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虞驚寒在藏劍峰,乃至整個歸元宗名氣越來越盛,虞飛雪自然有所耳聞。

同門都在說,虞師弟天生劍骨,是芝蘭玉樹一般的天才人物。昨天藏劍峰會武,虞驚寒入門不到兩個月,竟一劍摞倒了某長老的得意弟子,雪色劍刃平平無奇,卻準确無誤地停在同門胸口,流露出雪地寒芒一般的鋒銳。

衆人驚嘆虞師弟的耀眼,也有不少女修悄悄紅了耳根。

虞飛雪也在人群之中,留意到衆人又驚又喜的呼喊聲,她神色恍惚了片刻。

因為會武擂臺上,虞驚寒一身長袍,臉頰瘦削,正值第一縷天光出現,朝陽漸升,他的面孔暴露在陽光之下,一雙眸若點漆,烏黑的發飄散在空中,簡直豐神俊朗,奪人心魄。

少年眉峰似劍,眼眸淡漠,當真英俊無匹。

明明尚未築基,已是一把出鞘利劍,周身氣勢鋒芒畢露。

會武結束,少年一貫沒什麽表情,即使他把藏劍峰的師兄給掀翻了,他也僅僅做了一個拔劍回鞘的動作,口吻淡淡道:“承讓了。”

好似一團不張揚的濃墨,落入冷徹寒潭中,将一切內斂深藏。

所有人都看呆了,溢美之詞接連不斷。

虞飛雪更是心生恍惚。

因為虞驚寒還是那個樣子,即使是比武贏了修為增進了,對方臉上依然沒什麽表情,天生一張冰山臉。以往他這樣的表現,落在虞府衆人眼裏,虞老爺說這小子是天生反骨,養不熟的白眼狼。

可落在歸元宗弟子眼裏,變了一番說辭:“虞師弟勝不驕,真是道心堅韌、心性強大!是我等楷模!”、“虞師弟也太謙虛了,換我是天生劍骨,尾巴早就翹上天了。”

明明虞驚寒還是那個虞驚寒,得到的評價卻變了。

虞飛雪猛地愣住了,一層迷霧好似在她眼前撥開,她那雙美眸陷入迷惘,是啊家中四位元嬰修士也誇過虞驚寒資質超群,是她忘記了。

在虞府生活時,她心中只在意一件事,那便是她明明是虞家的千金小姐,修為境界卻屢屢被虞驚寒比了下去,這讓她一直心有不服,充滿落寞嫉妒,潛意識對虞驚寒這個表哥有些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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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當虞驚寒拜入仙門,他的對手,不是她,變成了歸元宗所有人,她的資質根骨修為,在挑戰對方的天之驕子名單中,排都排不上號。

她終于能看見對方的優秀了。

虞驚寒不是什麽克母煞星,他看似除了一枚母親遺留下來的血玉佩什麽都沒有,可因那傲人天資,他遲早什麽都會有。

他不是一株生長在虞府裏的雜草,他是天之驕子,是一縷破開朝陽的耀眼天光。

這讓虞飛雪心情極度複雜,更令她心情複雜的事情還在後面。

不少師姐都在打聽虞驚寒在凡間的事。

虞驚寒表情冷淡,氣質疏離,一整天寡言少語,下了課就回後山屋舍,明明不是懸崖峭壁上的高嶺之花,卻非常難以接近。

同門想跟對方說幾句話都感覺夠嗆,不少師姐師妹更是被對方那冷漠疏離的态度吓退。

大家也都理解,天之驕子一般都是孤僻冷傲的,大家不敢去打擾虞驚寒。

可虞飛雪就不一樣了,她進入仙門,一直都是性格清冷溫婉的小師妹。她沒有虞驚寒那般冷,沒有虞驚寒修為高,沒有虞驚寒那般容貌奪人,更沒有對方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孤僻,得知兩人是表兄妹。

無數想認識虞驚寒的人,都找上了虞飛雪。

不乏心生愛慕的女修,她們熱情如火,修為極高,攻勢也很強,虞飛雪招架不住。

“師妹,你知道虞師弟他在凡間有沒有婚約?”

不能怪大家這麽問,凡人特別喜歡定親,什麽娃娃親、秦晉之好,很多凡人修士,踏入仙途後都會選擇抛妻棄子,非常無情無義。

“……”

虞飛雪表情一僵,神色閃過一絲不自然,“他沒有。”

實際上他有的,她這個表妹正是對方的前未婚妻,只是她曾說過,我輩修士不該受世俗婚姻捆綁,感情應當追求水到渠成兩情相悅,于是解除了婚約。她不是為了秦巡和批命毀了婚約,她只是遇上秦巡後,才感覺遇到了命中注定。

人都想追求更好的,這是人之常情。

一句心不甘情不願的“沒有”,讓不少人興奮起來,虞飛雪眼尖地注意到,居然還有男修,這讓她略略吃驚。

長年累月,虞府在她腦海中施加的那一層迷霧再度撥開,絕頂天驕竟是這般令人趨之如骛。

“師妹,那你知道虞師弟喜歡什麽類型的嗎?他喜歡能吃的,容貌好看的,還是修為高的,他介意靈根數量大于三的嗎?”一位師姐噼裏啪啦、快言快語。

虞飛雪聽了,一雙手下意識攥緊了裙角,神色微微難看。

因為她根本回答不出來,她和虞驚寒是表兄妹,可在虞府兩人待遇天差地別,婢女仆童都知道她喜歡吃什麽,她的種種喜好,時常會投她所好。可虞驚寒臉上冷冷,在虞府裏寄人籬下,地位形同奴仆,時常飽受責罰和欺淩,他喜歡什麽,包括婢女仆童在內,所有人都不知道,更何況是她了。

她被問得啞口無言,這才知道,這些年她對這個表哥知之甚少。

“師妹你怎麽不說話?你表哥到底喜歡什麽樣的人,我是天狩元年前三十三年生人,不知道他介不介意七月生辰的水木土三靈根……”一位女修害羞地捋了一下鬓角的頭發,不少人也争先恐後地介紹了自己。

虞飛雪本來心中有氣,一聽師姐的年齡,那股氣登時消散了。

這位師姐看着那般漂亮,居然三十多歲了,好老。

虞飛雪在心裏輕輕道,她還沒煉氣,是一個擁有凡人之軀的少女,拜入仙門之後,思想也沒有徹底扭轉過來。

在修真界,對于壽元漫長的修士來說,年齡根本不是問題,可她一時半會想不到。

年齡這個細節一出。

虞飛雪才發現,自己十五歲,虞驚寒十六歲,曾經是多麽般配,他們還是青梅竹馬長大,堪稱天作之合。

想到這裏,她心跳漏了一拍,一種詭異的焦灼浮上心頭,她攥緊指尖,她道:“你們問的這些,我都不知道,不過我可以幫你們去問他。”

衆人大喜過望。

虞飛雪松了一口氣,昨日藏劍峰虞驚寒一鳴驚人,即使沒有旁人問話,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心下也想跟虞驚寒說說話。

更別提,她如今是程長老的徒弟,程長老時常念叨虞驚寒的天資,茶不思飯不想,堪稱魂牽夢萦,有事沒事就催她帶話。一開始催促,她怨恨這個表哥,催促的次數多了,她也習慣了,她願意跟虞驚寒共享同一個師父。

種種原因疊加在一起,她遲早要跟這個表哥敘舊。

是啊大家是表兄妹,何必平日裏跟陌生人一般呢。

少女瞬間忘記了,歸還玉佩那天,是她親口說,兩人一刀兩斷,她日後有錦繡前程,也與虞驚寒無關。

見虞驚寒那一颀長身影走來,她心跳微快,粉唇翕動,臉上保持着一個親近又禮貌的微笑,“表哥,你最近還好嗎……”

話音未落,虞驚寒已經擦肩而過。

少年的眼神平靜無波,好似她是一抹微不足道的塵埃,等閑激不起他的漣漪。

虞飛雪迅速回頭,怔怔地望着對方的背影,這一瞬間感覺自己極為丢人,她竟然被無視了。

歸元宗其餘弟子也不明白這是什麽情況,紛紛竊竊私語:“虞師妹不是說她跟虞師弟是表兄妹,兩人青梅竹馬一塊長大,兩人感情極好嗎?”

“那怎麽會見面如陌生人,聰明如我,察覺這其中恐怕另有隐情!”

“我的禮物豈非白送了,她恐怕問不出什麽!”

說話人口氣帶着失望猶疑,飄進虞飛雪耳裏,她臉頰火辣辣的疼,有一絲尴尬,大庭廣衆之下,她微微蹙眉,心裏很不是滋味。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虞驚寒不理她,她也沒有多惱怒。

她只是想起了一句民間俗語,刻意的無視背後也許藏着什麽。

她都主動釋放善意了,虞驚寒為什麽無視她,這般無視過于刻意絕情,陷她于丢臉的境地,說明了……對方實際上還在怨她的毀約,對整個虞府充滿埋怨,有情才會有怨。

她被這番邏輯說服了。

虞驚寒不理她,她沒有放棄跟虞驚寒加深聯系的想法。

這一日她來到了後山屋舍,她住在程長老的弟子洞府裏,她還是第一次來到後山屋舍。

這附近全是新入門的弟子居住。

入目房屋齊整、屋舍俨然,透過窗棂往內看,衆人不是在畫符、修煉就是在煉丹。

虞飛雪秀眉輕蹙,心下流露出一絲憐憫。

下一秒她看到了虞驚寒,讓她大吃一驚的一幕出現了,那個一劍令無數天驕黯然失色的少年,正在河邊洗衣服。

虞驚寒俊眉朗目,眸若寒星,臉上表情非常專注。

她目光看過去,赫然是幾件小衣服,滾着水珠。

腦子微微一轉,虞飛雪立刻猜到了,這應該是那個五靈根小童的衣服。

虞飛雪登時心下一陣恍惚。

虞驚寒在藏劍峰沒什麽表情,好似誰都不值得他放在眼底,可就是這麽一個冷漠的人,竟然動作極為輕柔的在洗衣服,洗一個小孩子的衣服。

先是一招滌塵術,讓小衣服潔淨透亮,乍一看不染塵埃,可虞驚寒似乎猶嫌不夠,把衣服浸在木桶裏,用靈氣激發了一道符紙。木桶裏的水很快卷着衣服滌蕩起來,全程都很認真,仿佛這不是在洗衣服,而是在練劍。

虞飛雪心疼得看不下去了,她喊了一聲:“表哥!”

虞驚寒可是天生劍骨的天才,怎麽能做這樣的活!

這一聲出口,虞驚寒才發現她在,洗衣服的手略略一頓,冷冷地抛來一句,“有事麽?”

少年五官棱角分明,從鼻梁到脖頸仿佛刀刻一般,眉宇有細密的水珠,這是洗衣服時無意沾到的,更顯容貌攝人,而他的眼神——

比起冷漠和無視,更像是厭惡。

居然是厭惡!虞飛雪吓了一大跳。

少年注視着她,冰冷的、審視的眼神極為銳利,似乎洞察了一切,知曉她內心深處的想法,虞飛雪心下一片害怕,狼狽地躲避他的目光。

正如當初在魔尊墳冢裏,虞驚寒輕而易舉地看穿了殷渺渺和秦巡之間各種小算盤,他似乎也看穿了她來此地的理由。

虞飛雪心髒一陣緊縮抽搐,幾乎想奪門而出。

她發現虞驚寒居然是給了她面子的,大庭廣衆之下僅僅是無視她,輪到兩人單獨相處,對方眼中的厭惡幾乎毫不掩飾,腰間佩劍也嗡然一動,這讓她再也沒有自作多情的僥幸心理。

曾幾何時,他不過是虞府裏一個沒人在意的影子,如今卻有如此深沉的寒意。

虞飛雪神情充滿不安,她努力回避對方的眼神,掩飾了一下內心,語氣略有一分委屈,磕磕絆絆道:“表哥!再怎麽說,我們也是流着血緣的兄妹,你是天之驕子,卻要幫別人洗衣服,一個五靈根小童都能欺負你,我心疼你受苦。”

“?他哪裏有受苦。”

虞驚寒還沒有什麽反應,一旁的殘魂唐希腦門挂滿了問號。

罵別人也就算了,怎麽能帶上清清,唐希可不滿了。

虞驚寒這個半魔之子天天吃白飯,給他家崽崽洗幾件衣服怎麽了!

縱使唐希的立場天然落在仙門這裏,他也必須客觀公正說一句,虞驚寒在雲州城街頭邂逅崽崽第一天,大雨淋濕渾身慘白,一副瘦骨嶙峋、病體纏身的模樣,分明在虞府裏受盡磋磨,說不定做飯劈柴、端茶倒水,什麽活都幹了。

清清把人撿回來後,不僅尋醫治病,還給飯給菜,一天一顆靈獸蛋補身體,虞驚寒這兩個月長胖了十斤。

想到這裏,唐希心情更加憤怒:

清清對他那麽好!

他洗幾件衣服怎麽了!

等清清回魔域,他手下可是有三萬萬妖魔奴仆,虞驚寒這半魔之子,想照顧清清都排不上號呢!

他要是能凝聚實體,他能保護清清,還給清清洗衣服,這個家也沒虞驚寒什麽事了!

唐希這縷殘魂激烈的抨擊,別人都聽不到,虞驚寒盡收耳底。

少年長睫垂下遮眼,掩住眸中會被代替的情緒,唇瓣緊抿成一條直線,他忽然對自己洗的衣服不夠滿意,他把衣服放入潺潺的清水中。

“讓開。”他的聲音冷得可以結冰渣子,這一聲徹底吓退了虞飛雪。

他要再洗一遍。

虞驚寒心裏想。

當天晚上,葉清穿着睡衣,他把自己撲倒在床上,小腿快樂地蹬了兩下。

他感覺自己就是一頭小綿羊,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上撒丫子肆意奔跑。

衣服好軟哦~有陽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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