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山中無歷日（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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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我負責下廚，我打算煮八碗牛肉面，那得先煮一鍋牛肉，但是在我将牛肉煮好，将其從鍋中倒入盤中的時候，忽然發現裏面有一只黑色的小蟲。

确切點說，那是一只黑色小蟲的屍體。

我的心一沉，不知道這只蟲子是什麽時候跑進去的，我敢肯定，我洗鍋的時候它不在，我将牛肉倒進鍋中的時候，它也不在。

那麽，它應該就是在煮肉的過程中，自己跑進去送死的。

我不怎麽在乎這條蟲子的性命，畢竟也不是我害了它，是它自尋死路，跟我沒有任何的關系。可我在乎的是，因為這一只小小的蟲子，這一大鍋的牛肉算是廢掉了。

當然，此事現在只有我一人知道，我大可以将蟲子扔掉，當做無事發生，然後繼續做我的牛肉面。

但我絕不會這樣做，因為我不想吃下這些牛肉，也不想讓溫逢九等人吃下這些牛肉，誰知道這是什麽蟲子，去過什麽地方，身上帶了多少肮髒的東西。

我并不害怕告訴他們真相，因為沒有人會責怪我，但我讨厭浪費糧食，所以我不高興。而且因為浪費了一大鍋的牛肉，我還很心疼，雖然這不是我的錯。

正當我狠狠地盯着蟲子屍身的時候，溫逢九進來了，他一進來就察覺到不對勁，問：“怎麽了？”

我将蟲子的事情告訴他，問：“這些牛肉怎麽辦？”

溫逢九看了眼蟲子，道：“這蟲子應該沒有毒，把肉都裝起來，我拿到山下喂野貓野狗吧。”

我道：“好，我先裝起來，再煮一鍋牛肉，吃完飯後我們再一起去喂野貓野狗。”

溫逢九點頭道：“小憶，我幫你切肉。”

我道：“好。”

很多問題，一個人面對的時候，會有種種不好的情緒。但溫逢九和我兩人一起面對的時候，我就覺得沒什麽事情值得消耗我的情緒，我是無敵的。

我說的無敵，意思不是什麽困難都能解決，而是不管遇見什麽困難，我都可以坦然面對。

能解決的困難，我們就一起解決，不能解決的困難，我們就一起繞過。若是無法解決，也無法繞過，那我們就站在一塊，等困難砸下來，将我們砸得流血了，我們就互相舔對方的傷口，直到對方的傷口愈合為止。

溫逢九知道時間有些晚了，所以他提出幫我切肉，他切肉的速度很快，在他切好肉之後，我已經把鍋重新洗好，竈火也旺起來了。

我重新煮了一鍋牛肉，然後煮面和青菜，最後将牛肉鋪在青菜和面的上方。

将面端出去的時候，沒人說我做得慢了，所以我也就沒跟他們說蟲子的事情。吃完飯後，我拎着裝肉的袋子，與溫逢九一同騎馬下山，驚鴻載着溫逢九，傻大個載着我，獵獵風聲灌進耳中，我縮了縮脖子，道：“師兄，好冷啊。”

溫逢九勒緊缰繩，驚鴻停下往前疾奔的腳步，溫逢九向我招手道：“小憶，過來。”

我拉住了傻大個，問：“我過來了，傻大個怎麽辦？”

溫逢九道：“沒事，它聽你的話，讓它自己跑吧。”

傻大個确實聽話，我讓它往西，它絕不會往東跑半步，但那都是我在馬上的時候，我若不在馬上，它未必還會這麽聽話。

但不要緊，我想跟溫逢九共騎一馬，傻大個要是不聽話到處亂跑，我便用輕功飛回去，将它制住。

想到這裏，我已經跳到溫逢九的前面了，溫逢九往後挪了挪，我在馬背上坐好，他的手環過我的腰，重新牽起了缰繩。

溫逢九問：“還冷嗎？”

我道：“不冷了，好暖和。”

溫逢九笑了聲，隔着厚厚的衣裳，我的背貼着他的胸膛，能感到那裏震動了一下。

我回頭看了一眼，見傻大個跟在我們後面，我道：“傻大個雖然叫傻大個，但它可一點也不傻。”

溫逢九道：“傻大個的名字是你取的，跟它可沒有關系。”

我道：“驚鴻的名字是我取的，這跟我有關系了吧。”

溫逢九“嗯”了一聲，道：“你來當它的主人？”

我道：“那倒不必，反正……”

溫逢九問：“反正？”

我道：“反正你的馬，本來也要聽我的話。”

溫逢九笑道：“你怎麽這麽霸道？”

我理直氣壯道：“你縱容的啊。”

紛紛揚揚的雪從天上落下來，被風一吹，有一片雪落在了我的睫毛之上，我小心将那片雪花取下來，将它放在了溫逢九的手背上。

溫逢九道：“這是什麽？”

“是雪啊。”我低頭一看，道：“诶，這片雪将我的睫毛粘下來了。”

溫逢九道：“是嗎？我看看。”

他換了一只手牽繩，将右手抽了回去，道：“果真如此。”

我道：“幸好我的睫毛夠多，被雪粘掉一根兩跟的，也不打緊。”

溫逢九沒說話，我稍稍側過頭去，問：“你怎麽不說話了？”

他道：“我在想，你的睫毛有多少。”

我道：“你不看着我，便不記得了嗎？”

溫逢九道：“小憶，我怎會不記得？”

我翹起嘴角，窩在溫逢九的懷中，一路閉上眼睛沒再說話。

寒天雪地中，我聽着噠噠的馬蹄聲，感受着身後的溫暖，心想，我真的好幸福啊。

我們來到鎮上，野貓野狗一般都不喜歡人，它們都在破巷子裏找吃的。第一次看見它們的時候，我很想将它們都帶回山上去，給它們一個溫暖的家。

但我知道，莫說我一個人了，哪怕是我們整個師門的力量加起來，也救不了那麽多的野貓野狗。

所以我學會了冷漠，這種冷漠并非是視而不見，而是承認我的能力是有限的，并且接受這個事實，不再為無法幫助它們而感到痛苦。

我很難描述這種冷漠，真要說的話，那應該是一種釋然的冷漠。如果當初師父師娘沒有将我撿回來，我估計跟野貓野狗過的是一樣的生活，但我不會去怨恨那些冷漠的人，因為我知道人就是這樣的。

為了避免吓到野貓野狗，我和溫逢九并沒有靠近它們，只是站在巷口，将牛肉取出來，扔進了幾條巷子之中，看着它們将肉叼走了。

回去的路上，我道：“師兄，如果當初我沒有被撿回來，現在就是一個野人了。你也許會在街上看見我，我會是一個髒兮兮的少年，用膽怯的目光看着你。”

溫逢九道：“如果我也沒有被撿回來，那我跟你便是一樣的。”

我想象着那幅畫面，我和溫逢九都是髒兮兮的人，我們遇見對方，膽怯地彼此注視，想要靠近，又感到害怕。

我很慶幸我們都被師父師娘撿回去了，并非是因為我害怕自己會成為野人，而是因為害怕遇不見溫逢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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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大個：主人在前面談情說愛，我在後面逍遙自在。