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陌上少年郎(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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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樹倒下來的那一天,我們給老樹挖了一個坑,要将它埋起來。
我們沒特意找地方,就在老樹倒下的地方開始挖坑,因為老樹太大了,所以我們需要挖一個很大的坑。
師父特意批準我們今日不用練功了,因為挖一天的坑已經足夠鍛煉臂力了,揮舞鐵鏟的動作實在太累了,我們都沒辦法一直堅持,因此只能輪流挖。
我感到奇異的是,老樹真的倒下來之後,我并沒有特別傷心,也許是因為早有準備,塵埃落定之後,反倒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我将我的感覺說了出來,然後發現大家都是一樣的。
蘇過秋道:“老樹沒死的時候,我一直提心吊膽,生怕它哪天突然就沒了,但是它真的沒了之後,我反而感到輕松了。”
慕拂衣道:“對,我覺得它可以入土為安了,也是一種解脫。”
雖然它不是人,但我覺得入土為安也沒用錯,我覺得世上的所有消亡,都跟土地是有聯系的。因為沒有土地,就沒有萬物,所以萬物死在土地的懷抱中,就會感到安心。
等我死了,希望也有人能将我埋入土中。
想到這裏,我在心裏呸呸呸幾聲,死什麽死?我還很年輕,還有很多的日子可以活呢。
我休息了一會,又繼續去挖了,雖然我們都很累,但沒有人抱怨什麽,也沒有人說不管這棵樹了。我的汗滴進泥土中,我終于體會到什麽叫揮汗如雨了。
我一鏟又一鏟地挖下去,突然,我感到泥土下面有一塊硬硬的東西,挖不下去。我将上面的泥土撥開,定睛一看,發現那是一個木盒的輪廓。
我立即道:“你們快來看,我挖到一個東西!”
蘇過秋離我最近,他跳了過來,咦了一聲:“這是什麽?”
周游道:“挖出來便知道了。”
我們将木盒挖出來,木盒不算大,但是上面有一把鎖,我們都沒有鑰匙。
溫逢九道:“看這個成色,這木盒應該埋在此處很久了。”
我問:“是不是師父師娘埋的?”
慕拂衣道:“我感覺它比師父師娘的年紀還要大。”
蘇過秋道:“打開看看,就知道裏面有什麽了。”
周游道:“我們還是先去問問師父師娘吧。”
我們點點頭,捧着木盒,一塊去找師父師娘了。
師父道:“我沒見過這個木盒,你們是從哪裏找到的?”
我道:“那棵倒下的老樹下。”
師娘道:“打開看看吧。”
師父點點頭,将鎖震碎了,然後打開木盒。
我們十六只眼睛都湊了近去。我瞧了一眼,大失所望,裏面沒有金銀珠寶,也沒有武功秘籍,只有一捆用紅繩綁在一起的頭發。
師娘沉默片刻,道:“這應該是一對情人的頭發,他們結發之後,将頭發埋在了樹下。”
蘇過秋問:“這是怎麽看出來的?”
師父道:“這捆頭發裏面明顯是兩個人的頭發,你們仔細看,他們的發色是不一樣的。”
我睜大眼睛看了,師父說的果真沒錯,一個人的發色黑些,而另一個人的頭發偏棕色,差異不算大,只有仔細看才能看得出來。
玲兒問:“他們為什麽要将頭發埋在地上?”
師娘道:“前人的事情,我們也不清楚,不過,大概是因為情之所至吧。”
結發的意思,除了玲兒,我們都知道。玲兒還小,也不必解釋得太過詳細,她懵懵懂懂地點了下頭,沒再問了。
我道:“既然如此,我們将頭發放回盒子裏面,重新埋回去吧。”
将人家的綿綿情意挖出來了,我還挺過意不去的。
師父将木盒蓋上,道:“這把鎖震碎了,你們去拿一把鎖來,重新鎖上吧。”
我們還沒說話,師娘便道:“這把鎖是你震碎的,當然是你去拿一把鎖來。”
師父道:“對,你們等等,我去拿一把鎖來。”
我偷笑,師父還真是聽師娘的話啊。
師父找了一把鎖來,将木盒重新鎖上了,我們将木盒拿走,埋在了原來的地方。
我道:“這邊不能繼續往下挖了,我們往那邊挖點。”
慕拂衣還在想着頭發,她感慨道:“屍體會腐爛,頭發卻沒那麽容易腐爛,也許他們死了很久了,但他們的頭發還在一起。”
周游道:“真好。”
蘇過秋道:“可他們應該早就轉世投胎了吧,這縷頭發還在一起,若不是我們将它挖出來了,又有誰會知道呢?”
我道:“不知道也沒有關系,他們活着的時候做了這件事情,就說明這是他們想做的事情。師兄,你說是吧?”
溫逢九點了點頭。
慕拂衣道:“他們的頭發既然埋在了這裏,說不定很久很久以前,他們也住在這座山上。”
她這樣說,我感到有些害怕:“我将他們的頭發挖出來了,他們晚上不會來找我算賬吧?”
蘇過秋哈哈一笑:“小憶,你怕什麽?挖出來只是無心之失,我們都将頭發埋回去了,不管他們是鬼是神,應該都不會怪罪我們的。”
我想也是,雖然不知道這兩撮頭發的主人是何方神聖,但猜想他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而且,我們完全沒破壞他們的頭發,他們的情意也就沒被破壞。
慕拂衣道:“你要是害怕,今晚便跟師兄一塊睡吧。”
我看了溫逢九一眼,道:“不行。”
慕拂衣問:“為什麽不成,你十四歲之前,你們天天都睡一起。”
我道:“師父不讓我們睡一起。”
蘇過秋道:“所以你們偷偷地,別讓師父發現就好啦。”
我覺得這句話有些怪,但是又說不上來怪在哪裏,我岔開話題:“別說了,趕快挖坑,不然到天黑都挖不完。”
聰明的我,用一句話轉移了他們的注意力,只見他們各自拿起鐵鏟,繼續幹活了。
我小聲道:“師兄,我看看今晚害不害怕,害怕的話,我去找你睡。”
溫逢九道:“好。”
我接着說了句廢話:“要是我不害怕的話,我就不去啦。”
溫逢九笑道:“好。”
說完,我也繼續揮舞鐵鏟了,但我總是想着頭發,我想,該有多麽的情深,才會将頭發珍而重之地鎖起來,埋進土裏啊?也不知道他們最後有沒有好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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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憶: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小蘇:你要出家了?
小憶:師兄不出家,我出什麽家?
小溫咳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