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師弟道:“上個月初五和初七你去了歸元宗兩趟,月中師尊交代一名弟子去歸元宗跑腿,本來師尊吩咐是我幹的,結果師兄你跟我說,師弟你別那麽辛苦了,讓我把差事交給你。結果本來只需要一天完成的差事,師兄你磨蹭了兩三天,我都被師尊給罵了。上個月下旬,你……而且師兄你每次要出遠門,都要焚香沐浴三個時辰,換一身嶄新的法衣。”
另一名師妹放下了烤了一半的妖獸腿,用女孩子出色的觀察角度,目光銳利道:“還有師兄,你最近好像很喜歡藍色,連劍穗和劍鞘都換成了天藍色。”
很可疑哦!
“師兄你剛剛還把一塊天璇玉放入儲物袋,是準備送人嗎?”另一名弟子正在吃嘴裏的肉,聽到大家說的話,也三兩下匆匆咀嚼咽下,快速插入話題。
“好了好了,師弟師妹們你別說了!”陸麒淵迫不及待打斷道。
大漠黃沙中,風沙極為寒涼,可他越聽,渾身越發燥熱起來,高嶺之花般的面容外表看似平靜,肌膚下的血管已經在加速奔騰。
他本人沒有感覺,經旁人稍微點撥一番,細數一場他的行蹤,他才發現自己果然太明顯了,蛛絲馬跡遍地都是。
少年劍修初次開竅,以為自己隐藏得極好,殊不知渾身破綻。
不止雲中闕弟子,雲中闕掌門天微真人也有所察覺。
這一日,天微真人劈頭蓋臉就是道:“我有一位遠方老友,閉關千年了來見我,還帶了他的徒兒,人家你有空見上一見。”
陸麒淵沒有反對,也沒有答應,只眉目冷淡地颔首。
反正這些年,這些事太多了,他出言拒絕了,天微真人還要大發雷霆。
這一場相親宴,陸麒淵長眉沒入鬓角,全程顯出幾分游離俊逸。等人走了,天微真人道:“這一個怎麽樣?”
陸麒淵目光一瞬間滑開,發現自己腦子裏完全沒有剛剛那位相親對象的臉,他心裏道了一聲歉意,冷淡道:“還行。”
瞧瞧這态度。
天微真人心裏氣不打一處來,“還行是什麽意思?你仔細看過人家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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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今年五十有六,儀表堂堂,是一名符師,修為已經是築基大圓滿,哪裏配不上你了?”
“……配得上。”
這一句吭聲有些遲疑。
“你喜歡什麽樣的,給我一個準話。”天微真人再度發火了。
陸麒淵眼前閃過一個人影,冷淡作答道:“沒有喜歡的。”
“是麽?”天微真人眉宇不易察覺地一挑,“我看你這段時日經常往歸元宗跑,淩霄仙君那徒兒,你不喜歡?”
一發暴擊!
陸麒淵整個人都僵住了,雙目大睜,臉上驟然浮現出錯愕和不自在,還有秘密被人發現的驚慌失措,耳根子整片都紅了。
“父親,你怎麽知道!”他心口亂跳,臉上再也維持不住冷然,看上去表現格外慌亂。
“別問我怎麽知道……”天微真人也沒想到,在戰場上神擋殺神、魔擋殺魔的兒子,遇到情窦初開這種事這般不經事。他看不下去了,直白訓斥道:“喜歡就去争取!瞧你這個樣子,一點劍修勇往直前的樣子都沒有!”
天微真人面上毫無波瀾,心下卻冷嗤一聲:知子莫若父,臭小子,我是你的生身父親,我還不了解你?
陸麒淵沒有否認,這幾天被發現太多次了,他只固執問道:“真的很明顯嗎?”
他不怕雲中闕同門看出來,也不怕他的掌門父親看出端倪,他只擔心,那個小孩子會不會看出來?
對方才滿十六,在整個修真界眼裏,完全是幼崽級別的年齡,也許什麽都不懂吧。
一股全然陌生的緊張情緒絲絲縷縷蔓延,纏緊他的心口。
他側耳想要傾聽天微真人的回答,半天沒等來一句明顯或者不明顯,只有一句劈頭蓋臉的訓斥:“還愣着做什麽,還不快收拾收拾,同我去歸元宗!淩霄仙君和你宋靈寂師叔性情極為護短,不拿下他們,你一輩子也只能心生妄想了!”
陸麒淵:“……”
他更加心慌意亂了。
修真界不流行師長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更講求情意到了、水到渠成,不過要找道侶,要拱別人家的珍珠翡翠大白菜,還是要經過對方師長颔首同意。
天微真人對葉清不是一般的滿意。
他不是滿意葉清的資質,五靈根是踏上仙途的最低門檻,資質還是太差了一些。可對方是淩霄仙君的徒弟,腦子活泛,無論是符箓、煉器還是丹藥都是頂尖,還美名遠揚修真界,無論是師門,容貌還是才華,簡直無可挑剔。
更重要的是,葉清的出身。
葉清三歲時天微真人就見過了,那小童籍貫雲州城,三歲拜入宗門修仙,長得粉雕玉琢、眉眼可愛,确實非常讨人喜歡,跟魔域沒有半點關系。
兒子若是喜歡人家,那就不會夜奔魔域,也不會殒命于天狩十九年,被人挖心剖肝,天道命格全改!
不可能再出現,兒子為一個魔女沖昏頭的景象。
修士禦劍飛行極快,不過這一次出行天微真人帶着兒子前來歸元宗拜訪,随行還有許多見面禮,出行極為正式,乘坐的是飛舟。
随着歸元宗那巍峨山門越來越近,陸麒淵想到了天狩十六年,也就是這一年初見葉清的樣子。
是在小青峰。
小青峰顧名思義,青山連綿秀麗,煙雨濛濛間,無數美景星星點點錯落有致,像極了仙人居所。
他是來小青峰找徐長老的,無意間卻誤闖了小青峰上的蓮池。然後就見到荷花池裏站着一個弱柳扶風的少年。
那少年大約十五六歲,懷裏抱着一株淡粉色蓮荷,擁有世間最如畫的眉眼,白衣翩跹,賽過滿池的蓮荷。
河池的水位不高,粼粼柔弱的水波,僅僅沒過對方纖細的腳踝,腳背上的血管在水面下都一清二楚,透着一種朦胧柔和的美。
對方擡起了臉龐。
恰好陽光熹微,落入荷花池,泛起粼粼水紋,晶瑩流明,照亮了對方透白的肌膚。
少年那一雙眼睛瑩潤剔透,長睫纖濃,眼底似乎漾着盈盈波光,好似一切勝景都揉碎了,蘊在其中不斷流轉。
這個時候葉清還沒練氣,還是一個孱弱的凡人之軀,陸麒淵卻感覺,對方像極了跌落凡塵、柔弱可愛的小仙君。
猝不及防撞見這一幕,他心神被攫取,許久忘記了呼吸。他記了很久。心髒不受控制地狂跳之下,他離開蓮池,腳步有些倉皇。
“小師弟,剛剛誰來過了?”蓮池中,小青峰師兄好奇地問道。
顏控就是這般真實,一個池子裏明明有許多人,可只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那一個,其他人都成了背景板。
“師兄,我不知道,對方逆着光,我沒看清楚……”葉清老老實實道。
別的師兄茫然,他同樣一臉莫名,不過他很快再度低頭,扶着懷裏一株漂亮的植物,如老農一般彎下了腰:“那些不重要,師兄,我們繼續栽種九階蓮荷吧,清泉水滋養力十足,這一次應該能存活。”
他挑戰的是一種全新的技藝——嫁接。
“好嘞!”小青峰其他師兄師姐答道。
第二次再見,是宗門大殿。
那少年在伐髓洗經,三歲幼崽時期軟軟的淺淺的胎毛,在十年間已成了瀑布般的長發,被一根碧色玉簪束在頭頂。
那少年在洗練池,一身淺白衣服,任由靈液不斷沖刷,發絲鬓角全是濕意,秀氣眉宇輕輕蹙起,淺色雙唇輕抿,似乎極為痛苦……
可他都忍受了。
修真界技藝再好的丹青師,也難以描摹這份孱弱中的堅毅風姿。
初見是柔弱勝景,再見是柔弱中的堅毅。陸麒淵的心徹徹底底漏了一拍,他本是知慕少艾的年紀,一下子喜歡上比自己小了那麽多的人,被搞得臉紅狼狽不知所措
另一邊。
雲中闕一行人,來到了宗門大殿,宋靈寂見老友天微真人攜子來訪,興致正高興,一聽是來拱自家的珍珠翡翠大白菜的,一下子沒了心情。
先不提白菜年齡還小。
陸麒淵是天資絕佳的單靈根,修真界數一數二的絕世天驕,境界修行一日千裏又如何,他們歸元宗的天才也不少啊!
宋靈寂故意顧左右而言他,“師侄,你可會煉丹,煉器,亦或者符箓?”
所有人都知道,葉清是五靈根,除了修煉什麽都學,每一項都出類拔萃。
這明顯強人所難,陸麒淵為了斬妖除魔,一直以來專注的是雲中闕的獨門劍法。他以前主張的想法也是一個修士莫要貪多嚼不爛,應該在自己所長上發揮到極致,對那種修士什麽都學的行為感到十分鄙夷。
天微真人也察覺到了老友的有意刁難,剛想打一個圓場。
誰曾想,下一秒他就聽到了兒子,陸麒淵大步向前拱手施禮,正色道:“晚輩已經在修習了,這段時日晚輩夜以繼日啃了上百本丹書、符書,煉器一門晦澀,勉強才入了門,可受益頗多。請給晚輩一段時日,如今我初窺門徑也許技藝平平,假以時日一定會駕輕就熟、爐火純青!”
天微真人瞳孔震動:“……???”
不是,你這孽障什麽時候把劍法停了,去學了那麽多東西!還好葉清是仙門弟子,否則這兒子沒救了。
這決心表的……
宋靈寂也倒抽了一口氣。
這麽高的門檻都沒把人攔住。
一時之間,歸元宗掌門有一點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偏偏葉清不學劍,應該說葉清沒有什麽練劍天賦,學不了所謂斷情絕愛的劍法。以至于宋靈寂一時片刻,連借口都想不出。
他只好板起臉道:“師侄啊,不是我想幹涉你們小輩之間的事,我就算同意了,葉清那裏還有一堆兄長師輩,我不能點這個頭。更何況,那孩子是我們歸元宗的中流砥柱,未來是要接手仙君的傳承,他不能離開歸元宗。如果我要默許這事,只有一種可能,師侄你願意背井離鄉。”
這話說得直白,大意就是,葉清是歸元宗的人,不可能去鳴沙州!你們歇了這顆心吧,除非你們雲中闕願意把兒子嫁過來!
沒曾想,天微真人想到了那個夢,兒子夜奔魔域,為一個魔女沖昏頭的未來,輪到他呼吸急促了,“老友,只要對象是清清那孩子,讓麒淵入歸元宗,也不是不行!”
生怕宋靈寂反悔,他急急忙忙就應下。
他很篤定,葉清是仙門道州最根正苗紅的幼崽。這紅線要是一牽,他就不信,這命格他還改不了了!
天道在上啊!
他要替兒子逆天改命!他堅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歸元宗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