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希望裴厲收下情書嗎?賀聞溪被這個問題問住了。

下意識浮出的答案是,不希望,或者,不想。

賀聞溪呼吸微滞,胸廓間的悶窒感再次浮了上來。因為他很清楚,他沒有任何資格也沒有任何立場去說出這個答案。

他憑什麽阻止裴厲接受別人的喜歡?

他更沒有任何理由阻止裴厲喜歡某個人,去跟某個人談戀愛。

情緒像是石塊沉入了深深的水底,賀聞溪站直,視線越過走廊的欄杆,朝向遠處籃球場上正在奔跑打球的人,語氣放得輕快,無所謂道:“問我幹什麽,信又不是給我的。”

周六調休要上課,教室裏一片烏雲壓頂,只需要再來兩道閃電,就能直接下雨了。

江頌拿出一個蘋果,一左一右戳了兩根棒棒糖在蘋果上,神神叨叨地開始碎碎念:“路過的文曲星二郎真君天兵天将保佑,路過的文殊菩薩普賢菩薩保佑,路過的六翼天使四翼天使兩個翅膀的天使保佑……”

求得十分全面,各個主流的宗教體系一個都沒漏下,甚至還拜了拜考神、歐皇和錦鯉。

拜完之後,賀聞溪就看見江頌利落地用濕巾把蘋果擦了擦,咬了一大口,順手把棒棒糖扔了過來。

賀聞溪拿着糖:“這不是拜神的貢品嗎?”

江頌理所當然:“封建迷信要不得!”

賀聞溪:“……”

人果然是一種矛盾的生物。

右側腮幫子鼓起,江頌确定裴厲去了辦公室還沒回來,湊近了問:“溪哥,你跟你裴厲哥哥怎麽回事啊?”

拆棒棒糖塑料紙的手一頓,賀聞溪沒擡眼:“什麽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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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不是吵架了?”江頌沒看明白到底是什麽情況,之前的晚宴上,他溪哥和裴神還好的跟一個人似的,膩膩歪歪,比跟他都親近,他還在心裏吃了兩升醋。

沒想到這才兩天不見,氣氛一下子就冷了,跟寒潮南下了一樣。

沉默兩秒,賀聞溪簡短回答:“沒吵架。”

“那,”江頌想了想,意識到了某種可能,小心翼翼地問,“難道溪哥你是因為宴會上那些流言?”

将橘子味的糖咬進嘴裏,賀聞溪不解:“什麽流言?”

他當時一門心思地放在果汁杯裏的吸管上,沒怎麽注意周遭,而且參加宴會的人也不會把流言放到明面上,故意說給他聽。

江頌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一點:“就是些完全沒根據的話,來來去去就是說厲哥說不定跟賀家有血緣關系,不然都快成年了,養也養不熟。還有人說厲哥是賀爺爺給你找的左膀右臂,從年紀小的時候就開始培養,才可靠。”

跟賀聞溪想的差不多,他問:“還有嗎?”

江頌仔細回憶了一遍:“大概就這些吧?其實說的人也不多,主要是,雖然厲哥跟你都長得好看,但你們好看的類型不一樣,要真有血緣關系,要不眼睛要不鼻子,肯定有哪裏會長得像。”

賀聞溪咬着棒棒糖的塑料杆,磨了磨牙:“你都知道的事情,我心裏會不清楚?”

江頌擔心:“那,溪哥你是因為什麽才突然不理厲哥了?一起打游戲他坑你了?厲哥往你飯裏撒蔥花了?淩晨四點敲你門叫你起床了?”

賀聞溪沒答:“為什麽就不是他不理我?”

江頌兩根手指往臉上指了指:“因為我有眼睛!明顯就是你單方面不理厲哥!”

賀聞溪無法反駁。

他含着糖,舌尖蔓延開一股很重的果酸味,酸的他連肋骨的縫隙都發酸發澀。

從考完語文到現在,他心裏一直有種莫名的焦躁感,但這種焦躁他梳理不清,也宣洩不了,本能地選擇了逃避。

手裏的筆在紙面上畫出淩亂的線條,賀聞溪低聲解釋:“我只是這兩天情緒有點不太對勁,沒別的。”

見賀聞溪眉間躁意太明顯,江頌識趣地沒有再刨根究底,但正等着成績,又不可能有心思看書,江頌只好刷手機。

當他發現五校共進群裏也是哀鴻遍野時,立刻獲得了巨大的安慰。

【七中吳彥祖:卷什麽不好卷出成績的速度,月考完的第二天就出成績不離譜嗎?七中這次的卷子做的我心律失常,現在不是在等成績,是在等死!】

【燒烤很好吃:哈哈哈一中的成績下周一才會出來!茍活兩日!我數學必不能及格!】

【湯銳:四中數學最後一題也超綱了。】

【我是誰我在哪兒:誰有攝政王x王儲的照片,沒在各大群裏流通的那種,吸一吸,我還能活兩天!銳神說得對,四中這次卷子真的太難了,數學物理做到我自閉,感覺自己腦子根本沒有發育完全!】

江頌默默跟了個“+1”,他也覺得自己腦子沒發育完全。

就在這時,一個昵稱冒了出來,江頌手一抖,手機差點砸地上殉了。

【小號:期中考試而已,最後一題這麽簡單,你們都沒做出來?不會整個年級都沒人做出來吧?】

【小號:哦對,那個心理很健康的裴厲應該能做出來吧?他不是被稱為‘四中之光’嗎?】

“卧槽!溪哥!那個叫小號的又冒出來了!”江頌沒壓住音量,見不少人看過來,他連忙把聲音降下去,“這人說話太陰陽怪氣了!”

隔着幾排課桌,湯銳重重地咽了咽唾沫,将手機扔進了桌肚裏。

賀聞溪和裴厲說不定都對他有所懷疑,至于五校共進群,裏面不知道有沒有人猜到小號是他。

不論如何,他現在需要做的,就是讓所以人都把懷疑集中到同一個身上去。

到時候,不管能不能找到證據,這件事都會很快過去。

這樣一來,他不會暴露,也不會有人再懷疑他是“小號”。

湯銳不斷在心裏告訴自己,沒關系,他完全能把自己從這件事中徹底摘出來。

果然,沒一會兒,他就聽見從教室後面傳來江頌一驚一乍地聲音:“啧啧,‘小號’肯定不知道,就是這語氣暴露了他!溪哥,這句話你聽着覺不覺得耳熟?真的跟我們在多功能教室遇見的那個板寸一模一樣!我之前就懷疑是他,溪哥你還說我猜錯了,看吧,果然是他!”

這話一出,不少人都圍了過去。

畢竟考試成績馬上就要出來了,還不如在死前靠八卦快樂一下。

“哪個寸頭?頌爺詳細說說?”

江頌清了清嗓子,開始繪聲繪色地描述他們第一次去多功能教室排練時的情景:“……那個叫喬路明的寸頭還說我們排個舞臺劇,哪裏有他搞數競做題重要?你們可能不知道,數競的那個金牌老師特別重視厲哥,恨不得把厲哥綁去繼續學數競拿獎,不過厲哥不願意。”

他總結,“說不定就是那個寸頭羨慕嫉妒咱們厲哥成績好,又被老師重視,所以才跳出來搞事!”

學委摸摸下巴,沉思道:“确實說得通,動機很明顯。不過這人怎麽就想不通呢,搞數學競賽,得腦子超常發育才行啊!”

有人仔細問了湯銳當時的情況,一拍桌子:“我也覺得很有可能是他,從行事風格上來看,幹出這種事完全有可能!”

湯銳也跟着點了頭。

他至今記得清楚,在多功能教室裏,他讓喬路明看在他的面子,換個教室,沒想到喬路明竟然當衆說他一點數學思維都沒有,連月考最後一題都做不出來,話裏話外全是奚落和嘲諷。

翹了翹嘴角,湯銳覺得可以等着看好戲了,有些期待。

不知道被全校的人指責厭惡時,喬路明還能橫的起來嗎?

因為下雨,大課間取消了做課間操,賀聞溪沒有往裴厲那邊靠,只跟江頌閑聊。

江頌一邊聊一邊刷着手機,忽然問裴厲:“厲哥,你喜歡什麽顏色?”

裴厲回答:“黑色。”

答完,他朝賀聞溪看了看,不意外的,依然只能看見一道發旋和白皙的側頸。

視線在那一抹白上停留幾秒,裴厲收回視線,繼續算題。

明明只有簡單的兩個字,但熟悉的聲音依然令手裏轉着的筆像沒了電的時鐘指針,賀聞溪揚揚下巴,問江頌:“沒事兒你問這個幹什麽?”

“五校共進群裏有人在問啊,你們不在群裏不知道,你和厲哥自從文藝彙演之後,簡直就是五校頂流!好多女生都在問你們的信息!特別是喜好理想型習慣什麽的!”

心底裏流竄的那股煩躁又冒了出來,賀聞溪皺眉,這難道不是未經當事人允許,洩露和私下傳播隐私嗎?

江頌得意地捶了捶自己的胸膛,“溪哥你放心我,我不會出賣你們的!不過,”他暧昧地眨眨眼,“最近群裏又加了不少人進來,溪哥你有喜歡的女生嗎?說不定可以在群裏找到她的信息!”

一瞬間裏,有點奇奇怪怪的心虛感,賀聞溪立刻否認:“沒有,一直沒有。”他飛快地瞟了眼旁邊的裴厲,正想轉移話題,手裏的筆“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滾了幾圈,停在了裴厲那邊。

如果是平時,賀聞溪自然是懶得動也懶得彎腰,用手肘碰碰裴厲,讓他幫忙撿。

但現在,他連在家裏都繞着裴厲走,裴厲肯定早就發現了。

唇線繃了繃,賀聞溪彎下腰,伸長手臂去夠,就在他動作的同時,裴厲也彎下了腰。

無人注意的椅子下,兩人的指尖輕輕撞在了一起。

如同觸到了電流一般,蟄伏的神經末梢霎時被喚醒,手指微蜷,賀聞溪克制着沒有擡眼去看,又不由自主地想,他這麽突然不理人,對裴厲來說,會不會是一場莫名其妙的冷戰?

裴厲會怎麽想?

但要賀聞溪跟裴厲解釋,他又不知道應該如何去說清自己的情緒。

因為你問我希不希望你收情書這件事,我就不高興了?

因為你提了情書兩個字,我就不想理你了?

怎麽解釋都很奇怪。

還不如不解釋。

說不定過幾天,這種奇怪的情緒就會消失,到時候,他和裴厲又會跟以前一樣。

走神的三四秒裏,裴厲已經撿起了筆,将筆的一端放進他的手心:“給你。”

動作間,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的指節被裴厲蹭過。

整條手臂又是一麻。

緊緊握着筆,賀聞溪快速坐好,語速極快地說了聲“謝謝。”

江頌沒注意到剛剛在課桌下發生的事,他正在為99+的群消息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小號:哦,原來最後兩道大題失分率都很高,要不要我給你們講講解題方法?】

【叫爸爸:毛病?你住地球儀上啊管這麽寬?】

【江頌:你是高一的?】

【湯銳:不好意思,很多人都做出來了,沒有了解過就不要評價。】

【不愛學習:銳哥說的沒錯,你搞數競又怎麽樣?比你厲害的人多了去了,勸你謙虛一點!】

【七中吳彥祖:什麽情況?我就兩節課沒進群,你們已經知道小號是誰了?】

掌心發潮,湯銳因為激動,不僅是手,整個人都在發抖。他趴在手臂上,假裝自己是在補覺,心裏想,馬上就要成功了,只要所有人都相信“小號”是喬路明,那喬路明再怎麽解釋,也會被認為是無意義的狡辯。

沒有人會懷疑他。

他熟練地操縱着兩個號,在聊天群裏不着痕跡地引導着風向,一邊讓“小號”的發言往喬路明的性格上靠,同時讓自己的大號隐晦地表達對裴厲的信任和對這種暗地裏诋毀他人行為的厭惡。

因為心跳太快,視野都快有了重影。

這時,“啪”的一下,有人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湯銳受驚般彈起身,緊捏着手機:“什麽事?”

學委興奮地開口:“你以前經常考年級第一,知名度高,由你來說最好!”

他催促,“快快快,告訴他們,‘小號’就是那個叫喬路明的高一牲口!我已經去高一打聽過了,這個喬路明真不是好鳥!造謠的肯定就是他,沒跑了!最重要的是,我在高一的眼線告訴我,那小子現在正在用手機打字!”

心跳尚未平複,湯銳勉強笑了笑:“好,我這就說。”

見湯銳手速飛快地打字,學委便轉身跟旁邊的人讨論,一會兒要怎麽嘲諷喬路明。

沒兩分鐘,幾個人亮着的手機屏幕上,都跳出了一條新的消息。

【小號:我們一致懷疑,散播謠言污蔑裴厲的人是高一的喬路明,如果群裏有哪位同學認識他,麻煩讓他出來解釋一下。】

将這條信息來回看了三遍,學委臉上的表情逐漸凝固了。

他和湯銳的後桌對視一眼,一時間都沒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

教室裏也有人在低聲問:“這條消息我怎麽沒看懂?卧槽怪不得我語文閱讀理解被扣了那麽多分!”

湯銳發完消息之後,已經能确定,一旦指名道姓,那這鍋喬路明就算不想背,也甩不掉了。

他徹底地松了口氣,擡頭看向學委,笑容比剛才輕松了很多:“我發了,你看看這麽措辭可以嗎?不行的話,我再補兩句。”

學委卻好一會兒都沒回答,只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不止他,包括他的同桌,和坐在他後面的兩個人也是同樣的神情。

甚至隔着過道,也有人朝他望了過來。

扯了扯嘴角,湯銳看看學委,又看看同桌:“你們怎麽都不說話?”

一片安靜。

好一會兒,坐在他斜後面的女生才小聲道:“湯銳,你是不是切錯號了?”

意識到這句話的意思,湯銳握着手機的指節一緊,臉色瞬間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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