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爹,我回來了!”

神識覆蓋千裏,千米之外聽到人類幼崽的小奶音,一到家門口,人類幼崽開心地推開木門,帶着一身寒氣拱到父親懷裏取暖,動作十分流暢又娴熟的拱了拱。

仔細一看,人類幼崽今天不知道幹什麽去了,小臉有點髒。孔雀有點嫌棄。

裴玄被撲了個正着,他拿出一塊熱帕子,給寶貝兒子擦拭臉龐,很快又是玉雪可愛的一團。葉清黏黏糊糊地撒了個嬌:“爹,我在街上撿到了一個哥哥,他看上去好可憐哦。”

裴玄緩緩低下頭顱,“你喜歡那個哥哥?”

他極有耐心,注視着小兒子羞答答的臉龐。這時若有人直視裴玄的眼,會發現那一雙冷淡的眼,透着無限深意,讓人仿若身臨冰天雪地,一股寒意悄然蔓延。

葉清歪着頭想了想,喜歡的反義詞是不喜歡,誠實又顏控的人類幼崽,當然是選擇喜歡啦。

他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小腦袋點得跟搗蒜似的。

等等……樓绮年感覺到了不對勁。

他去看了虞驚寒,愣了幾息,油然而生一種憤怒。

因為少年形容狼狽,可那容貌極盛,眉眼之間屬于冰雪的鋒銳顏色多一分則濃,少一分則淡,絲毫不遜妖族。一身寡淡粗糙的衣衫,也穿出了純粹氣質。

更別提少年慘白,正病體纏身,唇色烏青,仿佛風一吹就會倒,透出一股羸弱的病态美,幾乎可以激發人本性內扶弱的一面,怎麽能不讓人心生忌憚?

人類幼崽拿來了床褥、衣物。

還拿出了豬豬存錢罐,他要請一名醫修哥哥上來問診,三尺高的奶娃娃站在床邊,一張小臉皺成憐惜的形狀。

見到這熟悉的架勢,樓绮年身體僵硬,莫名其妙的不爽浮上心頭。

他眯起一雙淩厲鳳眼,神色十分不悅,他視線下移到虞驚寒脖頸處,心道:區區一個練氣期而已。他腦海裏掠過了無數種殺掉少年修士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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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間一滴妖血,閃過殺戮的光。整個屋內都被紅色血光渲染得亮了一些,誰讓孔雀是禽鳥中最喜怒無常的呢,雄孔雀更是其中佼佼者。

翎羽化為尖刀,抵在少年修士清瘦的脖頸,大妖目光睥睨鄙夷,充滿高傲,只要他願意,一刀就能劃穿對方的脖子。

一只鹦鹉飛來,撲騰着翅膀,急吼吼道:“王息怒啊,人類幼崽還在請醫修的路上,你這樣會吓壞他的。”

修士強者不開殺戒則已,一開殺戒便是血流成河。

想到人類幼崽那麽幼嫩脆弱,那麽不堪驚吓,如果撞見一地鮮血,恐怕會當場吓暈。

“……”樓绮年沉默,收斂了些許殺氣,“先饒了他。”

一個普通人類修士而已,他沒必要如此忌憚。

虞驚寒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陌生的木屋中,他體內那股深入骨髓的寒冷早已褪去,原來是屋頂最上方放了一個溫暖四季的驅寒咒,大乘期以上的威壓令他訝然。

他記得很清楚,昏迷前是一個小孩暖暖軟軟的身體擁抱住了他。

葉清就在旁邊,見人醒了眼神一亮,口氣軟軟:“哥哥你醒啦,你下雨的時候暈過去了。”

“謝謝……”虞驚寒嗓音沙啞幹澀,他時常在虞府裏暈倒,可虞府上下都漠不關心,誰也不敢扶他一把,倒是一個路過小孩會給他治病,這對比不可謂不諷刺。

下一個進屋的人是一名年輕男子,一身水綠長袍,俊美淡雅,風度翩翩,好似春際湖畔的一株柳樹。

虞驚寒心緒翻滾,因為他一眼看穿了男子的原形,是一只大乘期修為的孔雀,颀長高挑的身軀背後是無數色彩繁複的尾羽,妖氣之盛,奪人心魄。整座木屋幾乎都容不下。

而伫立人類幼崽旁邊一只只鳥雀,也赫然是妖。人類幼崽頭上頂了兩只雞,懷裏還抱着一只小鳥,眼神活潑清亮,目光布靈布靈的,小手時不時還rua了一下鳥頭,似乎身處妖窩而不自知。

虞驚寒下意識想摸劍,卻摸了個空,他警惕地望去。

大妖輕輕笑了一聲,嘴角笑容充滿譏诮,沒有任何言語就流露出幾分傲慢。

屋內唯有葉清,看不見這劍拔弩張的一面,他偏了偏腦袋問:“大哥哥你怎麽了?”

鹦鹉道:“王,他眼神好銳利,似乎把我們原形都看穿了。”

“看穿了便看穿了,半魔之血最是肮髒。”大妖一雙鳳眸狹長微挑,這句話沒有用神識交流,直接脫口而出。

虞驚寒自然聽到了,微微低下頭,從葉清的角度看去,半張俊朗的側顏籠罩着冰霜,薄薄的嘴唇幾乎抿成一條直線。

這是第二個人說他體內流有一半魔修血液了,看來這件事應該是真的。比起心灰意冷,虞驚寒平靜的眼中,流露出原來如此的淡漠。

待裴玄出現,那份渡劫期的陰冷殺戮,徹底讓他失去了反抗能力。如此這般,毫無反抗的他在葉家住下了,他只是暫住養病,卻被迫開始了給人類幼崽鋪床泡奶的生活。

小孩子很好養活,可這個屋檐下總是危機四伏。

少年仙君姿态越是如同遠山冰雪,凜然不可侵犯,樓绮年越想折辱他,讓他快點滾出去。

“去把柴劈了,水缸倒滿,地掃了。”

少年一言不發,轉身去劈柴,動作極為利落,半點不拖泥帶水。

他知道這只妖鳥修為高他太多,幾次三番還想殺了他,只是礙于某些理由無法做到。

至于這些磋磨,鳥類高高在上俯瞰衆生太久,恐怕并不知道這根本不算什麽。

虞驚寒難以認為這是折辱。

他過往在虞府中,燒飯、劈柴、端茶倒水,除了修煉,幾乎什麽事他都要做,在這裏分量減輕到僅有原來的百分之一,更別提這一家子都不是人,家裏需要柴火的就人類幼崽一個人,他劈兩下就無事了。

他輕輕松松,每日還能騰出時間練劍。

這把劍還是人類幼崽送他的。

人類幼崽的儲物袋裏,不僅有累積成山、浩瀚如海的靈石,還有無數法器,他随便拿出的一柄劍,都是四大世家中,陸家闊少送的一把,吹發立斷削鐵如泥。

虞驚寒道了謝。

他三餐吃肉,養了一段時間,如今形貌已經變了樣。

人類幼崽興奮道:“不用謝!”

唐希看不下去了,他飄過來,口氣恨鐵不成鋼:“崽崽啊,你為什麽對他那麽好?”

葉清嗓音軟軟,語氣按捺不住小小的興奮:“因為哥哥是龍傲天啊!”

虞驚寒幾番欲言又止,很想告訴這個幼崽,他姓虞,不姓龍,想了想後他又作罷,人類小孩天真無邪,沒必要打碎幻想。

這一日清晨,鳥雀叽叽喳喳,人類幼崽在吃早飯。他的早飯是一碗甜豆花,三根炸得油亮酥脆的油條,一碗小米粥跟一碟小菜。

虞驚寒面前同樣也有食物,在虞府寄人籬下時,他飽受饑寒交迫,可是脫離了虞府,他生活得很好。

練氣期以下每日還要吃喝,煉氣期以上可以半月不吃不喝,不過虞驚寒體驗過地獄一般的饑餓,幾乎讓他走火入魔,才變成了一種病。

“哥哥你吃。”人類幼崽很自然地給他夾菜,虞驚寒還沒反應過來,那縷名叫唐希的殘魂道:“清清,不可以挑食!”

人類幼崽捏着一雙筷子,露着一個後腦勺,小臉純然稚氣又無辜,小嗓音甜膩膩,為自己辯解道:“我沒有挑食呀,我看哥哥太瘦了,他應該多吃一點……”

說完,一堆胡蘿蔔青菜落入虞驚寒碗中。

虞驚寒:“……”

他默默吃完了。

葉清坐在他左手邊,小小的三歲小孩,像一個小大人一樣,還想夾一顆小小的鹌鹑蛋,只是每一次拈起蛋,筷子顫顫巍巍,剛夾起來,還沒擱到虞驚寒碗裏,軟滑滑的蛋就重新掉回去。

人類幼崽锲而不舍。

筷子尖一次次滑落,有彈性的蛋再度落入碗中,“啊這麽不聽話的蛋……”葉清臉龐皺成包子,上頭似的繼續操起筷子奮鬥。

虞驚寒想,可愛這個詞他已經說膩了,

人類幼崽的舉動,似一根落雪無痕的羽毛,在他心口撓了一下,這幾日相處,他那顆冰封千裏的心已微微融化,化作一股涓涓細流。這股細流如今還很小,蜿蜒不成小溪,可遲早會演變成汪洋大海的吧。

少年心想。

他又想起了那一天的傾盆大雨,一個小孩蹲在傘下,擡起頭問他,臉頰軟軟、闌珊可愛,簡直像一捧白淨純然的雪,又像春雨後枝頭開的綠芽,言行舉止自帶一股生機勃勃。

終于,他下定了決心。

他要回虞府一趟。

虞府正在招待客人,虞驚寒失蹤了三天的消息讓府上一陣兵荒馬亂,直到秦巡拜訪才漸漸平息。

秦巡頭戴玉冠,一襲歸元宗白袍,面容俊朗,虞府奴仆看了心裏暗暗點頭。

不愧是天潢貴胄,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種龍血鳳髓般潇灑,和大小姐十分般配,比破落戶的表少爺強上太多了。

虞驚寒明面上是表少爺,在府中地位卻是連一個端茶倒水的奴仆都看不起他,難怪要黑化。

“拜見皇子……”管事也是築基期修為,他上前拱手,話還未盡,就被秦巡輕輕一擡手阻止了。

秦巡笑了笑:“別那樣稱呼我,我輩都是修道人士,不在乎凡間身份,只以修為論。”

管事一聽,心生嘆服,給秦巡又加了一個優點,平易近人!

按修為論,秦巡更不得了,不僅是萬中無一的單靈根,壽元才十八歲,就已經築基,還是修真第一大宗的內門弟子,資質非凡道心穩固,這才是真真正正的天之驕子。

虞飛雪正跟虞驚寒在一起,虞驚寒來索要玉佩,虞飛雪不是很願意。

“你想把它占為己有,為什麽,給我一個理由。”虞驚寒直視她,那雙漆黑沉靜的眼眸一如往常,如兩口見不到底的深潭,輕而易舉就能洞悉人心。虞飛雪喉頸一疼,差點溺斃在這冰冷的潭水中,回神後連連搖頭,想擺脫影響。

她沒想到,三日不見虞驚寒的修為更上一層樓,這讓她心生落寞和一丁點的嫉妒。

人與人果然截然不同。

為了不忍受饑苦,虞驚寒迅速晉升練氣,而她被四個元嬰修士手把手教導,才準備服用丹藥沖擊練氣,這就是天賦差距。

恰在此時,侍女說秦巡來了,少女心裏一驚,臉上流露出一絲忐忑在意。

這一反應,讓人看得清清楚楚。

虞驚寒道:“我不計較你們虞家這些年對我的苛待,你把母親的玉佩還我,我不會再糾纏你,不會阻礙你日後前程。”

從今天起,他與虞府恩斷義絕。

聽到這話,虞飛雪回望對方雙眸,發現三日不見,少年好看了很多,發如鴉羽,目若寒星,看上去豐神俊朗,恍若神仙中人。

身邊侍女早已經看呆了。

對方的眼神也變了。

眼裏燃燒的不再是孤注一擲的怒火,而是平靜淡漠,仿佛一片湖,等閑激不起他的漣漪。

更對這個虞府沒有半點的留戀。

少女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也僅有一點。

她早知道,兩人之間這場婚約不作數,虞驚寒不提,她也遲早會退婚。只因幾年前,雲州城一位赫赫有名的卦師給她蔔了一卦。一句批命讓她生活天翻地覆,本來對她的資質,虞家的态度是十分不滿意,畢竟虞家也不止一個小姐。

可批命之後,她就翻身一躍,成了虞家的掌上明珠,虞家絲毫不吝啬,年年從府庫裏拿無數天材地寶培養她。

是什麽樣的一則批命讓她境遇翻天覆地?

那則批命洋洋灑灑,說的是虞飛雪是九重天的仙女,身份地位貴不可言,她未來會陪在一個俊傑人物身邊,拯救天下蒼生,止仙魔混戰,立下不朽戰功偉業。

這一句批命出來,誰也配不上她了。

只是虞飛雪現下倔強地認為,自己要退婚,虞驚寒表現得太平淡了,具體應該怎麽樣,她也說不出來。

也許她是想見虞驚寒失魂落魄的樣子。

這退婚應該是我提的,你怎麽能搶先?

侍女本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口,收到消息後小聲提醒道:“小姐,八皇子朝此處走來了,被他看見了不好。”

這句話令虞飛雪身軀一顫。

從第一次看見秦巡,她就知道了,秦巡一定是蔔算中那能扶天下蒼生的人。在秦巡面前,天底下的男修全都不值得一提。她跟秦巡是除蛇妖結緣,後來又見了一面,已經互相認定了彼此。

她果斷道:“好,玉佩給你,從此我們一刀兩斷。我若有錦繡前程,也與你毫無關系。”

她戴上潔白的幂籬,遮擋大半容顏,準備待客。

虞驚寒拿回玉佩後,立刻轉身走人。

人類幼崽握着拳頭告訴他的,“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這種狠話,他聽過便算了,一句話也不想放出。

在侍女引領之下,秦巡步履悠然地來到了後院。

他早就想見虞飛雪了,上一次他禮貌詢問虞飛雪,能否把玉佩借他一觀,清冷的少女借給了他。

血玉麒麟剛入手,一股暖流瞬間湧向他的四肢百骸,他立刻意識到有龐大的靈氣壓縮在這枚小小的玉佩中,他僅僅試探一番,便感受到這股強大的力量在他血管中奔騰不息,讓他十指偾張難以自控,他見識非凡,轉眼就知道了,這一定是上古遺留下來的特殊機緣!而玉佩深處還有一個煉虛修士遺留下來的洞府,裏面蘊藏着諸多稀世珍寶,只是他跟玉佩主人沒有血緣關系,暫時叩不開秘境之門。除非他晉身金丹期,可以靠修為暴力碾壓,強開洞府。

這果然是一個機緣。

他感受了幾秒,心潮澎湃。

玉佩老者:“沒錯,這是一場天道機緣,你徹底占有後,便能覺醒特殊的麒麟血脈,增長資質壽元。”

玉佩老者越說,秦巡越心動,可惜他暫時還不能占有,因為他跟虞飛雪這段時間相處,若即若離、似近又遠,彼此之間還沒有承諾,撐死只能算朋友,這枚玉佩還屬于虞家。

修仙家族最重契約,除非他正式成為虞家的女婿,許下海誓山盟一般的承諾,玉佩才會落到他手裏。

今天他來,就是來發誓的!

“我秦巡對天道發誓,願與虞家小姐飛雪結為道侶,從此永結同心,無論健康疾病,無論逆境順旅,都對她不離不棄……如違此誓,我遭受心魔纏身、天打雷劈,人神共棄,天誅地滅!”

狠話放完還未結束。

他拿出匕首,割了自己的手指,落了幾滴精血滴落在婚書上,紙帛婚書立刻有了生命力,在空中無風自舞、嘩嘩作響。

“你發那麽重的誓言做什麽!”玉佩老者也沒想到,迅速從玉佩裏飄了出來,一臉嚴肅地指責。

秦巡瞧得分明,虞府老爺和四位元嬰修士目露詫異,卻揚出了滿意的笑容。

他道:“誓言不重,這些老謀深算的人不會相信,我也确實喜歡虞小姐,不會負她。你不是說如今天道衰微,我向天道發的誓言,不會有任何後果嗎?”

玉佩老者面色凝重,“是這樣沒錯,可你也不該太過僥幸。”

什麽天打雷劈、天誅地滅,縱使秦巡對天道沒有絲毫畏懼,可這種誓言張口就來也太……

就在此時,一個正在床上打呼嚕睡午覺的小寶寶,兩條短腿交疊,不知道接收了什麽,忽然圓潤的小身體抽筋了一下。

“我秦巡對天道發誓,願與虞家小姐飛雪結為道侶,從此無論健康疾病,無論逆境順旅,都對她不離不棄……如違此誓,我……天打雷劈,人神共棄、天誅地滅!”

嗯?為什麽他做夢,夢到人家求婚現場了?

年僅三歲的人類幼崽充滿困惑地揉着眼睛,一個顫顫巍巍的翻身,從床上爬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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