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山中無歷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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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吹樹葉這件事上,我是一個笨人。

無論我用什麽方法吹樹葉,都沒有辦法把樹葉吹響。

溫逢九能吹響葉子,他教了我所有關于吹葉子的技巧,但我還是吹不響。

于是我暫時放棄了。

因為師父說了,懂得放棄是一種豁達,這并不能證明什麽,相反,這是放過自己的方式。

我問蘇過秋會不會吹葉子,蘇過秋說會啊,我讓他吹給我聽聽,結果蘇過秋将葉子抿在嘴邊,用力憋了很久的氣,也沒發出來聲音。

我道:“四師兄,你騙我,你明明就不會吹葉子。”

蘇過秋尴尬一笑,道:“我以為吹葉子很簡單,是人人都會的事情。”

我提醒他:“但是你沒有吹響。”

蘇過秋道:“是啊,這證明我說錯了,那也沒什麽。怎麽?小憶,你也吹不響?”

我點了下頭。

蘇過秋又将葉子放在唇邊,試了幾次,他道:“一定是因為沒有人教我,要是有人教我,我馬上就能學會了。”

我道:“我教你。”

蘇過秋問:“你不是不會嗎?”

我道:“我是吹不響,但我都會,師兄教過我。”

蘇過秋半信半疑:“行吧,怎麽吹?”

我将溫逢九教給我的方法盡數教給了蘇過秋,蘇過秋又嘗試了一會,然後吹響了。他一拍手掌,道:“我就說,吹葉子也沒那麽難嘛。”

我道:“可我吹不響啊。”

蘇過秋道:“這也許因人而異,對于有些人來說,這件事情是很難的,但對于有些人來說,這件事情是很簡單的。”

我想是的,就像有的人适合學文,有的人适合練武那樣,不能說練武的人是笨蛋,也不能說學文的人是笨蛋,只能說人各有所長。

我又去找了慕拂衣、周游和玲兒,看看他們能不能吹響葉子。

結果周游也不會,慕拂衣和玲兒倒是很順利就吹響了。我教了周游好久,周游依舊吹不響,我道:“三師兄,我們現在是難兄難弟了。”

周游想要糾正我:“難兄難弟不是這樣用的。”

我道:“我不管,我說是就是。”

我就是這麽不講道理的人。

雖然我已經放棄了這件事了,但我還是想試試,萬一呢?為什麽別人輕而易舉能做到的事情,對我而言卻難如登天呢?

一次,溫逢九經過後山,看見我蹲在地上吹葉子,他從我背後來的,我看見他的影子了。

我轉過頭來,道:“師兄,我還是吹不響。”

溫逢九也蹲下來,揉了揉我的發:“小憶,這沒關系的。”

我道:“可是你們都能用葉子吹出好聽的曲子。”

溫逢九能做到的事情,我也想做到。這樣,我就可以陪着他做任何事情了。

第二天,溫逢九給我送了一把竹笛,我問:“為什麽送我這個啊?”

溫逢九道:“你不是喜歡吹葉子嗎?試試吹笛子。”

他說,笛子吹響了,說不定葉子也就能吹響了。

我覺得很有道理,而且笛子吹響了,我便不在乎葉子能不能吹響了。溫逢九吹葉子的時候,我就站他旁邊吹笛子,這樣也算“笛葉和鳴”了吧。

可我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我學吹響笛子這件事,是一個漫長且痛苦的過程。

溫逢九一開始也不會吹笛子,後來為了教會我,他自己先學會了吹笛子。他買了一本笛譜,每天拿着笛子跑到後山練,之所以要跑到後山,是因為剛開始吹笛子的時候會很難聽。因為要學,自己聽就罷了,不必讓別人的耳朵也遭罪。

但事實證明,我在吹奏樂器這件事上面,是真的沒有天賦。

有的天賦的缺失,可以用努力來彌補。

而有的天賦的缺失,是這輩子也補不上的,吹奏樂器于我而言,便是後者。

其實我也不是完全吹不響,但吹響的次數是非常随機的,有的時候我随便一吹就吹響了,但是當我高興了,想要一鼓作氣的時候,那笛子就想跟我作對似的,讓我空歡喜一場。

而我越努力,吹響笛子的次數便越少。

我開始真的想要放棄了,我對溫逢九說:“師兄,我不想學了。”

溫逢九許是看出了我的不甘心,問:“真的嗎?”

我沉默須臾,道:“不是我想不想學的問題,是我根本就學不會。”

我知道自己不是絕頂聰明的那類人,但也自認不是笨人,我在吹笛子這件事情上面下了不少功夫,但收效甚微。我不放棄,我又能做什麽呢?

溫逢九道:“小憶,現在不學了,你會有遺憾嗎?”

我思考了一會,道:“我怕……我繼續學下去,會厭惡這件事情。”

我想,遺憾總比厭惡好。

溫逢九道:“好,那就不學了。”

我道:“師兄,如果你想繼續練下去,那就練吧。不必在乎我的感受,因為我看着你練,也是高興的。而且你練好了,就可以吹很多好聽的曲子了,我想聽你吹笛子。”

溫逢九道:“好,等我練好了,你想聽什麽曲子,我都吹給你聽。”

在吹笛子這件事上,吹響只是最基礎的一步,學指法是更難的事情,那不是一朝一夕便可以學會的。

溫逢九通常都會在後山練笛,他練笛的時候,我就在後山爬樹,坐在樹上一抖樹枝,樹葉便會飄下來,落到溫逢九的發上,有時候也會幹些活,比如掃樹葉、砍柴等等。

等溫逢九練好了,我們便一起回去吃飯。

之前溫逢九買了兩把竹笛,一把是他自己的,一把送了給我。現在我不練笛子了,但也不想将笛子給別人,所以我把笛子別在腰間當成裝飾。

當然,必要的時候,這竹笛也可以用來打人。

比如上次下山的時候,有個小賊想要搶我的竹笛,我立刻揚身一避,抽出竹笛,在他的胳膊上打了兩下。

我沒有用多大的力氣,但是他撲在地上嚎啕大哭,喊着“殺人啦”之類的話。

我本想與他理論一番,但溫逢九見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不欲讓我陷入紛争,便将我拉走了。

我問:“師兄,為什麽不讓我說?我明明就沒用力,他裝成這幅模樣,是想作甚?”

溫逢九道:“小憶,他是故意的。他并非想要搶笛子,而是想訛錢。”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今日我穿了一件穿了很多年的衣袍,布料都洗得發舊了,我道:“我這身打扮,看着就不像是有錢的,他訛什麽?”

溫逢九道:“有的人就是這樣,不管你有錢沒錢,都想訛你的錢。”

他說,有的人覺得自己是世上最窮最苦之人,覺得世上所有人都比自己過得要好,所以他認為自己可從任何人的手上獲取錢財,這是世人欠他的。

我哼了一聲,道:“不管剛剛那個人是怎麽想的,但他想要搶我的笛子,就是惹到我了。”

如果這笛子是我自己買的,倒也罷了,但這是溫逢九送我的,若是真的被人搶走了,我如何能忍?

溫逢九笑着摸了摸我的頭,道:“沒事了,我們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我道:“師兄,為什麽山下這麽多壞人?大家都當個好人,不好嗎?”

溫逢九道:“我們覺得好,但有人覺得不好,所以他們不想當好人。”

我道:“還是山上好,師兄師姐們都是很好很好的人,還有師父、師娘和玲兒都很好。”

溫逢九問:“我呢?”

我道:“你也很好啊。”

溫逢九笑了,又問:“你呢?”

我挺了挺胸膛:“我更是好得不得了。”

溫逢九道:“嗯,小憶是好得不得了的人。”

我嘻嘻一笑,摸了摸腰間的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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