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陌上少年郎(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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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并沒有多害怕,但還是溜進了溫逢九的房間。
我已經許久沒跟他睡在一塊了,我用着害怕的借口,其實只是想跟溫逢九窩在一床被子裏面。
十四歲之前,溫逢九的房間其實就是我的房間,因為我們睡一起,東西也都放一起,我倆沒有單獨的房間,還省了打掃的功夫。
兩個人打掃一間房,自然比一個人打掃一間房要輕松許多,我是這樣說的,但是他們都說我這是懶,而且說我不僅懶,還給自己的懶找借口。
我說,我這不是懶,是把時間都省下來,花在正事上。這叫聰明。
蘇過秋問,什麽是正事?睡懶覺嗎?
我仰起頭來,說才不是呢,我從來都不睡懶覺的,我說的正事是練功!
衆人都笑了起來。
我躺在床上的時候,跟溫逢九說了這件事情,問他還有沒有印象。溫逢九還沒上床,他在一旁整理書籍,聽見我的話,他笑着道:“記得。”
我側躺着,對着溫逢九的方向,又問:“溫逢九,你什麽時候整理完啊?”
在這個房間的時候,我喜歡叫他溫逢九,這是獨屬于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我不想叫他師兄。
不知為何,他是大師兄,我是五師弟,中間隔着二師姐、三師兄、四師兄,我就覺得我們的距離遠了好多好多。所以哪怕我叫他師兄,前面也不會加個大字,只是叫師兄,這樣,感覺中間就沒有阻隔了。
他是師兄,我是師弟。
他是溫逢九,我是李憶。
只有我們。
溫逢九道:“還有一會,快了。”
我哦了一聲,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早不整理,晚不整理,偏偏等我過來的時候才整理。
不過也沒關系,他整理他的,我說我的話,他也是會接話的。
我道:“我跑來你這裏,你說會不會被師父師娘抓住。”
溫逢九道:“應該不會。”
“為什麽?”
“因為他們已經睡下了。”
我道:“可他們也起得比我早,萬一明天早上抓住我了,那怎麽辦?”
溫逢九道:“抓到了也不會怎麽樣,你怕什麽?”
我道:“怎麽不會怎麽樣了?會唠叨的。”
溫逢九微微一笑:“你會怕師父師娘的唠叨嗎?”
那自然是不怕的,不過,我道:“他們不止唠叨我,還會唠叨你。”
溫逢九道:“我也不怕啊。”
他這樣說,我心中便湧起了一個疑惑,既然我們都不怕師父師娘,當初他們要将我們分開的時候,我們為何乖乖聽話了?
我道:“我不明白,我們是長大了,又不是中毒了,師父師娘為何不讓我們睡在一起。你知道為什麽嗎?”
溫逢九沉默須臾,手上動作沒停,過了一會,他道:“我也不知道。”
我道:“原來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啊?”
溫逢九道:“我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在我的心裏,師兄是無所不能的,雖然我知道他不是,但我相信他是……這真是一個難以描述的矛盾啊。
溫逢九終于将書籍收拾好了,我立刻在床上滾了一圈,給他留出外側的位置,我拍了拍旁邊的床榻,道:“快上來,我已經将被窩暖好啦。”
雖然天氣不冷,沒有暖被窩的必要,但我還是想要得到誇獎。
溫逢九脫了外衣和鞋襪,側身上床:“小憶很棒。”
我道:“那當然。”
我和溫逢九并排躺在床上,我心中有種奇異的感覺,好像這一年多的時光都消失了,我們一直都住在一個房間,睡在一起,從未分離。
再小幾歲的時候,溫逢九一直都抱着我睡,但是後來我們長大了些,除了打雷的時候,我們不會摟在一起了。
我雖然傻,但有些東西,我也是明白的。
重新與溫逢九睡在一起的感覺太奇妙,以至于我輾轉反側許久,都睡不着覺。
溫逢九突然道:“小憶。”
我的身體剛翻到一半,便聽到他喊我了,我立刻停住,以一個別扭的姿勢問:“我吵醒你了嗎?”
溫逢九道:“我沒睡着。”
我道:“我也睡不着,我們來說說話吧。”
溫逢九道:“好,你想說什麽?”
我道:“我們來說說以前的事情吧。你還記得小的時候,我們睡在一起,然後聽見外面窸窸窣窣的聲音……”
那個時候,我小心翼翼地問:“師兄,外頭是不是有什麽絕頂高手來了?”
溫逢九也壓低聲音:“我不知道。”
我道:“肯定是,他們想要來偷我們的內功心法,所以在外面刺探情況。”
溫逢九道:“可能是。”
我道:“我們需得小心一點,看看外面到底是何方高手,然後偷偷給師父師娘他們報信。”
我可緊張了,覺得自己身上肩負起了很重要的任務,要保衛師門上下的安全,要将貪婪的壞人都趕走……
溫逢九和我蹑手蹑腳地下了床,我們連鞋子也沒穿,因為穿鞋走路會有聲音,我們赤腳走到窗邊,悄悄地探出頭去——
莫說絕世高手了,外頭黑黝黝的,連個人影也沒有。
我心想,絕世高手肯定是聽到我們的動靜,所以藏起來了。我和溫逢九默契地屏住呼吸,豎起耳朵,想聽聽還有沒有聲音。
窸窸、窣窣。那種聲音又傳來了,我們跳窗而出,循着聲音的方向尋去,結果在廚房外面發現了幾只油光水亮的老鼠。
原來只是老鼠了,那一刻,我說不清自己是如釋重負多些,還是悵然若失多些。前者是因為危險解除,後者是因為我心中的豪情萬丈被澆滅了,我以為的絕世高手,不過是幾只人人喊打的老鼠。
唉。
想當大俠,我這水平還差得遠呢。
我和溫逢九将老鼠都趕走了,回到房內,一夜安睡。
溫逢九聽完我說當年的事,輕笑一聲,道:“我竟不知,那時候你心裏還懷揣着大俠夢。”
我道:“因為那時候覺得很丢臉,所以就沒說了。”
溫逢九道:“其實,我一開始便知道那是老鼠。”
“什麽?”我在黑夜中睜大眼睛,“你知道?”
溫逢九道:“嗯,我知道。”
我道:“你知道,那時為什麽不告訴我?害我白白擔心了這麽久。”
溫逢九道:“我以為你是想玩,所以陪你玩了一會。”
我嘟囔道:“我是那麽貪玩的人嗎?”
好吧,這個問題不用回答,我們都知道答案。
我岔開話題,又說起了別的往事。我覺得我的記性實在是太好了,不管是三年前、五年前還是十年前的事,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我甚至還能想起來,那些事發生的時候,我心裏的感受。
我越講越精神,溫逢九也不困,于是我們就一直講下去,主要是我來講,他來聽。
我們講講往事,又講講現在,又講講以後,覺得日子過得很不錯。
我們講了許久許久,感覺天都快要亮了。
我問:“溫逢九,你困了嗎?”
溫逢九道:“有一些,你呢?”
我道:“我也有一些,我們睡一會吧。”
溫逢九道:“好。”
他說了好之後,我突然挪前了一些,用手臂挨着他的手臂,我抓起了他的手。
溫逢九沒有動,我抓起他的手,将自己的五根手指都扣了進去,覺得他跑不掉了,才沉沉睡去。
在睡夢中,身體也是有感覺的,我感到我的手很暖很暖,就像是溫逢九的手給我的手建了一間溫暖的屋子那樣。
他為我遮風擋雨,我有他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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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憶:只能叫師兄,不能叫大師兄,隔着太多人了。
小慕:那我走?
小周:我走了。
小蘇:我走得很遠了。
玲兒:我需要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