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這十年秦巡在幹什麽。

他都嫌宗門派他下山歷練的任務浪費時間,因為他殚精竭慮,沒有一刻喘息時間。

他一邊在靈氣濃郁之地勤奮修煉,努力伐髓洗經,忍受着靈泉瀑布日日夜夜的沖刷他的身軀,沖破堵塞經脈,感受到龐大的靈氣彙聚丹田,他成功晉升金丹修為。

尋常修士修煉極為枯燥,心神稍微一松懈,就有走火入魔風險。可秦巡急于求成,提高自己修為,顧不了怎麽多了。

心魔債,債多不愁。

此間修士仙與魔的堕落只在一念之間。

玉佩老者提醒過他幾次,秦巡并不放在心上。

秦巡認為,當務之急是提升自己的修為。他們都心知肚明,目前仙門道州一派祥和安寧,可未來将會爆發一場曠日持久的風波浩劫,百萬魔軍兵臨城下,掀起席卷整個修真界的戰争。

仙門道州都到了生死存亡之際,他作為救世之子,身負重擔,哪裏能為區區心魔,停下自我提升的腳步。

沒錯,大劫将至,他要一己之力挽持狂瀾,扶大廈之傾頹,拯救天下蒼生,統領仙門道州,共同對抗大劫!

似乎是天道感應,他眼前浮現了一個畫面,遍地屍山血海之中,他悲天憫人,拯救每一個在痛苦中掙紮幸存的修士。

想到那個未來,秦巡心髒怦怦跳動,眼裏既興奮嗜血,又激昂沖動。他心裏暗暗發誓,當他權傾天下,那些曾經試圖打壓他、對他說教的人,除非死在戰場上,或者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否則不會有好下場。

——我生而不凡,敬我當如敬神!

誰讓他骨子裏不僅有憐憫萬物、正義浩然的一面,也有睚眦必報、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血性一面。

所以,讓他停下腳步,那根本不可能。

另一邊,他這十三年,忙忙碌碌地輾轉在九州,在洞天福地裏尋找稀世靈寶,俗稱的撿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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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足跡踏遍了不少山川秘境和海底秘洞,他的機緣感應為他發現了許多無人看守、禁制毀壞的上古秘境。這些上古大能們白日飛升之前曾經隐居一方的洞府,自然遺留了許多渡盡劫波時帶不走的絕世珍寶。

無論是山河圖、天蠶法衣、九階寶瓶、高階功法亦或者是各類陣旗,通通落入他的儲物袋。

秦巡把這些東西通通收入囊中,雁過拔毛的同時,他對這些靈氣濃郁的秘境還心生了一種占有欲。

曾經的他也有占有欲,可頭頂懸了道心這把刀,他不敢表現出來,念頭也遠遠沒有這般強烈。如今在心魔纏身的刺激下,擴大了他魔性一面,他走向了偏執。

這個秘境已被他踏足了,便只屬于他!

前人他管不了,後人他卻不允許,自己踏足過的地方,被第二人入侵!他這樣理所當然,渾然忘記了,他踏過的所有秘境,除了本就無人看守的山峰洞府,其他秘境大多都有上古尊者的法陣禁制,禁止其他修士闖入。

只是随着修士大能不見了,這些強大的法陣禁制漸漸失去了效用,也慢慢暴露世間。

秦巡選擇性忽略了這些事。

在他看來,原主人既然飛升成聖或者身死道消了,這些秘境便是無主之地,他踏足了那就屬于他。他來了,便不允許有第二人踏足。

可他修為僅是金丹期,布下的法陣最高也不會超過他的修為。

此方世界,金丹修士多如牛毛,後人輕而易舉就會毀掉他精心布下的禁制,他防也防不住,那該怎麽辦?

他幹脆使出飛霜劍,把秘境山體震碎,化為一捧煙塵,再一把靈火燒了個幹淨,杜絕了後來者的可能性。

當這些秘境被野火肆虐,徹底毫無生機後,他再随意留下幾道厲鬼氣息,譬如陰魂、煞氣、黑霧,把鍋賴到魔修頭上——反正魔修性情暴烈殘忍,做出什麽事都不奇怪。

他一舉一動全是深思熟慮後的本能行事。

如果葉清知道了這些洞天福地,第一個反應是哇塞我運氣好好,第二個反應也不會是掠奪破壞。

出生在21世紀的小娃娃,最知道橫征暴掠後的痛楚,他一定會高喊旗幟“保護性開發”!

此方世界瑰麗絢爛,有鬼怪精魅,有仙門道法,更有白日飛升,即使是仙門老祖遺留下來的東西。

這一磚一瓦都是古董!

怎麽舍得破壞?

修仙講求的是天道寡欲無情,可無情的盡頭是有情啊!對此方世界的一切生靈都心懷愛意。

偏秦巡性情如此,自己所到之處一片狼藉,如蝗蟲過境,一磚一瓦都不願意便宜旁人,更別提,偌大一個洪荒遺脈玄靈秘境出現在他面前了。

想到仙門道州無數宗門天驕要和他一起共同進入,這秘境只為能力出衆的年輕一輩開放,他不是唯一。

秦巡就皺了皺眉,眼裏風起雲湧,盡是強烈不甘。

玄靈秘境現世,無數弟子趕赴南川洲,遠遠觀之,山崖遺跡石壁斑駁,撲面而來的滄桑古樸令人心神一震,久久無法呼吸。

一道浩瀚蒼茫的氣息,從天地間彙聚而來,洪荒遺脈意味着什麽,一些年輕弟子此刻才有了清晰念頭。

神州大陸,諸天萬界,沒有一塊仙域永恒不衰。

這條靈脈也曾滋養一方,掌數萬生靈之興衰的啊。他們身為後來者,已經錯過了數萬年前的輝煌風采,只能從這玄靈秘境入口,似幻似真的鮮活壁畫,窺見幾分昔日了。

秦巡心中同樣湧現幾分震撼。

秘境足夠宏偉,超越他的認知,下一秒他眸光寒涼,不動聲色,足夠宏偉也證明裏面傳承足夠稀世,有一探究竟的必要。他完全忽略了,秘境周遭一種玄而又玄的奇妙韻律,隐隐跟他的體質産生共鳴。

他也許有所察覺。

他剛想問玉佩老者,他聽到了什麽聲音。

可畢竟他注意力不在這裏,還沒來得及說話,他的目光下意識就被其他天驕吸引了,他心頭一凜,不甘人後的強烈好勝心讓他心生十二分警惕。

在座這些少年天驕,全都是他的對手。

秘境之外,無數宗門弟子肅然站立,他們環視左右,低聲道:“可找到破除秘境的辦法了?”

這秘境是一場各大宗門合力的試煉,可各大宗門只把弟子放入秘境口,剩下的關隘禁制,全權由弟子們自己處理。走進去會遭遇什麽,是造福一生的機緣,是遇到陷阱機關,稍有不慎,就會交代性命,是好是歹,全靠個人際遇了。

不少宗門有派遣智囊弟子,出手破解禁制,找到開啓辦法。

一位手持法器的弟子道:“找到了,應當是鮮血為引,一人一血。”

“竟這般簡單?”其他弟子驚疑不定,心生驚喜。

“就是這般簡單。”

話音剛落,那位智囊弟子就在自己手腕上劃開一刀,鮮血直流,秦巡不動聲色地觀察着,見秘境虛空多了一個可容一人出入的圓弧。

圓弧氤氲着淺色光暈,似有生命力,将那位弟子身上的血吸收殆盡。

那弟子走了進去,緩緩消失在遠處。

另一名同宗門弟子想要趁隙進入,卻被彈了出去,摔了個四仰八叉。還好這位弟子只是做試驗,不在意儀表風度,他很快從地上爬起來,“看來師兄說得沒錯,果然是一人一血。”

方圓千裏,衆人目光興奮,按捺不住激動之色。

秘境破解之法已尋到,那誰先進入秘境,不就能搶占先機?

衆人毫不猶豫,紛紛破開手掌。

秦巡也是這般想的。他唇角微抿,是一抹謹慎弧度,面容也閃過一絲觀察。

修士精血極為貴重,一開始他還擔心自己會被吞噬融合,見無數人都安然無恙後,他才擔心錯失先機,大步走向洞口那處禁制。

他謹慎細微的舉動,吸引了不少修士的注意力。

“是他嗎?天狩前十六年,天啓五十九年八月初七卯時三刻生辰,出生東陵國的天潢貴胄。”

“有可能,靈根特殊,短短三十年便結為金丹,實在是天賦異禀……”無論秦巡那金丹是不是劍走偏鋒、丹藥催促上去的,三十結丹的奇跡足以震動修真界,是無論走到何處,都能讓人高看一眼的天才人物。

這萬年以來,人族氣運超然,東陵國國力蒸蒸日上,隐有一統四國的趨勢。修士不能插手凡人朝代氣運,可不妨礙打聽到這些消息。更別提,這萬年以來,人族朝代氣運崛起,仙魔衰落是不争的事實。

一邊,歸元宗也找到了破除秘境之法。

歸元宗這一次試煉共派出了三十名弟子,全都是年輕生面孔,除了秦巡,基本上沒有秘境試煉的經驗,最高的一名師兄名叫周兮,僅有築基大圓滿。

這位周師兄莫名其妙因一百多歲,被選為了隊長。

第一次肩上背了責任,他表現極為緊張,他說:“師弟師妹們,我一定會保護你們的。”

他重點關注了一下葉清和虞飛雪。

這倆師弟妹才練氣期,柔弱萬分,沒有多少自保能力。秘境之內不知道是險象環生還是鬼魅莫測,他不敢松懈分神。

人死,魂燈滅。

若兩人魂燈滅了,他回宗門該如何向淩霄仙君和程長老交代。

話音剛落,周兮才注意到,自己顧此失彼了,連忙看向虞師弟和燕師弟,慌裏慌張地補充道:“當然了,虞師弟、燕師弟,我也會保護好你們的!這玄靈秘境,據說要将人投放不同的方位,大家随時保持玉簡聯系,遇事小心謹慎不要沖動,師兄我會根據距離遠近一一去尋找你們!”

說罷,他控制一枚通透玉牌懸浮在空中,有三十道流光湧出,跟其他人建立靈氣聯系。

流光轉瞬即逝,很快不見蹤影,可在場歸元宗弟子都知道,聯系已經建立。

這個辦法是歸元宗獨有。

說完了,周兮神色讷讷,不敢多看虞驚寒和燕赤離一眼。早從十年前,虞驚寒就已聲名鵲起,是宗門裏年輕一輩的佼佼者。

周兮心裏清楚,如果不是虞師弟年齡尚輕,這帶隊資格也不會落到他頭上。至于燕師弟,他更不敢輕易置喙。

燕師弟不知道是哪裏人,眉目慵懶,生得極好,眼神流轉間,一種勾魂攝魄的魅力油然而生,這般面容放在仙門道州本就令人心悸。自從拜入仙門就常常神龍見首不見尾,極為神秘。

最令人心慌、眼神不敢與之對視的是,燕師弟身上那種掌控感,漫不經心,仿佛什麽都不放在眼底。如一只名貴慵懶的貓,張揚跋扈。

而他築基大圓滿,看不透對方的修為。

也許是他修為有限,他真的連燕師弟到底是金丹期還是築基期都分不清。

周兮講話緊張結巴的氣勢難以服衆,再加上築基大圓滿的修為,虞飛雪見了,秀眉輕輕一蹙。

她看向了未婚夫,她小手攥住了秦巡的衣袍,小心翼翼道:“阿巡,我們會被沖散,我好怕,若橫生什麽意外,你一定要來救我。”

秦巡默默握緊了劍柄,心裏湧現一股不耐煩。

這十三年間,他去何處基本都不帶虞飛雪,他深刻明白了一個道理,他需要一個強大的道侶,而不是到了艱難險境只會拖後腿的柔弱道侶。

虞飛雪能給他的助力太小了。

偏偏他向天道發過誓——無論逆境順旅,都要對虞飛雪不離不棄,如違誓言,天打雷劈,天誅地滅。

秦巡完全沒有想過一種可能,如果虞飛雪太強了,強到讓他自慚形穢,他也許又是一種表現,說我喜歡給道侶當一把遮風擋雨的大傘,我喜歡依賴我的,你強得讓我喘不過氣。

當下,他撇開臉道:“飛雪,除了我,還有周師兄呢。”

他心裏清楚,想在秘境肆意闖蕩,絕對不能帶虞飛雪,帶一個練氣期,會拖累他尋找神器的步伐。更別提秘境不知道什麽情況,他興許自顧不暇,怎麽能騰出手保護虞飛雪。

他想把虞飛雪這個責任撇給周兮。

唯獨沒想過,他這個金丹修士如果都保護不了道侶,周師兄這個築基大圓滿就能保護嗎?

人群之中,面對周兮的保護論,唯有葉清點頭,表現非常乖巧配合,“多謝師兄,我會在原地等師兄的。”

“!!!”周兮為人師兄的快樂,在這句乖乖軟軟的回答中,得到了滿足升華,他感動得難以抑制。

聽到這句話,秦巡忍不住看了葉清一眼,再度心生鄙夷。

宗門長老們腦子都被夾了嗎,練氣修士來參加什麽秘境,都是累贅!

在旁人看來,葉清是柔弱的。唯獨葉清知道,即使他不表現出柔弱,旁人也會莫名其妙憐惜他。

秘境開啓,每一名弟子都需要掉血,不少宗門子弟一聽,不假思索就掏出了随身的匕首,或者兩指合攏在自己手腕處劃開一個口子。以自身鮮血為引,打開秘境通道。

秦巡環視左右,發現其他宗門弟子已經魚貫而入,他濃眉緊蹙,毫不猶豫以指為刃,割開自己手腕。

一汪鮮血瀑如泉湧,肆無忌憚從他手腕處流洩,為他打開了通道。

他行事堅決果斷,冷冰冰的面孔一板起,見他腳步匆匆,周遭旁人紛紛為他避讓。他也不等歸元宗其他弟子,快步走過去,身影消失在原地。虞飛雪見他走了,喊了一聲“阿巡”,衣裙如蝶翼般翩跹追了上去。

葉清還做不到,手指一劃,自己肌膚就被割開這個高逼格手法。

他拿出了匕首,準備給自己來上一刀。

他才剛開始比劃,想着怎麽樣割才能出血量小一點,不驚動靈脈。結果歸元宗弟子吓了一跳,紛紛皺起了眉頭,“小師弟你別動,口子拉太大了不好,小心破傷風。”

葉清茫然地擡起腦袋:欸,修士也會破傷風嗎?

“打開秘境的辦法是需要鮮血,沒說多少。”

“用針吧,一滴血足矣。”衆人絮絮叨叨,不知道誰從儲物袋裏拿了一根比繡花針還細小的銀針。

葉清:“???”

他沒辦法,只好給自己指腹紮了一針,一滴血珠子顫顫巍巍地,從他白淨的指肉冒了出來。

通道打開了。

葉清松了一口氣,如果沒打開的話,他肯定要給自己來上一刀了。他擡起頭,對上了虞驚寒的眼神。

少年劍修側臉棱角分明,沒有一點瑕疵。唇極薄,抿成一道堅毅細線,那一雙黑沉沉的瞳孔注視着他那一滴血,閃過一絲情緒,似乎是憐愛?

葉清差點以為自己是躺在病床上了,他想說只是一滴血而已。下一秒他的手指就被人握住了。

是極為寒涼的觸感。

他的手指被握在一個掌心裏,燕赤離垂眸,問他:“疼不疼?”一張俊臉湊近,還替他吹了兩下。

他還記得上輩子,葉清死亡時鮮血淋漓的場景,以至于他見不得葉清身上再流一滴血。

葉清呆呆地搖了搖頭,他想說,自己已經是練氣期了,不是凡人。

“真的不疼?”燕赤離眼神輕挑,一只手掌卻始終沒有放開,即使葉清掙了掙。

“真的不疼。”葉清緩緩地點頭,他想說,哥哥你放開我的手,不然傷口馬上要好了。下一秒,他發現自己的指腹,白白淨淨,傷口竟真的愈合了。

看上去毫無利器紮破的痕跡,一點紅心都沒留下。這下輪到葉清茫然了,他翻來覆去看自己的手指,唔,他已經忘記是哪一只手紮破血了。

他再看燕赤離的掌心。

燕赤離剛剛拿起匕首,劃破了自己的手掌,打開了通道,僅僅過去一個瞬息,就毫無痕跡,連一滴血都看不見。

葉清第一個反應,不是這雙手,掌心寒涼,如一截白玉極為無暇,而是大為震驚,怎麽會沒有痕跡,刀疤呢!才一兩瞬息而已啊!

他一邊眨了眨眼珠子,一邊反複翻看那手掌,以為自己眼花了。

“哥哥,你怎麽做到的?”

似乎是覺得他這反應很有趣,鬼修擡頭笑了笑。

葉清的通道打開了,他要進去,不知道會落在什麽地方。雲中闕那裏,陸麒淵作為他宗大師兄,頻頻投來關懷眼神。

一群歸元宗師兄也心生挂懷。

“清清。”燕赤離注意到這一點,微眯起一雙狹長眼眸,意味深長道:“真遇到危險了,你指望其他阿貓阿狗保護你,不如指望我一人。”

他性情高傲,連虞驚寒都沒放在眼裏。

鬼修從儲物袋裏,取出一件法衣,給葉清套頭披上,同時在葉清身上又下了一道神識,一抹金色流光浮現在葉清指尖,“這件法衣能隐去你的氣息行蹤,這玩意兒你拿手指往地上一劃,乖乖待着別動。”

燕赤離交代得事無巨細,像在哄一個嬰兒,襯着厲鬼那雙流光溢彩的黑瞳,盯着人時,能讓人不由自主地淪陷。

可惜葉清沒注意到。

他只注意到,這個原理與畫地為牢如出一轍。

他很認真地聽進去了,然後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原來我是唐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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