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賀聞溪想起駱婆婆說過, 裴厲沒有滿月就被親生父母抛棄,十三歲那一次退養,賀聞溪不清楚詳細情況, 但無論如何,養父母也抛棄了他。

後來,孤兒院院長想要趕裴厲走,但不能明說,于是長時間地冷待他, 想來,當爺爺派助理去孤兒院表示要收養裴厲時,院長肯定迫切地想把他徹底抛開。

因為總是被放棄, 被抛棄, 從來沒有被堅定地選擇過, 所以認為, 自己不管在什麽情況下, 都不會被選擇、被信任嗎?

像是輕盈的雲絮吸滿了沉壓壓的雨水, 堵在胸腔,連呼吸都變得逼仄, 賀聞溪飛快地拿起筆,毫不猶豫地在便利貼上寫下了回答,毫無停滞。

不過寫完後,他沒有馬上把便利貼還給裴厲,而是揣進自己的校服口袋裏, 道:“事情結束後,我再給你看。”

裴厲一直認為, 他很少會在意別人的看法, 他有自己的目标, 知道做什麽是正确的。

因為不在意,所以他也從來不向無關緊要的人解釋。但在看到截圖裏的信息時,他心緒卻在一瞬間變得混亂。

賀聞溪會相信嗎?看到這些半真半假的消息,又會怎麽看他?

目光在便利貼露出的邊角上停了幾秒,壓下心裏的想法,裴厲答應:“好。”

才經過昨晚的文藝彙演,明天又馬上是五一小長假,基本沒人有心情看書刷題。而昨天那一出舞臺劇,導致“裴厲”這個名字不斷被提起,被熟知。

五校共進群裏的消息一出來,群裏來來去去都是這個話題。

【七中吳彥祖:裴神是孤兒這件事,七中很多人都知道,那個叫小號的,你怎麽不反思反思,裴神就算是孤兒,成績也比你好?】

【小叮當:不管怎麽樣,對三歲的孩子下手,确實有點那什麽了,換成我我也害怕,不怪養父母會去辦退養……】

【迪迦是光:如果檔案上寫的是真的,那現在收養他的家庭确實要小心!】

【羅輕輕:說裴厲心理陰暗,那請問造謠的人心理是有多陰暗,才會用一個小號,在群裏造裴厲的謠?】

【湯銳:裴厲是真才實學,我和班上的同學都對他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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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蒿:有本事來實名對線啊,字裏行間都透露着一股考試考不過裴神,只好另辟蹊徑來群裏黑他的傻哔氣息!】

彭蒿手速飛快地在五校共進群裏發了幾十條消息,突然“咦”了一聲:“好多昵稱我都認識,剛剛那個昵稱叫‘不愛學習’的,就是學委!”

羅輕輕眼睛下面敷着眼膜,她按了按氣泡:“很正常,裴神雖然挺有距離感的,但問他題從來不藏私,還很耐心,但凡去問過他題的,都不好意思不上線說兩句,誰心理陰暗、妒忌心強,還會給你講題?”

午休時間是從一點到兩點十五。還沒到兩點,彭蒿就發現,一個昵稱是“江頌”的號發了條消息。

【江頌:你說裴厲和養父母家的孩子不能好好相處這個理由,是記在檔案上的,怎麽,真覺得沒人會去查原件?】

教室裏沒幾人在睡覺,明顯都看見了這條信息,這語氣,一看就是要硬剛對線了,不少人都興奮地往教室後面看。

彭蒿直接沖了過去,一巴掌拍在江頌的肩膀上:“頌爺牛逼啊,頌爺霸氣!”

江頌本人十分茫然:“雖然你誇我我很高興,不過你詳細說說,我哪裏霸氣?”

發現江頌兩手空空,彭蒿也迷惑了:“你手機呢?”

“被溪哥征用了啊!”

“怪不得,我就說呢。那我收回剛剛那句話,霸氣和牛逼兩個形容詞,都跟你不太搭。”彭蒿不顧江頌的黑臉,直接把人往旁邊擠,占了他半張椅子,把群消息拿給他看。

賀聞溪應該是找群主開了全群禁言,只見第一條消息下面,跟着出現了幾張圖片。

一張是寫着“檔案室”的門牌,一張是布滿了灰塵,上面堆着各種牛皮紙檔案袋的鐵架子,第三張照片裏,是一張邊緣有點泛黃了的紙,其餘內容都打了碼,只能看清“原因”那一欄裏,用黑色的筆清楚寫着:因養父母過失。

沒有塗改,責任方是養父母,完全沒有提養父母的親生兒子半個字。

【江頌:@小號,群主給你開了權限,來,比對之後數一數,一共編了幾個字。】

江頌“嘶”了一聲,搓了搓自己起雞皮疙瘩的手臂:“溪哥怎麽不把昵稱和頭像都換一換,我蠟筆小新的頭像配不上溪哥這句話的語氣!”

彭蒿拍拍他的肩膀:“還糾結什麽頭像不頭像,你自己想想,同一時間,五個學校裏,有多少人在同時看這個群的消息!”

江頌愣愣地擡起頭:“卧槽……我的名字,剛剛是在五個學校裏直接出道了?”

彭蒿羨慕:“沒錯啊頌爺!”

過了快一分鐘,那個叫“小號”的也沒有出現。

【江頌:有空造謠,沒空來辟謠?】

隔着幾排課桌,湯銳坐在座位上,捏着手機的指節發白,天氣還不算熱,但他的額角已經布滿了一層汗。

他避着旁邊的人,飛快打字:【孤兒院的人可以更改檔案,這屬于孤兒院的污點不是嗎?檔案上寫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湯銳。”

聽見這聲喊,湯銳整個人猛然一驚,将手機按熄,神色惶惶地轉過頭,就對上了同桌奇怪的目光:“你怎麽了?臉色怎麽白成這樣?”

“沒……沒什麽,”湯銳咽了咽唾沫,勉強扯出一個笑,“教室裏有點悶。你叫我幹什麽?”

他同桌神情興奮:“你看五校共進群沒有?溪哥在辟謠,太刺激了!那個叫小號的之前還說看過檔案,檔案上就是這麽寫的。說得斬釘截鐵,我都差點信了!”

湯銳敷衍地應和了兩句,隐蔽地按下發送,将信息發到了群裏。

他确實去過那個孤兒院,不過沒能被允許去查檔案。

但他問過在孤兒院裏工作的阿姨,那些阿姨一開始只說裴厲成就好長得好,後來他給了她們一筆錢後,那兩個阿姨才把當年裴厲被退養的事情都告訴了他。

只是在他問起,裴厲現在被誰收養之後,那幾個阿姨都說不知道。

不過這已經沒那麽重要,單是被退養這件事,就足夠讓那些被裴厲蒙騙了的人,看清裴厲的真面目!

沒有發現湯銳的不對勁,同桌正在三個聊天群和貼吧之間來回切換:“小號出來了!啧啧啧,他默認了之前提的檔案內容是編的!誰能想到啊,溪哥竟然真跑這麽遠去翻了檔案!”

湯銳嘴角僵硬:“對,誰能想到呢。”

他才進校時,父母就叮囑他,說賀氏和青時集團的繼承人跟他一個班,讓他一定要跟打好關系。

他也确實這樣做了。

但無論他怎麽努力,賀聞溪都沒有把他看進眼裏,只跟江頌那種傻逼玩在一起。雖然不屑,但他忍着情緒,也嘗試過讨好江頌,依然沒辦法打進他們那個圈子。

他安慰自己,這很正常,作為賀家的繼承人,賀聞溪肯定早已經習慣了周圍不間斷的關注和奉承,難接近和讨好才是應該的。

而且,越是觀察,他就越是羨慕賀聞溪那種,無論做任何事都舉重若輕的自信,以及天經地義享受一切的矜貴,從無局促。

但他真的不明白,江頌就算了,他家裏有錢,可賀聞溪作為賀家的繼承人,為什麽會選擇一個什麽都不是的孤兒,卻不選擇他?

江頌緊盯着群消息:“現在這感覺,就仿佛我方主将已經沖進了敵方家裏,即将一陣亂殺!卧槽,好爽!”

又過了一分鐘。

【江頌:忘了改昵稱,我是賀聞溪。】

【賀聞溪:怎麽,照你的意思,檔案上的記錄都不是真的,只有你說的話是真的?你什麽時候成檢驗真理的唯一标準了?】

江頌大笑:“卧槽,哈哈哈哈,溪哥的陰陽怪氣政治老師肯定會非常喜歡!”

【小號: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把這個事實揭露出來,提醒大家,不要被裴厲的虛僞面具蒙蔽而已。】

【小號:最重要的是,裴厲又被新的家庭收養了,如果沒有防備心,裴厲說不定會跟以前一樣,對養父母家裏的孩子下手。】

【賀聞溪:那你還真是正義的使者,道德十分高尚。】

【賀聞溪:可我跟裴厲相處地很好啊。】

江頌正上頭:“哈哈哈那個叫小號的,肯定沒想到收養厲哥的會是——”

聲音一下子卡住了,江頌臉上的表情一寸一寸地轉變成了驚愕,他緩緩低下頭,把賀聞溪發的最後一條消息又認真看了兩遍,忍不住顫着嗓音問彭蒿:“溪哥這句話什麽意思?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彭蒿也驚了:“裴神現在跟溪哥一起住?”

兩人面面相觑。

“快兩個月了,我竟然一點沒看出來!”彭蒿仔細回憶了一遍,确實一點破綻都沒發現。

江頌咂摸了兩秒:“絕了,娛樂圈隐婚都沒他們瞞得好!”

不只是他們,學委也驚訝地沒能控制住音量,震驚出聲:“厲哥第一天來,群裏是不是有人說厲哥轉學,是因為收養厲哥的人離七中太遠,離四中近一點?”

江頌想了想,棠園離七中,車程确實一小時上下,更別說早高峰了,能從七點半堵到做廣播體操。

湯銳的同桌覺得奇怪:“裴神馬上成年了,溪哥家裏為什麽要收養他啊,圖什麽?”

湯銳想到什麽,站起來,拿着手機往外走。

如果收養裴厲的真的是賀家。

賀家家大業大,怎麽可能容忍裴厲這種人繼續待在家裏?他只需要讓賀聞溪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知道裴厲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五校共進群裏,小號沒多久就發了新的信息。

【小號:他一個在孤兒院長大的人,肯定心理陰暗不健全!】

【小號:你就不怕他是白眼狼,以後跟你争家産甚至害你?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定要有所防備!】

【賀聞溪:你很幸運能在正常的家庭長大,怎麽沒見你心理健全?你應該是我們學校的吧,甚至我們班的?心理這麽陰暗,确實知人知面不知心。】

【賀聞溪:他的家人跟我爺爺有舊,所以我爺爺代為照顧一段時間。】

彭蒿扶了扶眼鏡:“溪哥這句話信息量好大。”

江頌只覺得賀聞溪怼人怼得好爽,沒明白:“什麽信息量?”

彭蒿無語,怪不得江頌的閱讀理解每次都只拿得到兩三分,他解釋:“說的代為照顧,就說明,厲哥的父母或者別的家人還在,以後會把厲哥接回去。又說厲哥的家人跟溪哥的爺爺有舊,你想,溪哥的爺爺是什麽人,又是什麽人能跟溪哥的爺爺有舊?”

彭蒿的聲音不小,周圍不少人都拖着尾音“哦——”了一聲,湯銳的同桌恍然大悟:“卧槽,太刺激人了,裴神不僅成績厲害,顏值厲害,可能連家世也厲害?現在雄性都這麽卷的嗎?銳哥你說——咦,銳哥呢?”

走廊上,湯銳看完賀聞溪發的消息,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

裴厲的詳細情況,孤兒院那兩個阿姨全都告訴了他,一句沒有提到過裴厲的父母。況且,如果父母真的家世顯赫,又為什麽要把親生兒子扔在孤兒院門口?

坐到姚叔的車上,賀聞溪覺得該說的都說了,讓群主把全群禁言取消,又将昵稱改了回去。

“最後那句話我不是随便編的。”賀聞溪有點渴,伸手去拿礦泉水。

他以前從來不提裴厲住在他們家的事,是不希望“私生子”的名頭被冠到裴厲頭上,但現在的情況,只有這樣才最有說服力。

見賀聞溪夠不着,裴厲拿起礦泉水,擰開之後遞給他:“我最初也思考過,賀爺爺為什麽會突然收養我。沈助理去院長辦公室談資金捐助的前一天,院長還在跟院裏的阿姨抱怨,說錢又不夠用了,說明她不知道沈助理第二天會來。”

“我爸我媽也是被爺爺臨時通知的,我甚至在車上看見你時才知道這件事。”賀聞溪理了理思路,“重點是我爺爺的措辭,他說你是以被收養的名義,在我們家住一段時間,按照我爺爺的性格,必然是跟他有交情的人拜托他幫這個忙。”

裴厲卻沒有再往下讨論這個問題,而是問道:“答案呢。”

腦子裏還想着上一個話題,賀聞溪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答案?”

裴厲伸出掌心:“便利貼,答應給我看的答案。”

賀聞溪手揣進口袋裏,将便利貼拿了出來,或許是因為裴厲太過鄭重,讓他也有了不自在。

将便利貼放到裴厲手上後,賀聞溪就把臉別到了另一邊,盯着車窗外掠過的樹影。

淡藍色的便利貼,第一頁上是他自己的字,裴厲往下翻,心跳少有的變得急促,指尖泛涼。

當看清紙面上的字,裴厲心尖微顫。

好似初夏伏于樹梢的蟬翼,雨後沾濕在風中的蛛網,甚至蔓延開淺淺的隐痛。

一瞬間裏,仿佛一切情感、思緒和心跳,都早已完成了預設,只在這一刻,被輕輕觸動了開關。

紙上,熟悉的筆跡寫着:

“無論什麽情況,我都會相信你,一直以來,從未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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