一小點,如今擴散了半張臉,他用禁術害我,毀我容貌,害我失去大位,還故意留了半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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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臉毀了,是徹頭徹尾報複,偏偏留下半張臉便是讓他在絕望痛苦中掙紮,
不斷竊取他的氣運修為根骨,将他從雲端打入塵埃。
想起同門驚恐的目光,師尊對他的搖頭嘆氣,醫修弟子對他的愛莫能助,少年慢慢握緊了拳頭,忽然之間他摔碎了手裏鏡子,仿佛想要将長長久久的忍讓一瞬間洩洪爆發出來。
“天道在上,您真的存在嗎,這世道何其不公!他辱我、毀我、欺我,我卻束手無策,難道我要忍他、讓他、避他,最終把一切都給他!我修道十年堅守本心,沒有一絲一毫行差踏錯,可到頭來,竟無人為我主持公道!”他嗓音歇斯底裏,聲聲泣血充滿質問
少年眼瞳處流下兩行血淚,看上去極為猙獰。
如果歸元宗長者在場,一定會駭然發現:少年的魔心在瘋長,如沖破了栅欄的猛獸,馬上要壓過了本來堅如磐石的道心。
他已經完全心灰意冷,不相信這世上有天理公道存在,如果有,那就證明給他看!如果沒有,他不如堕魔了事,一了百了。
葉清本來在哭,現在有點同情這個夢境裏的少年了。
一張臉多重要啊,葉清深谙,如果他不是長得可愛,想跟帥哥美女貼貼,人家也不要他。
就在這時,他眼前浮現三個氣泡,“一小撮雷”、“小型雷”、“中等雷”、“巨型雷”……這什麽東西?
人類幼崽茫然了。
他試着按了一下“一小撮雷”。
剎那間天空烏雲叢生、遮蔽天光,雲海翻騰間狂風怒號,一副要打雷下雨的樣子。
“你們看天空!”歸元宗弟子紛紛發出驚呼,“又是哪個師兄要渡劫了?也不提醒一下,我田圃裏的靈草還沒收呢!”、“布陣布陣!快布下防禦法陣,別讓天雷把山峰田圃給劈壞了!”、“雪魄草!我剛種下的雪魄草你千萬不能有事啊!”
急吼吼的聲音立刻傳遍了整個山頭,也驚醒了屋內的少年,他瞪大了眼睛擡起了頭。
整座山峰兵荒馬亂,下一秒大家“咦”了一聲,停止了如無頭蒼蠅般的亂跑。
因為那浩浩蕩蕩的雷雲,居然只閃了兩下就沒了動靜。用葉清的話來說,比起高功率的電器,更像是年久失修、喘不過氣的電燈泡,“刺啦”兩下就沒了。
可修仙弟子們是參不透的,這般反常令歸元宗弟子都蒙了,“這是怎麽回事?”
真正的渡劫天雷不是這樣子,應當是十八道、三十六道,一道威力比一道剛猛,光線刺眼,聲音也震耳欲聾。
這一次有點像奶娃娃咆哮。
衆人紛紛駐足,面面相觑:“這是還沒開始就渡劫失敗了?”、“哪位師兄姐這麽倒黴,我們去買個小禮物慰問一下吧……”
聽到雷鳴聲,即使只是一小撮,可時機來得如此湊巧,少年忽然冷靜了,暴漲的魔心瞬間壓回了靈海。
原來真的有天道……
“天道爺爺,您是在告訴我,這是上天給予我修行路上的考驗,凡事都要隐忍蟄伏,按捺住自己的心性韬光養晦是嗎?”這橫空劈雷,仿佛一根看不見卻感受得到的救命稻草,令少年臉上所有癫狂如潮水般褪去,重新回歸了虔誠。
“多謝天道,弟子一定勤學苦練,不再受心魔侵蝕。”
少年跪拜在地,充滿恭敬。
那顆本來被染黑的道心,再度恢複充盈,光芒皎潔如同月輝,比之前更亮。
“???”
葉清迷迷糊糊繼續睡,他在床上給自己翻了個面。似乎覺得這個姿勢不太舒服,他又翻了兩下,撞上了一座身姿華麗的大山。
還想繼續翻,卻翻不動了。
這小娃娃在幹什麽呢?
樓绮年眯起眼睛。
他坐在床邊,低頭端詳睡夢中的幼崽,一會兒笑呵呵,小嘴微張,嘴角有可疑的水跡,一會兒神色驚懼,秀氣淡淡的眉毛攏起,一會兒茫然,手在虛空亂戳。
下一秒,又仿佛溺水一般,肉乎乎的腳下意識撲騰了兩下,毫不意外碰到了大妖。
樓绮年被踢了個正着,兩道眉輕輕擰在一起,他也不生氣,他第一次見到這般睡姿亂七八糟的幼崽。
他把人給抱起來。
他神色未變,口氣不冷不熱:“做噩夢了?”他伸出手,落在人類幼崽軟綿綿的背部,輸入一道柔和的靈氣,悄無聲息地給予安撫。
人類幼崽果然好多了,他失落地低着小腦袋,悶悶道:“嗯……我做噩夢了。”
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向窗外,“沒打雷呢?”
這是沒睡醒呢!樓绮年心中冷嗤,他也不跟人計較,一邊表情高傲又嫌棄,一邊拿出潔淨濕潤的帕子,給幼崽洗臉。
“哥哥你真好,貼貼!”葉清徹底清醒後,第一眼就看到了樓绮年近在咫尺的絕世容顏,兩眼放光,跟人家挨挨蹭蹭,再度開心地笑呵呵起來。
大妖薄唇悄然一掀,他一生驕縱任性,什麽浮華贊美都不入心,唯獨在小娃娃甜言蜜語的贊美聲中,難得才擁有一副好脾氣。
後來他才知道,人類幼崽天真無邪,愛美那是天性,跟誰都想貼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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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玉麒麟帶來的強大力量,誰都抗拒不了。
秦巡也一直難以忘懷,機緣之所以是機緣,本身就充滿變數。唯恐夜長夢多,他片刻都不想耽擱,發完毒誓後,他勉強提起精神跟虞府四大元嬰讨教應付了一番後,就想去找自己新鮮出爐的未婚妻。
血玉麒麟在她手裏。
虞府沒告訴他,虞飛雪之前跟人定過親,秦巡卻沒有被瞞在鼓裏,這些來龍去脈他一清二楚,包括虞飛雪那番話,我輩修士不該受世俗婚姻束縛。
秦巡很認同這個觀點。
他在東陵國還是一個凡人皇子時,父皇曾下過一道聖旨,給他指了一樁婚姻,對方是一戶高門千金,容貌嬌美,他本來也挺滿意。後來他檢測出了仙根資質,注定要登仙途後,這樁婚自然就不算數了,他可是未來的仙長,凡人女子怎麽配得上他!
于是他寫了一張“一別兩寬,各自歡喜”的信箋,讓宮女遞過宮。後來那戶千金如何了,秦巡已拜入歸元宗門下,自然不會再去打聽,也懶得去打聽。
他認為自己深明大義。
畢竟修士壽元漫長,青春常駐,幾十年光陰對修仙者來說,只是彈指一瞬,他秦巡到了八十歲依然容貌俊偉,而那戶千金如今年輕貌美,可到了七老八十,早成了年邁老妪,兩人根本不般配,不如早做斷舍離。
反正仙凡有別,兩人注定有緣無分。
他成了虞府的女婿,可以光明正大走到後院。
注意到侍女帶他繞路,秦巡也沒多想。
恰在此時,隔着一片湖,秦巡看到了一個人,他視線一下子定住了。
那是一個少年,腰間懸着一把劍,側臉白皙沒有血色,眉峰到鼻梁仿佛刀刻一般完美,眼眸漆黑,清冷的眉宇如枝頭覆雪。
他穿着虞府下人一般的樸素衣服,風姿讓人移不開眼。
唯一的缺點,就是太瘦了。
颀長的身軀下骨瘦嶙峋,瘦太多了就顯得單薄。旁人不知道底細,侍女們卻心知肚明,表少爺兩三天才能吃一頓飯,怎麽可能胖呢。
似乎發覺了他的視線,虞驚寒淩空瞥來一眼,神色格外冷漠。
“那就是虞家的表少爺?”
侍女戰戰兢兢:“正是……”她明明都繞路了,怎麽還能碰上!
秦巡眼中勉強提起一份欣賞,他暗中評價虞驚寒:修為是煉氣期,不如他;身材高挑卻過于單薄,不如他;無父無母寄人籬下,身份地位也不如他;離得太遠看不清資質,簡單想來,肯定也不如他,畢竟他可是救世之子。
對一個處處不如他的人,秦巡很難提起敵意。
唯獨虞驚寒的容貌,讓他對虞飛雪更為期待,都是血緣親人,差不會差哪裏去的。虞飛雪養尊處優,一定更為仙靈清美。
秦巡回憶虞飛雪之前每一次飄然出場,臉上總戴着白色幂籬,宛若瑤池仙女。
洛靈性格火爆,幾次想仗着修為,摘掉少女故弄玄虛的面紗。
少女身輕如燕,每一次都剛好躲過襲擊,姿态不僅一點也不狼狽,反而聲音冷冷予以回擊:“我未拜入仙門,洛靈師姐你欺負我修為低下,我可以将這份委屈咽下。但我的容貌,要未婚夫允許,我才會摘下。”
這番口齒清晰,駁得洛靈啞口無言。
少女性格忠貞剛烈,讓小師妹灰頭土臉幾次铩羽而歸,秦巡越看越欣賞,一個秘密使一個女子更有女人味,一直不見對方容貌,更吊起了他的胃口,讓他興味盎然。
他心裏早想見見這雲州城第一美人。
虞飛雪也早早換好了衣服等他,一襲雪色衣袍,掩不住她風中搖曳娉婷之姿。
秦巡還年輕,心思和目光不太會掩飾,見了虞飛雪後,目光幾次掠過少女的臉龐。這幂籬不知道是什麽材質,把人臉藏得也太好了。
虞飛雪心裏有數,她深谙父親說的事不過三,太久不摘幂籬,影響她自身修煉,如果不是為了裝腔作勢,哪有修士一直戴這種影響視線的東西。
藏久了,也許遲早有一天會讓她騎虎難下,想摘都找不到理由。
所以她今天順勢要摘了。
秦巡吓了一跳,期待的心一下子吊了起來,“我此舉冒犯你嗎?”
“不會,我們的關系已經不同往日,從今往後,飛雪在你面前……沒有秘密。”少女聲音清冷,隐約有一絲羞意。她伸出纖纖玉手,不疾不徐摘下幂籬,在虞府碧色燈籠映照下,她周身似有煙紗輕籠,這股氣質還沒拜入仙門,就已經吊打了秦巡所見過的百分之九十的女修。
秦巡瞪大了眼睛,下一秒從眉眼到紅唇一一看清後,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虞家拿無數天材地寶養出來的千金,自然是極美的,顏若朝華,如仙如畫,宛若一塊精雕玉琢的美玉,再加上錦衣玉食,眉眼之間氣質脫俗。
雲州城第一美人名副其實,一句天仙的美名也當得。
可之前在白澤山脈大鬧了一場,領略了諸多鳥妖的美豔,剛剛又在湖邊長廊見到虞驚寒,難免讓他産生了不切實際的幻想。
如今見了,硬生生冒出一個念頭:怎麽表妹還不如表哥好看。
“你在想什麽,你剛發過誓言!”玉佩老者恨鐵不成鋼地出口訓斥,他也不明白,為什麽救世之子會如此好色!強者應當立于山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怎麽秦巡老關注別人長得好不好看!
“我知道……”秦巡抹了一把臉,嗓音幹澀。
虞飛雪雙眸如水,期待地回望他。秦巡只好迅速掩去失望,變幻了表情,問起了另一件事,“血玉麒麟呢,可否借我一觀。”
這一次他跟虞府身份大為拉近,這一借完全可以不還了,這枚血玉麒麟能讓他覺醒特殊血脈,增長他的無數根骨潛力。玉佩深處的洞府,他暫時無法叩開,可能吸收玉佩外充盈的力量,讓自己一躍金丹期。
十八歲的金丹修士前所未有,足夠震撼世人,他說不準能一朝名震天下,轟動修真界。
結果沒想到,虞飛雪口氣游移歉疚道:“對不起阿巡,那枚玉是旁人遺物,我已物歸原主了。”她剛剛還看到,她一直無法啓動的玉佩,虞驚寒割了一滴血後,玉佩放出光芒認主了,說明了血玉麒麟确實歸虞驚寒所有,自己那個姑姑連死後,根本沒有忘記這個表哥。
什麽!物歸原主了!?到手的機緣居然又飛了!
噼裏啪啦間,血氣瞬間上湧,秦巡感覺眼前猛地一黑,喉頭一甜,天地間好一陣天旋地轉,差點沒暈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